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見這時回過神,惱怒說:“你怎麼罵人啊!你纔有精神病!”
霍御燊笑了笑,沒有在意夏初見的突然翻臉。
他看出來了,夏初見的姑姑,就是她真正的軟肋。
有些話,說她本人沒事,但是要說她姑姑,那是馬上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回懟你。
霍御燊不動聲色把話題岔開,說:“嗯,是我錯了,不是精神類疾病,是心理疾病。”
夏初見詫異地看他一眼,心想,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霍御燊居然會道歉……
當然,霍御燊說的那句話,也確實挺傷人的。
夏初見認真說:“鬱症,其實不是心理疾病,也不是精神類疾病。”
“在我看來,鬱症是大腦某些部位的器質性病變,纔在情緒上有外在表達。”
“就跟感冒會發燒,有胃病會消化不好一樣。”
“如果只是純粹的心理有問題,那不是鬱症。”
霍御燊也不跟夏初見爭論這些醫學上的問題。
他知道,他倆誰都不是這方面的專家,沒必要用自己的主觀理解互相交鋒。
夏初見看了看時間,說:“差不多了,勞駕您去拿兩個湯碗過來,還有兩把小湯勺。我都買了的,放在那邊的櫥櫃裡。”
霍御燊轉身去廚房另一邊靠牆的櫥櫃裡拿湯碗和湯勺,還順便拿出來兩個青花瓷的飯碗和兩雙筷子。
就在霍御燊背對着她準備餐具的時候,夏初見從衣兜裡拿出一個保鮮袋,飛快拉開,拽出兩片空桑的葉片扔到燉盅裡。
又煮了五分鐘,再次揭開燉盅的蓋子。
一股清香至極,但又濃郁至極的鮮美味道,順着一股白氣飄了出來。
夏初見拿起一個小勺子,順手舀了一碗湯,遞給霍御燊,說:“嚐嚐,看看我的手藝怎麼樣。”
霍御燊看着她,想說他無所謂,可察覺到夏初見視線裡那隱隱的自得和自信,他抿了抿脣,還是什麼都沒說。
霍御燊用勺子舀了一勺湯,吹了吹,然後送入嘴裡。
那口湯一進去,開始的時候,跟以前一樣,沒什麼感覺,而且覺得有些燙。
霍御燊本來是打算跟以前一樣,直接囫圇吞棗嚥下去。
但是那口湯在嘴裡打了個轉,把他舌頭的方方面面都浸潤到了,那麼滑嫩的感覺,一不小心就嚥下去了。
夏初見期待地問:“好喝嗎?”
霍御燊:“……”
其實除了覺得燙,他真的吃不出來味道。
夏初見說:“再喝點,多喝點,我做的菜,我不允許別人說不好吃!”
霍御燊:“……”
他沒說話,只是沉默地喝完了一小碗湯。
夏初見又給他盛了一碗,說:“可以開飯了。”
她真覺得挺遺憾的。
不是霍御燊沒誇她做菜的手藝,而是純粹覺得,如果一個人不能享受美食,那真是太可惜了……
難怪這人成天冷着張臉。
不能享受美食的人生,該是多麼無趣啊!
夏初見感慨着,和霍御燊分別在餐桌兩邊坐下來。
兩人的晚飯很簡單,就是一個燉盅直接擺上桌,裡面是剛剛煮好的鳳尾鸞又鳥。
夏初見捧着湯碗,不用勺子,直接懟碗喝。
一碗下去,她的臉色都紅潤了,眸子更是眯成月牙,一看就很愉悅。
霍御燊給自己盛了一碗飯,打算隨便吃吃,應個景。
這麼多年,他一直習慣吃高級營養液。
可一碗飯吃完,他突然覺得嘴裡有了點不同的感覺。
說不出來具體是什麼,但絕對跟以前不一樣。
霍御燊心裡一動,他又給自己舀了一碗湯。
然後學着夏初見的樣子,捧着湯碗直接喝了一口。
這一次,他沒有直接嚥下去,而是仔細在嘴裡體驗那口湯的感覺。
然後,像是枯竭了整個冬天的田野裡,逐漸迎來了氤氳的細雨,又像是漲潮時突如其來的海水,一股盛大的感受鋪天蓋地而來,彷彿將他整個人都淹沒了。
霍御燊的身體頓時僵直。
這種感覺,就是食物的美好嗎?!
一個從來沒有看過雪的人,體會不到冰雪的嚴寒。
同樣,一個沒有從來沒有看過海的人,也感受不到海的浩渺。
以前,食物對他來說,就是果腹的媒介。
霍御燊因爲幼年時期的遭遇,他本來以爲,這輩子都跟美食絕緣了。
因此他對食物的概念,就是能吃飽就行。
至於味道,他不挑,也沒法挑。
所以絕大部分時間,他都寧願吃高級營養液。
簡單快速便捷,還營養豐富,能夠滿足一個高等級基因進化者的全部需要。
這一點,除了他母親佘竹茵,沒有任何人知道。
所以當他突然嚐到一口貨真價實來自食物的芳香,心跳都漏跳了一拍。
剛開始的時候,他甚至都不知道,那就是味道的感覺!
當他明白過來之後,那一口鮮美又潤滑的鳳尾鸞又鳥湯,在他的脣齒間繚繞。
他緊緊抿着脣,讓那股帶着食物特有的芳香在舌尖徘徊,竟然捨不得再嚥下去了。
夏初見看了他一眼,奇怪說:“怎麼了?你不是嘗不出味道嗎?”“哎嘛,不會難吃到一個嘗不出味道的人,都覺得不好吃吧?!”
“我不信!我做的菜,會難吃?而且還有鳳尾鸞又鳥……”
她說着,自己又捧着湯碗喝了一口。
她“唔”了一聲,美滋滋地說:“我就說很好吃嘛!”
“您真是太可惜了!”
霍御燊這時才把那口湯嚥下去,然後又把剩下的湯全部一口氣喝完。
發現那燉盅被夏初見放到她那邊去了,霍御燊默默把那湯碗遞過去,有些冰冷,但又有些不自然地說:“……還要。”
夏初見:“……”
她看着霍御燊,眼神微閃,然後突然笑了,得意說:“嘿嘿,我就說嘛!”
“我做的菜,怎麼會難吃?!是吧,阿寧?!”
她把最後一個“寧”字故意拉長,說得怪腔怪調,明顯就在調侃。
霍御燊也沒在意,只是盯着那個燉盅,目光熾熱得似乎要把那燉盅剜出個洞來。
夏初見被他這目光看得有些滲人,說:“行了行了,還有好多呢。”
“一大隻鳳尾鸞又鳥,夠咱們吃兩天了。”
……
結果是,一頓就吃光光了。
夏初見自己都沒吃夠。
她有點幽怨地看着霍御燊,說:“……您家裡沒給您吃飽過飯嗎?!”
“您還說自己沒有了味覺?!”
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霍御燊都是成年人了,而且位高權重,怎麼會吃不飽飯?
可他剛纔吃飯的樣子,雖然儀態依然很有規矩,可那速度……
夏初見嘖一聲,真是沒眼看。
她才喝了一小碗湯,霍御燊已經喝了三碗。
然後把燉盅裡的湯用來拌飯,他整整吃了七碗!
夏初見看見他吃飯的樣子就飽了。
可霍御燊實在是控制不住自己。
一個味覺失靈的人,突然嚐到了味道,而且一嚐到味道,就享受的是來自味覺的頂級盛宴!
這誰受得了?!
哪怕是霍御燊這種自制力強悍到逆天的人,也第一次失態了。
更可怕的是,他發現夏初見做的菜,他越吃越覺得美味,完全停不下來那種。
眼看燉盅都見底了,他才訕訕放下筷子,對夏初見說:“……你要喝茶還是喝果汁?”
夏初見下意識說:“水,謝謝。”
她吃完晚飯,一般只喝清水。
霍御燊起身去給她拿了一瓶水過來,放到她那邊的餐桌上。
看着餐桌上吃得乾乾淨淨的燉盅和飯盆,霍御燊沉默許久,才說:“你做的菜,確實很好吃。”
夏初見笑得意味深長,說:“現在知道我沒撒謊吧?窮人家的孩子對吃食都是很看重的。”
“我姑姑做的飯菜,比我做的更好吃呢!”
“我就是跟着我姑姑學的。”
霍御燊卻已經在警醒自己。
他一向不讓自己有任何弱點,可不能讓別人知道,夏初見做的菜,也許是他唯一的弱點……
更不能讓夏初見知道。
霍御燊沒有接話,默默站起來,開始收拾碗筷。
夏初見這時嘆口氣說:“我最討厭洗碗了,還是得要買臺家務機器人。”
霍御燊說:“廚房有洗碗機。”
夏初見:“……”
她點點頭:“那也行。您去忙吧。”
夏初見擰開瓶蓋喝了幾口水,拿着就回自己房間了。
她的房間,是這套大平層的主臥。
霍御燊執意讓她住主臥,她也只好笑納了。
回到自己房間,她先去洗漱,然後換了身家常休閒服來到客廳。
霍御燊已經把廚房收拾乾淨了,碗筷放進洗碗機。
等洗碗機工作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到客廳的轉角沙發上。
沙發上方一盞枝葉燈伸展過來,燈光正好從他頭頂灑落。
他整個人像是沐浴在清冷的白光之下。
夏初見想起了在遊戲裡見過的“破軍”。
在最後一關裡,他全身發出黃澄澄的金光,雖然是自爆了,但那一瞬的光芒,真是像金子一樣動人。
這人如果不說話,還是能處的。
夏初見想着,走到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說:“明天去哪裡玩?要不要計劃一下?”
爲了保險起見,他們在這棟買的房子裡也從來不叫對方的真名,也不說任何跟任務有關的話。
就算要說,也是用彼此都懂的代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