洪班淡淡地說:“落葉遲早都要歸根,我早點兒回去,也能爲村民們做些事。”
之前都是從老謝和洪班的口中多次聽到洪班的家,現在終於看到了。這是個被環山擁在裡面的小村子,家家戶戶都是黑白相間的屋瓦和灰白牆,村子很安靜。僱的車在村子裡停下,我和老謝扶着洪班從麪包車裡鑽出來,好幾個中年村民看到洪班,驚訝地圍過,用本地話和他熱烈地聊東聊西。
我連忙告訴他說洪班師父生了重病,身體不好,以後有空再聊天。來到洪班家中,我和方剛在院子裡這看看那看看,見到洪班家院裡的兩趟房屋,洪班告訴我們,村裡好多家都翻修過屋子,但他們洪家的祖屋已經有上百年曆史,從未翻修過,以後也不打算。
前面三間房是當年洪班和他妻子女兒住的,而後院的兩間,應該就是之前洪霞居住過,後來又讓給瑪丹的那間。看到這間房,我腦海裡甚至能浮現出瑪丹在那個下着雨的晚上,用經咒把洪班女兒引出房間,又帶着她急匆匆跑去後山的身影。
得知洪班生了重病,村長帶着不少人來看望,問我們是什麼病。我們當然不能說實話,只說洪班師父在泰國染了風寒,剛好,準備在村裡多恢復一陣子。
村長很不高興:“以後不要去那種地方了,都說東南亞的那幾個國家特別亂,壞人也很多,還回去幹什麼!”
當晚,洪班在我們的攙扶下進了後山,來到洪霞的墳前,老謝很難過,一個勁地磕頭,看來是心中有愧。其實我也不舒服,要不是被熊導遊那筆生意的優厚條件所麻痹,也不會搞成這樣。
“這裡是埋葬我妻子和女兒的地方。”洪班指着旁邊十米左右地面擺着的兩塊岩石。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無法發現這兩塊石頭幾乎是一樣大的。我們三人分別在兩塊岩石前磕過頭,心想她們也真是沒福氣,偏偏遇到瑪丹這種蛇蠍心腸的女人,也許這就是命運吧。
因爲洪班身體弱,起碼半年內都不能修法,我拿出早在昆明就取出的五萬塊錢交給洪班,讓他這段時間多補身體。這錢也是我從熊富仁身上賺到的,現在洪班失去法力,我這錢拿得也不安心,於是都給他。洪班開始不收,老謝說:“叔啊,你就收着吧,把身體儘快養好,繼續修習儺巫咒,以後還得爲村民們服務呢。”洪班這才收下。
晚上又下起雨來,我做了個噩夢,夢到洪班的女兒就睡在牀邊,外面有個黑影在低聲唸誦經咒,他女兒慢慢爬起來,走出屋去。我很想叫她,可全身都不能動,只好眼睜睜地看着她輕輕推門出去,再把門帶上。
我猛然驚醒,坐起來呼呼喘氣。方剛睡在旁邊的牀上,並沒有睡着,轉頭看着我問怎麼了,我說:“她、她跑出去了,快追回來!”
“誰跑出去了?”方剛疑惑地問。我說是洪班的女兒,讓瑪丹給引出去了。方剛失笑,沒再理我,翻個身繼續躺着。我這才明白過來,只是個噩夢。
我們三人在洪班家住了七八天,得告辭了。早晨,洪班早早爲我們做好飯菜,吃完後,洪班把碗筷拿到廚房,對我使了個眼色,然後就向後院。我看到方剛和老謝坐在牀邊聊天,就悄悄出了屋子,也假裝溜達,來到後院。洪班進了後院的那個房間,也就是當年瑪丹居住的,我隨後跟進去,他把一個小布包給我:“再回泰國的時候,替我轉達一下對登康和阿贊巴登兩位師父的感謝。大恩不言謝,而我今後可能不會再去泰國,也許這輩子都沒機會報答,只有感謝。另外,請幫我把它交給阿贊Nangya,就說是我送她的禮物。今後恐怕再沒什麼機會見面,希望能對她修法有所幫助。”
看着這個扁扁的小布包,我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但也不好多問,就說放心,肯定幫你帶到。心想爲什麼要送給阿贊Nangya禮物,他平時和阿贊Nangya也沒什麼交情,見面次數也不多。這時方剛在外面喊我,我連忙把小布包收進皮包,出了後院。洪班把我們三人一直從村落送到鎮上,再幫我們僱車去騰衝縣城。
汽車緩緩開動,已經駛出很遠時,我忍不住回頭看,見洪班仍然站在路旁,靜靜地望着我們的方向。
在車上,我還在回想洪班給我們講的那些事。很不能理解,我在泰國這幾年,所遇到的人當中,無論阿贊還是普通人,恐怕洪班是最好的了。即使他後期來到泰國修黑法,也只是爲了加持佛牌,施法只驅邪和解降頭,從不接落降的生意。而之前在雲南,他們家世代都是巫醫,爲村民謀福,應該是有大福報的人。可爲什麼他的命運這麼慘?洪老伯摔下山崖,也算是橫死,洪霞就不用說了。到了洪班這裡,本應該安安穩穩過平淡日子,卻又遇到瑪丹那個毒貨,搞得妻女俱亡。
那些無惡不作的人都活活好好的,比如熊導遊和阿贊尤,可洪班這樣與世無爭的好人,爲什麼卻落到如此地步,到底是爲什麼?我想破了頭也想不通。
失去法力的洪班,到現在就算是退出泰國的阿贊舞臺了。我原以爲今後基本不會再見到他,可沒想到的是,後來因爲某個關鍵時刻,我居然又和洪班再次相遇,當然那是後話。
來到長途汽車站點,我們踏上了回昆明的高速公路,由昆明轉機到廣州再回到曼谷,老謝仍然是那模苦瓜相。我說:“我帶你去大城見阿贊Nangya去,以後你就跟她合作,還有什麼可愁眉苦臉的?”
老謝猶豫着:“阿贊Nangya和你是很熟了,可跟我沒做過幾次生意,她、她能願意和我合作嗎?”
方剛失笑:“爲什麼不能?她也是法師,加持佛牌和施法也是爲了賺錢蓋廟,除非你光合作不給錢。”老謝連忙說錢是肯定要給的,就是怕她不願意接待我。
“你想太多了,只要你儘量多爲她着想,她也會對你好。”我說,“不過你可不能像跟我合作這樣,斤斤計較,能賺一毛絕不賺九分,處處都想着多撈幾把,那可不行。”
老謝有些不理解:“做生意不就是這樣嗎?難道田老弟你總想着讓別人多賺,自己少賺?”我說當然不是,但跟別人可以,對阿贊Nangya卻不行。她性格比較直率,想法沒我們這麼複雜,是個很簡單的女人。你讓她多賺,她反而會少收,但你要是處處拿大頭,時間一長,她也就不會用心跟你合作了,因爲覺得你不夠朋友。
這些話讓老謝滿臉疑惑,方剛笑着說:“我也有些聽不懂,不過人跟人性格不同,也要區別對待。看來,讓你這老狐狸學會這一點,比登天都要難!”我哈哈大笑,老謝邊搖頭邊說,活到老學到,我儘量吧。
從曼谷去大城的路上,我忽然接到登康打來的電話,聽他的聲音有些不對勁,我問怎麼了,登康深吸着氣:“那個新娘生氣了,我和鬼王好不容易纔搞定!”
“新娘?”我很奇怪,“哪來的新娘?和你們又有什麼關係?”聽了登康的細說,我才明白這個新娘指的是鬼王地壇中所供奉的那個橫死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