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坤語氣很平靜:“我怎麼可能會乘地鐵?那是窮人的出行方式,馬上叫出租車……有輛車過來了,你等一下,我馬上叫司機和你通話。”十幾秒鐘後,聽到桑坤用泰語一直重複“給你聽、給你聽”這句話。我暗笑,心想司機哪裡聽得懂,你打手勢就行。在電話裡,我告訴司機佛牌店的具體地址,讓他儘快把這位客人送到。
我告訴坐在休息區、正在和淑華聊天的方剛,說老謝有個客戶,是在泰國開賭場的,人馬上就到。方剛立刻來了精神,他最喜歡賭錢,看來又遇到知音了。
約半個小時,我在佛牌店門口接到了桑坤。他長得並不像大多數泰國男人那樣,這哥們既不矮也不黑,長得不難看,身體強壯而勻稱,穿着黑色T恤,肌肉也比較結實,看來不是經常鍛鍊身體,就是以前當過兵。胳膊上露出很多逼真的紋身,有骷髏、手槍、匕首和美女等圖案,幾乎佔滿了整條手臂。
他長得挺帥,但眼神冷酷,臉上沒什麼表情,要是讓他去拍黑幫電影,演個黑社會打手或者老大,估計都不用化妝。雖然外型不錯,但桑坤卻頂着兩個明顯的熊貓眼,看起來很突兀。
之前老謝告訴我過,此人是在曼谷開地下賭場的,看來此言不虛。首先,在泰國是禁賭不禁嫖,能把這個身份告訴別人,應該不是假的;其次很多賭場的老闆都不是善類,要麼黑社會起家,要麼也是地頭蛇,否則根本沒能力經營賭場。跟這種人打交道,得多加幾分小心,我想起之前在香港認識的那位興哥,就是混黑道的,結果死於非命。他表弟懷恨在心,暗中使壞坑陳大師,才讓他出走臺灣的。
我把桑坤請進佛牌店,介紹了方剛,方剛問:“桑坤老闆,你的賭場在什麼地方?等我回到泰國,肯定要去給你捧場!”桑坤笑着說沒問題,到時候會把地址發到我的手機上。
坐在休息區,此時的Nangya正在給一名香港的電器商做蓋白布起運,桑坤看得很入神。我笑着問:“你以前有沒有接觸過阿贊師父的法事,戴過佛牌嗎?”
“沒有,其實以前我不相信這些東西,”桑坤說,“我也不信佛,什麼信仰都沒有。”
這確實是不多見的,東南亞國家多數都有全民信仰,一般都是佛教,馬來西亞信伊斯蘭教的多,而泰國幾乎都信佛。但凡事皆有例外,全民信佛的國家,也不可能幾千萬人當中個個都信佛,總有不信佛的,桑坤就是其中之一。
方剛問起桑坤的賭場生意如何,桑坤可能是怕聊多了惹麻煩,也可能不太信任我們,所以看起來並不想多提關於賭場的事。我和方剛都看出了桑坤的謹慎,我就直接問他自己的症狀。
桑坤把手一擺:“真他媽的倒黴,差不多有五六個月,做過無數次噩夢,快要把我給折磨死了!”方剛問具體是什麼樣的噩夢,桑坤看了看我們,說:“有我被人槍擊、有被人用刀捅死、用棍子敲死、用拳頭和腳打死。還有我在水裡被淹死、用繩子勒死、上吊死、用車壓死……”
他一邊說着這些症狀,我和方剛的臉色也像變色龍似的來回變。這幾年也遇到不少奇怪客戶,都有過做噩夢的症狀,但像桑坤這麼豐富多彩的夢境,還真是首次。桑坤說了不下二十種在夢中的死法,方剛愣了半天,才樂出聲來。桑坤不太高興,冷冷地問:“方老闆是覺得很好笑嗎?”
“當然不是,我是生意人,從來不笑話客戶,因爲客戶是我的搖錢樹,我要靠他們吃飯的。”方剛笑着說。
桑坤點了點頭:“方老闆說得很對,直爽,我喜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方剛問你在開始做這些怪夢之前,生活中有什麼異常,要仔細回憶,事無鉅細,只要是可疑的都得說出來。因爲說不定你哪個行爲就衝撞了什麼,或神或鬼。
“這些已經有很多人問過我了,都沒有,我也懷疑自己撞過什麼,我不信佛,但我相信世界上有陰靈,所以纔去問那個姓謝的中國牌商。他讓我來香港找阿贊Nangya驅邪,收費是三十萬泰銖。我說價錢沒問題,但你必須得保證把我的問題解決。”桑坤說。
我回答:“問題肯定是要解決的,但我們必須事先了解出問題的原因。”桑坤哼了聲,說要是知道原因,說不定在泰國就找人解決了,還用這麼遠跑來香港。
方剛嘿嘿笑着:“不見得!就算知道怎麼撞的邪,很多人也找不到真正有法力的阿贊師父,或者有法力卻解不開。”
桑坤說:“剛纔我已經說了,我記不起來自己曾經做過什麼,得罪過誰。”我說開賭場肯定難免得罪人,這位方剛先生愛賭如命,在泰國生活十幾年,最多十天之內必須碰骰子或者紙牌,否則就渾身難受,這種事他最瞭解。桑坤看了看方剛,沒說話。
“是啊,在泰國哪家賭場沒死過人,無論大小,就算沒死人,也有人被砍手砍腳,還有拿手指和手掌下注,最後輸掉的。你有沒有調查過那些人,說不定就是他們搞的鬼。”方剛抽着雪茄。
桑坤想了想:“我的賭場規模很小,確實沒有死過人。打架鬥毆倒是有,但那些人都是沒有臉皮的賭徒,今天打架,明天還會再來,不像是敢暗中整我的貨色。”
方剛說:“好吧,那就不問原因,只管結果吧。今天Nangya要爲五名善信施法,等晚上佛牌店打烊,我們再讓她幫你好好查查。”桑坤點點頭。
下午閒來無事,爲了跟這個看起來不太好惹的桑坤先生搞好關係,我特意提出去對面的茶餐廳吃下午茶。席間方剛又和桑坤聊起賭場的事,桑坤接話不多。方剛就說起他當年如何幫人看管賭場,後來有賭徒非禮他女朋友,他一怒之下把對方捅死,就跑路去了東南亞。現在十幾年過去,他已經洗白身份,入了泰國籍。
桑坤笑着說:“泰國籍可不是那麼好入的,你老婆是泰國人嗎?”方剛說我纔不娶老婆,是花錢託移民局的朋友弄的身份。桑坤豎起大拇指,說泰國籍可不好弄,方老闆真有本事。
後來桑坤起身去衛生間,方剛也跟着同去,卻是先回來的,坐下後從包間的門縫裡朝外看。我低聲說:“這傢伙眼神總是陰冷陰冷的,像個殺手似的,開賭場的人都這樣嗎?看了就不舒服!”
“他根本就不是開賭場的。”方剛平靜地說。
我很驚訝:“你怎麼——”後面的話被我嚥了回去,因爲我看到方剛放在桌子上的右手豎起食指。我端起茶壺假裝給他倒水,幾秒鐘之後桑坤推開包間門進來,三人又聊了一會兒,其實就是方剛自己在閒扯。
晚上六點鐘,偉銘給我打來電話,說佛牌店今天的客戶都走了,店要打烊。我們回到佛牌店,將偉銘和淑華打發走,關上店門坐在休息區,我把桑坤的事對Nangya講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