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真都沒空去揪他言語中的曖昧了,眉頭緊鎖:“何意?”
“天道設下輪迴,可不是讓人在輪迴中拾垃圾的!如果將輪迴道上的一切都當成垃圾,那輪迴還有什麼意義?所謂天道輪迴,真正的奧秘就是輪迴道上的點點滴滴,一點一滴皆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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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一滴皆大道!”賈真慢慢擡頭:“真是天道本意?”
“我不是天道,我不知道天道之本意,但是,天道具顯萬像,融萬道於其中,遠離世情是道,洞察世情亦是道,百世輪迴,該做的絕對不是將輪迴道上的所有事情忘個乾淨,恰恰相反,是感悟世情百態,洞悉天道至理,你視輪迴道上的世情百態爲垃圾,你也就永遠都無法釋懷,無法釋懷又何談超脫?”
無法釋懷又何談超脫?
賈真內心很久很久都沒有波動的心田,泛起漣漪……
數千年來,她在輪迴道上一次次地穿梭,收穫各種機緣,讓自己的修爲步步提升,一世更比一世強,她從中得到了好處,她一直以爲這就是她的路,她惟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取精華,去糟粕,借輪迴道而將自己推向星空深處,更深處。
正因爲她真實地感覺到了修爲的一世世提升,她對自己的路從來都是深信不疑。
但是,林蘇一番話,讓她突然覺得自己棄的糟粕,似乎纔是真正的精華。
她輪迴道上的路似乎真的偏了。
她追求的只是修爲提升,她忽略的是輪迴真意。
她的眼睛,不知何時閉上,她的頭頂,六彩聖光盤旋,有些許迷茫……
一天兩天三天……
她頭頂的聖光之中,突然生成了一縷新的聖光,只是一縷,很淡很淡……
賈真眼睛猛地睜開……
她眼中第七道聖光完整浮現!
這道聖光,來源於輪迴道,她從來都視若垃圾的世情萬相!
她的前方,一堆火,兩隻野雞,烤得噴噴香。
林蘇坐在火邊,旁邊還有一隻茶几,左腳翹在右卵上,狀態極度悠閒,似乎是將這裡當成他家客廳了。
賈真從悟道狀態醒來,林蘇一隻燒雞遞到她的面前:“剛烤的燒雞,其中融入了我所有的廚藝,還有小夭天馬行空的配料,滋味比之當日的海寧,另有一功。”
廚藝、小夭、海寧……
又是三重元素的同步出擊。
賈真輕輕吐口氣:“你是非得將我從輪迴道上拉回來,是嗎?”
“輪迴道上,萬種風光,其中想必也有屬於海寧的那一縷春光,你言我將你拉出輪迴道,焉知不是恰恰相反?”
“是啊,海寧春光,亦是輪迴道上的一道風景!”賈真道:“你現在似乎真的成了修行道上的高人,一言一行盡見道之真諦。”
“所以說,離開海寧未必就是世人皆故人,你前行路上,我依然可以陪你走一程。”
賈真心頭動了。
是的,真的動了。
站在她的位置,只要解密前世記憶,世間人盡是螻蟻,她看世界的視角也完全不同。
但是,這個人是個例外。
他在她尚未覺醒之時,成爲她最親密的那個人。
在她覺醒之後,他竟然也跟了上來。
過去的路,他們並肩走過。
今後的路,他們同樣可以並肩。
哪怕是聖途!
“並肩前行……以什麼身份相伴?”
林蘇輕輕伸手:“你說呢?”
這一伸手,抱住了她的肩頭。
賈真身上有輕微的震動,這震動雖然輕微,但只要接觸到,不管是何物,都將震開,然而,這震動即將接觸到林蘇的瞬間,突然消於無形,似乎她內心泛起的一股波瀾,在即將涌到堤岸的時候,消於無形。
林蘇抱上了她,很順利。
賈真的雙眼跟他相距只有五寸,呼吸相聞。
就這樣停下。
“非得再讓我叫你一聲相公嗎?”
“你肯再叫一回嗎?”
“你顛覆了我的世界!已經顛覆兩次了!”
“顛覆不好嗎?”
賈真輕輕吐口氣:“曾經我以爲這是世上最好的顛覆,你讓一個懵懂的村姑一步踏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但是其後,我覺得這顛覆非常致命,因爲它在最開始的那一年裡,真真切切是我的魔障,我花了很大的精力,纔將你清掃出我的靈臺……現在,你又想重新回來,我不知道今後還會不會再度讓我的聖道產生變數。”
“有一個辦法!”
“你說!”
“驗證!”林蘇道:“你的下一步當是無心海,尋找你的聖機,如果你能真正破聖,表明我的出現,並不能讓你的聖道蒙塵,如果不能破聖,你重新走你的老路,你我江湖,從此兩忘!”
他當然看得出來,賈真目前只是擁有聖級戰力,並沒有真正破聖。
賈真久久地看着他:“我有點意外。”
“爲何?”
賈真道:“你這麼下力地將我拉回來,我一直以爲你是想借我之力,爲你掃平你的前行路,但是,現在你這個建議,卻堵死了這條路,因爲我不管最終如何,至少眼前在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不會在你身邊。”
“你錯了!我從來沒有想過眼前取得你的幫助,雖然說你在幽都幫了我,但是,那也是一個意外。”林蘇道:“當前的路上,我無需幫助,但將來,說不定需要。”
“將來?”
“無心大劫!”
賈真輕輕吐口氣:“你應該已經猜到了我進入這方小世界的根本目的。”
“是的,我猜到了,你跟那些域外聖人一樣,衝着天道道果而來,只不過採取了不同的方式,別人頭頂‘絕天血棺’,而你是輪迴轉世。”
“既然你知道,那麼你也該知道,無心大劫於我,不是劫,而是機緣。”
“這纔是我費心費力喚醒你的真正原因,我希望你來我這條路,共同完成天道的守護,而不當這隻摘桃子的黑手!我更不希望將來我出手面對的異域聖人中,有你在其中!”
賈真慢慢擡起頭:“爲什麼你非得要我踏上你的那條路,而不是你踏上我的這條路?”
“因爲……情!情之所繫,心之所在,我的心在這片宇宙星河,我的天道亦在於此,正所謂: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賈真目光慢慢落在他的臉上:“記住一點!”
“說吧!”
“這次無心之旅,是你讓我去的,記你還是忘你,也是你讓我選的,將來的我們,如果真的陌路,別怪我!”
“宇宙亦有興衰,輪迴哪有如意?明日之憂,明日了之,今日之事,只是今日!”
“今日之事,只是今日……”賈真喃喃道:“相公,來吧!”
隨着她這仰面倒下,一片不知是何種偉力演化的花朵之上,久違的馬賽克徐徐鋪開……
夜月初升,夜月當空,夜月消去……
次日清晨,蓮花開放於天際,賈真脣落在林蘇脣上,很久很久,慢慢分開:“今天的我,叫孫真,如果在無心海上見到我,先喊一聲這個名字,如果我不答應你,就代表着我選了另一條路。你……就可以拔劍了。”
無聲無息間,她出現在雲層之上,金蓮開合,消於無形。
林蘇手指按在脣邊,遙遙印向天際。
然後,他翻身而起,身下的無邊鮮花,層層消去。
他的手指輕輕一分,密封的文道封鎖層層打開……
他的目光投向前面的那條大江,臉上笑容慢慢綻放……
“前輩,能坐一回你的順風船嗎?”
聲音並不大,但似乎覆蓋了整條江。
江流旋轉處,一條小船彷彿憑空出現,李澤西站在船頭,一張蒼老如菊的老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小子,我沒打算打擾你與佳人的相會。”
“說得象你能打擾一樣!”林蘇一步踏上小船:“你可知道她是什麼人?說出來嚇死你!”
“小子你囂張了!”
“哈哈,我找小情人直達聖級,你這座靠山也是聖級戰力,請問我有什麼理由不囂張?我不坐着你這條破船九國十三州嘚瑟一遍,都算我淡泊名利……”
李澤西也是氣笑了:“你還當我是你靠山?”
“我當不當的沒關係啊,人家都覺得你是我靠山,不就已經起到靠山的作用了麼?!”林蘇道:“我說靠山前輩……有件事情需要你的幫助。”
“什麼?”
“我想跟你打聽個人!”
李澤西微微一愣:“誰?”
“丁一!”
“丁一……劍道碑留名的那個丁一?”李澤西皺眉。
“是!”
“爲什麼要找他?”
“因爲獨孤前輩是死在他的劍下的,我若讓他過完今年這個年,就是愧對獨孤前輩九泉之下的亡靈。”
李澤西眼中流過無邊的複雜……
似乎獨孤前輩這四個字,還是再次掀起了他心頭的傷疤……
良久,李澤西道:“丁一其人,行蹤飄忽,少有人知道他之所在,但老朽卻是知道的!”
林蘇喜笑顏開:“我就知道,別的人你肯定不怎麼關心,但象他這樣的劍道天驕,你一定知道!”
李澤西吐口氣:“好吧,他的命,交給老朽!一個月之內,你會聽到他的死訊!” “不用了!”林蘇道:“前輩有這份心就好!”
李澤西目光擡起,盯着林蘇:“何意?”
“意思是,你只需要告訴我,他之所在,我就會弄死他,無需前輩出手代勞!”
“你覺得老夫弄死他,只是‘代勞’?”
林蘇道:“抱歉,晚輩失言,前輩爲師弟報仇雪恨,自然有理由殺他算不得代勞,但是,晚輩在孤獨前輩靈前曾經發誓,必定用獨孤九劍親手殺他!”
“獨孤九劍?”李澤西微微一驚:“不是用你的文道偉力?”
“丁一,自命劍道天驕,我用文道偉力殺他,豈不是認可他的劍道非我能敵?我就是要用獨孤九劍告訴他,縱然是他引以爲豪的劍道,在劍門面前,照樣一錢不值!”
李澤西眼中突然發生了改變,一瞬間劍影層層。
然而,這層層劍影也在瞬間消於無形……
良久,他輕輕吐口氣:“這趟行程甚是遙遠,你不需要回海寧一趟?”
“不需要!”
“走吧,那是西天仙國!”
李澤西手輕輕一動,小船順江而下。
如果林蘇是一般人,大概也只能體會到這條小船從北境而南,緩慢而又悠閒。
站在船上,看水面向身後滑過,的確並不顯快。
但是,林蘇卻清楚地知道,只是片刻時間,他們就已經穿越了這條水系,而達西州。
千山萬水一念間,這是聖道的玄機,李澤西這條小船,一直都有聖道玄機,只是以前,他的體會未必如此之深。
但是,他的內心卻也在輕輕跳動……
一個多月前,在零丁洋南岸,他再次見到李澤西的時候,第一時間抱起畢玄機遠離,畢玄機想歪了,以爲這小子在對她下手,事實上……有沒有下手的成分呢?從事後的發展來看真有,然而,當時林某人真沒這心思,他只有一個念頭,躲避李澤西。
站在林蘇的角度,這世界上,他可以不怕任何人。
哪怕聖人當面,他都不用怕。
因爲他已經是天道準聖!
天道準聖,地位上與聖人大致相當,戰力上也是大致相當,他已經驗證過,撐住聖人三兩招,沒有什麼問題。
只要不是碾壓級別的形勢,他就大有迴旋餘地,至少,他可以不怕畫聖,樂聖這種級別的聖人。
那麼,他有理由怕李澤西翻臉嗎?
從戰力來說,他完全不怕。
但是,他還是怕。
爲何?
因爲他不希望兩人一步之間踏入你死我活、絕對沒有回頭餘地的那一步。
他基本上斷定李澤西是黑骨魔族。
但是,李澤西手上沒有人族的血。
李澤西沒有半點惡行。
他似乎一直都遊走於糾結之中,一邊是血脈傳承,一邊是人族世界的養育之恩……
黑骨魔族肆虐大蒼,他兩次袖手旁觀。
但林蘇清剿黑骨魔族,最終將黑骨魔族連同西南魔國完全覆滅,他也選擇袖手旁觀。
他真真實實地傳了林蘇獨孤中三劍。
他在林蘇從瑤池會上返回的時候,真真實實地救了他一回,還找上天靈宗,一劍劈了天靈宗論道臺,那一劍,讓修行道上集體沉默,客觀上說,也讓修行道制定獵殺林蘇計劃時,投鼠忌器,進而給了林蘇崛起的時間。
在林蘇的世界裡,他未曾負過林蘇。
最多也就是天道島上島之初,他打算利用林蘇一回,這利用,是個人都會用,不算是仇,甚至總體來說,李澤西對林蘇的恩比仇更多三分……
這樣的人,林蘇不想殺!
他,也不希望被李澤西所殺!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李澤西知難而退……
要讓李澤西知難,不容易,因爲李澤西的修爲,讓他所做的所有事情都不難,所以,林蘇要向他全面展示一些新東西……
大衍一步,是他展示的第一樣,告訴李澤西,縱然你有一條轉瞬千里的小船,但要想追上我,卻也很難。
文道準聖,是林蘇展示的第二種。
一曲滅北海龍宮,李澤西就在旁邊看着,想必內心早已翻江倒海。
而現在,林蘇要展示第三樣,他的劍道!
他要告訴李澤西,即便在你最擅長的領域,我也已經無懼於你!
這三步棋一下,李澤西就會改變。
他會清楚地知道,今日的林蘇,已經是一尊龐然大物,他即便真的撕破臉,也根本拿之不下,既然那塊無字天碑他根本不可能拿到手,又何必非得將兩人的關係推向絕境?
林蘇其實也看得出來。
李澤西充滿糾結。
翻臉與不翻臉,在他心中是擺在天平兩端的東西。
一端擺着他的聖道,重得無與倫比。
另一端,擺着他與林蘇過去的交情。
這交情能與他的聖道置於天平兩端,分量顯然也不輕。
或許正因爲看穿了李澤西的糾結,林蘇才更加捨不得讓兩人就此反目成仇,因爲他知道,在這年頭,他能有這權衡與糾結,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了。
無聲無息間,輕舟已經越過了雁蕩山。
人入人死,神入神亡的雁蕩山,如今的兩人都可以輕鬆跨越。
一聲輕響,舟入灕江……
這已是大川國的地盤。
云溪宗林蘇透過雲層隱約看到了輪廓,只一瞬間,就到了夜都……
整個大川國的行程,在李澤西的船槳一起一落之間……
“我們已經到了瑤池腳下!”李澤西輕輕托起掌中的一罈白雲邊,喝了一口。
“看到了!”
“瑤池,似乎是你鼎定修行道的一顆重要棋子,是嗎?”李澤西道。
林蘇笑了:“你看出了我的下一步行程?”
李澤西輕輕一笑:“你之行程,並不難猜,修行道走不下去時,你轉頭上了聖殿,走你的文道,文道走不下去時,你又會回到修行道,不出意外的話,你的文道遇到了瓶頸。”
“也不算是瓶頸,只是,有些事情需要時間,三重天之上,風雲已起,總得等風雲裂變到一定程度,纔是破局之機。”林蘇也托起了手中的白雲邊。
李澤西看着他這豪邁絕倫的表情,輕輕嘆息:“有時候,我是真的希望自己能有一個兒子,如你這般年紀,如你這般豪情。”
“當年的李春河,你也是這樣看他的?”
李春河……
李澤西放下了手中的槳,任由船兒一路漂流……
他的聲音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他當年爲感我之恩,改姓李,我名澤西,他名春河,他言他這條河,是朝着我這西邊大澤而去,他視我爲修行道途的終點,但是,我沒有告訴過他,我其實不是大澤,我也是一條河,只不過,我找不着我的大澤……”
“無心海,就是一個大澤!”林蘇道。
李澤西輕輕吐口氣:“是啊,也許是!這片天地,沒有特殊機緣,入聖無門,或許只有無心海,纔是聖道正途。”
林蘇手一伸,一張茶几突然出現在兩人面前:“前輩,喝一杯茶吧。”
“酒喝得好好的,爲何突然想喝茶?”
“有兩句詩,在世俗間已經傳濫了,但修行道上,還很少聽到,萬里紅塵三杯酒,千秋大業一壺茶!”林蘇手一伸,茶壺吱吱響:“前輩可曾聽過?”
“千秋大業一壺茶!千秋大業……”李澤西喃喃道:“想說點什麼?”
林蘇手中茶葉飄然而入兩隻茶杯之中,提起茶壺倒下開水……
一股清香撲鼻而來,香氣濃郁而清新……
“前輩千年歷程,走遍了這片天地山山水水,心路歷程亦如這江水,九折而十八彎,但是,你終究是這片天地的生靈,終究是這方天道之下,是麼?”
林蘇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種離奇的煽動性。
李澤西輕輕點頭:“我的修爲,皆爲天道所賜,自然是這方天道之下的一方生靈。”
林蘇道:“前輩想必也知道無心大劫。”
“是!”
“無心大劫,遠不止千秋,幸好千秋大業,也並非只指千年,前輩,無心劫一到,天道將崩,這方世界,不管人、妖、魔、佛,盡皆毀滅,林蘇在此,想問前輩,如果這劫明日就到,敢問前輩願爲看客,還是護道人?”
李澤西笑了:“無心劫並不能與天道崩相提並論,二者是完全不同的破壞層級,無心劫數十萬年間,十七次降臨,但它只是劫!而天道崩,卻又如何能夠?天道若崩,萬道不存,這片天地,將成宇宙塵埃,你我俱是!”
林蘇道:“這是很多人的認知,認爲這次無心之劫,也會同過去的十七次劫難一樣,一場大劫,道道皆傷,然後進入漫長的休整,道將恢復,異域之人將會頂着血棺飄蕩世間各處,屏蔽天道監測,在暗中興風作浪,但是,種種跡象顯示,這次無心大劫,不僅僅是劫,而是天道崩!”
李澤西眉頭緊鎖:“種種跡象?哪些跡象?”
林蘇道:“主要來自聖殿書山的記載!前輩言十萬年間十七次無心劫,沒錯,十萬年間的確是十七次,但是,你可知道,如果將時間跨度放得更長些,自有記載以來,無心劫不止十七次,總共四十八次!”
“四十八次,有何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