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遠方一大早就坐在自己實驗室的量子光腦前，看着自己得到的最新一次實驗數據。
她在着手把基因藥物，用到普通人身上。
這是繼類人胚胎和類人成年人之後的又一次嘗試。
夏初見站在門口，默默看着夏遠方的背影。
夏遠方實驗室的門虛掩着。
在家裡，她用不着關門。
家裡所有人和動物，都知道當夏遠方在實驗室的時候，絕對不能打攪她。
因此她也沒有必要關門。
但夏遠方也教過夏初見，哪怕別人的門沒關，你要進去的時候，也得敲門，這是禮貌。
可這一次，夏初見沒有敲門。
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握着那八個小小的保鮮塑膠袋的手心都已經出汗了。
就在夏遠方似乎覺得有人站在門口，恍惚從量子光腦前擡頭，要轉身的時候，夏初見突然出聲：“華易昕教授，您的實驗結果出來了嗎？”
夏遠方滿心都被實驗數據佔據了。
每次做這些實驗的時候，她就像回到了那些只用專心做科研，不用管任何瑣事的歲月。
她生命中最美好，也最悲慘的歲月裡。
不設防的心思中，夏遠方很自然地回答說：“結果還是不能盡如人意，但已經有了重大突破。人體的基因真是一個巨大的寶藏。”
“如果當初我有這樣的突破，我們也不會輸的那麼慘……”
她的聲音寂寥又滄桑，彷彿經歷了星辰遽變、山河傾覆、家國滅亡的慘痛經歷。
夏初見心裡一緊。
這種下意識的反應，已經說明很多事情了！
果然，她就知道沒有那麼巧的事！
怎麼會有人也知道“油條”這個東西呢？！
當年她在星網上搜了那麼久，也搜不到的美食！
夏初見仔細看着夏遠方的面容，跟她在遊戲裡見過的那個少女華易昕，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可當她迴應她“華易昕教授”的呼喚的時候，又是那麼自然而然，好像曾經被人千百次那樣稱呼過。
所以，姑姑，其實是——“魂穿”？
那她真正的親姑姑，又是怎麼死的？
夏初見心情無端端沉重起來。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這樣沉默地站在門口。
夏遠方轉過來之後，看見一反常態的夏初見，猛地醒悟過來，自己剛纔說了什麼話！
她的臉色有一瞬間的慌亂，似乎還有一點如臨大敵的驚恐，但是仔細看去，她的神情彷彿還有一點點的如釋重負……
就好像隱藏了多年的秘密終於被揭穿了，雖然有點尷尬，但卻不用再揹負那麼重的心理負擔一樣的釋然。
她也靜靜地看着夏初見，剛剛還沉浸在數據裡的思維，終於回到現在的狀況上。
夏初見挑了挑眉：“姑姑，您怎麼還有一個名字？不跟我解釋解釋嗎？”
她緩緩走了進去。
沒有居高臨下，而是單腿下跪，伏在夏遠方膝前。
她把腦袋放在夏遠方的膝蓋上，繼續說：“姑姑，不管您是誰，您都是把我一手養大的親人，也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因爲她不再盯着夏遠方的眼睛，夏遠方也沒覺得那麼大的壓力了。
她下意識撫摸着夏初見柔順的黑髮，抿了抿脣。
夏初見繼續說：“姑姑，您以前的名字，叫華易昕？”
“這是個好名字，我很喜歡。”
夏遠方沉默了半天，略微緊張地問：“你怎麼知道這個名字？”
她確定自己從來沒有在夏初見面前提起過。
而且在星網上，她也從來不知道有一個叫“華易昕”的存在。
她在剛來這裡的日子裡，也曾經悄悄搜索過。
夏初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說：“您真的是華易昕？”
夏遠方深吸一口氣，苦笑說：“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瞞你了。”
“而且，我本來也沒想永遠瞞着你。”
“我是打算等你大學畢業工作……結婚之後，再把整件事告訴你。”
夏初見心裡砰砰直跳，但還是按捺住自己緊張的情緒，儘量平靜地說：“您現在就能告訴，我雖然才十九歲，但是經歷過的事情，哪怕是二十九歲的人，也不一定有我多。”
夏遠方點了點頭，沉吟說：“那你告訴我，你是從哪裡知道‘華易昕’這個名字的？”
夏初見垂下眼眸，半真半假地說：“就是這一次，去到那扇‘神降之門’背後，偶爾遇到了幾個人。”
“這些人在吃了我做的油條之後，問我有沒有認識一個叫‘華易昕’的天才女科學家。”
夏遠方眉梢微動，低聲又謹慎的問：“幾個人？哪些人？你知道他們的名字嗎？他們是做什麼的？”
夏初見說：“我問了他們的名字，其中的一個人像是他們中的領頭人，他說他叫秦望藍。”
說着，夏初見用眼角的餘光留神夏遠方的神情。
夏遠方果然對這個名字不熟悉，臉上露出些許茫然。
她說：“……秦望藍？這個名字，我不記得我聽過。”
夏初見說：“可能是化名。不過他們也說，油條這種東西，在這個星域並不存在，而是來自他們和華易昕所在的那個星域，來自那個古老又美麗的藍色星球，永恆生命的搖籃。”
夏初見說完這句話，夏遠方正在輕撫她頭髮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拽住了夏初見一大撮頭髮。
夏初見頭皮都疼麻了，但還是忍住了沒有叫出聲。
夏遠方的反應越是激烈，越說明，她跟那羣人，真是有聯繫的。
夏初見心下略定，接着又說：“那個叫秦望藍的人告訴我，他是華易昕教授的衛隊隊長，他的職責，就是專門保護華易昕教授的安全。”
“還說華易昕教授，是一位萬年難遇的天才科學家！”
“說她是他們民族的驕傲、國家的希望、人類的救星！”
夏遠方聽見“衛隊隊長”四個字，整個人都僵住了，如同泥塑木雕一般。
她閉上眼睛，眼淚卻滾滾而下，滴落到趴在她膝蓋上的夏初見臉上。
夏初見突然感覺到像是有水滴落在自己的面頰上，下意識用手一抹，結果發現竟然是夏遠方的淚水！
她倏然坐直了身子，擡頭看見夏遠方，也看見了她臉上的滿臉淚痕。
夏初見從小到大，就沒有看見夏遠方哭過。
這一次實在慌了，連聲說：“姑姑？姑姑？您怎麼了？”
“您要是不高興，我不說了，不說了……”
她單腿跪在夏遠方身前，抱着她的腿，哀求不已。
夏遠方不想哭的。
那些塵封的往事，已經過去十九年了。
她以爲自己藏得夠好，也告誡自己要向前看，以爲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
可被人一旦提起，那些掩埋在內心深處的記憶，又像是死而復生一樣，攻擊她的靈魂。
淚怎麼也止不住，只好讓它們盡情地流。
等流乾了，也就不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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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見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只是緊緊抱着夏遠方，心裡不斷在想，她今天這樣提起這件事，到底是對還是錯？
可如果她不這麼做，姑姑可能永遠不會迴應她跟華易昕的關係這件事。
夏遠方痛痛快快流了一場淚之後，心情反而沒有那麼沉重了。
她從書桌上拿起紙巾抽了抽臉，略帶哽咽地說：“……他們還活着？那就好……”
夏初見低聲說：“他們還活着，以另外一種方式。”
夏遠方微怔：“……另外一種方式？”
夏初見點了點頭：“秦望藍告訴我，也就是您的衛隊隊長告訴我，那個時候，整個國家，整個星球都陷入空前的災難。”
“他們寧願犧牲所有人，也要保護科學家的安全。”
“因爲科學家纔是人類最後的救星，也是人類東山再起的希望。”
“但是不知怎麼回事，他沒能參與最後的決戰，就失去了所有意識。”
“再醒過來，已經在另一具，更年輕的身體裡面。”
“更讓他恐懼和不解的是，那具身體，跟他本人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夏遠方脫口而出：“克隆人？”
夏初見：“……姑姑，什麼是克隆人？”
夏遠方定了定神，解釋說：“就是用人的基因，人工培養出來的人。”
她皺起眉頭：“北宸星系明明禁止這樣的技術啊，怎麼還有克隆人的存在？”
夏初見說：“他們不是在北宸星系，我說了，是在我這一次去往的神降之門背後的眷之國。”
“我甚至不知道它在哪個星系。”
夏遠方說：“無論在哪個地方，有這種技術，那裡的生物科技水平一定很高。”
夏初見想起那個噁心的賽壬族，冷笑說：“是挺高，一羣小偷，只會偷竊別人的技術！”
夏遠方拍拍她的肩膀，表示理解她的心情。
夏初見說：“姑姑，您也是跟秦望藍他們來自同一個地方嗎？”
夏遠方平靜地說：“嗯，差不多。”
“當我醒來，也發現自己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我用了很長時間，才說服自己入鄉隨俗，隨遇而安。”
“如果不是我有你要照顧，我真的……可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