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哈了一口氣，墨鏡後的一顆眼睛盯向柳如復。
霎時間，柳如復驟感神念如墜入無底深淵，靈智頓時變得渾渾噩噩。
唯一能夠清晰感知到的就是自己的魂魄被某種無形而恐怖的存在攥緊，只需一個念頭，他就會立刻魂飛魄散，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抗力量！
好半晌，等柳如復恢復清醒，已經跟一目坐在了一張長椅上。
一人心悸地喘着粗氣；
一人出神地想着事情；
倏然。
“我們五兄弟在一塊共七百三十四年了。”
一目遙望遠處的摩天輪，頗爲感慨地說道：“再過三個月零七天就是三十五年。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哪兒嗎？”
柳如復取下被汗水弄糊的墨鏡，露出黑洞洞的眼眶，艱澀地說道：“小須彌山土地廟，當時是大哥救了我，免去了做孤魂野鬼的命。”
“一眨眼，時間過得可真夠快。”
一目說話的語調平靜、不起波瀾：
“我第一次見老五，那是一個下雨天，雨下得又急又密，他餓得跟一隻野貓搶粢食（zīshí）吃，好笑的是他居然還沒搶過，差點被一爪子撓得魂飛魄散。
“狼狽的老五隻好躲在屋檐下棲身。
“當時地府空空如也，陽世戰亂不休，別說人，就連鬼的命都堪比草芥。”
“我救了他，把他帶回來。”
“自那以後，我們兄弟五人便在了一塊，直到遇上了夫人。你們修煉資質差，夫人在會妖門的地位水漲船高，身邊追隨的妖怪、鬼類夜越來越多。
“我就把自己的神通一分爲四交給你們。
“這樣哪怕實力低，你們在門中亦能有一席之地。”
柳如復垂下頭顱，重新將墨鏡戴在鼻前，卻發現自己沒有戴正，平復了下心境，方纔將其戴好。
是的，【移花接木】這個神通是由一目賜予白鬼四人，在帶來不可撼動的地位的同時，四人生殺予奪的權柄也握在了一目手中。
這也是爲什麼糜夫人會直接將紫鬼的魂魄關押起來，因爲哪怕柳如覆在內四人統統死掉，也不會影響一目施展這門神通。
忽然，一陣夜風徐徐吹來。
“對不起大哥，我真的沒想着害死老五。”
柳如復微微仰起脖頸，迫切需要這股涼風吹散心頭的燥熱：“我只是想回來。”
一目彷彿置若未聞，自顧自地再飲下一口啤酒：
“妖都的計劃由我一手策劃安排，老五會接近甄思敏自然是我授意。你利用羅禮接近甄思敏身邊的保鏢孫大力，同時自己則與古坊的古師敖搭上線。
“計謀不錯。
“老五一出現差錯，免不了被夫人責罰，而你正好趁此機會接替他。”
柳如復偏頭看向身旁的一目，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老二。”
“大哥。”
“你有沒有想過他執行的任務對夫人來說極其重要，重要到絕不能出現一點差池。”
一目有條不紊地說道：
“當初唐希言這一步計劃是由龍王親自交付到夫人手中，結果雲夢河鬼蜮讓門中損失慘重，雖然對於此事胡先生跟龍王並沒有責怪夫人，但是夫人心裡怎能嚥下這口惡氣！”
一目終於扭頭看向柳如復，那一副墨鏡背後到底蘊藏着怎樣的思緒，此刻就連柳如復也全然不知。他仍是非常平靜的語氣，猶如一個局外人。
“因此一旦搞砸，老五的下場將會萬劫不復。”
此言一出，氣氛陡然陷入難言的死寂。
柳如復緊張地攥緊手掌，深深嘆了口氣：“大哥，我現在要是跟你說，我當時真的沒想那麼多，你會相信我嗎……”
說着，兩人一對視。
柳如復最終是低下頭：“我錯了。”
“我知道你跟老五一直有矛盾。”
一目飲掉罐裡最後一點酒。
過了許久，方纔說道：“我不想再看見有類似的事情再發生一次。”
“知道了，大哥。”
柳如覆沒有擡起頭，仍是保持着一副認錯的態度。
一目重新將目光投向了遠方，嘴脣翕動：“董仲，你還記得吧。”
“大哥，我記得。”柳如復看了眼幾乎被攥成條的巧克力，撕開包裝紙，咬了一大口咀嚼，“逍遙王的心腹、得力助手。上回跟阿奴小姐去湯山的時候見過面。”
“恩，你準備一下。”一目說道：“五天之後，就是他跟湯山鄧青眉的婚禮，到時候你跟阿奴小姐一塊去參加。”
“我知道了。”
柳如復點一點頭，旋即意有所指道：“剛纔大哥說的好消息是這個嗎？”
“算是其中之一吧。”
一目緩緩起身說道：“不過我想你聽了這個消息應該會感到十分開心。長城的客卿——李馗。
“他死了！”
“死了！”
柳如復的聲音猛地提高一個調。
隨即，他用力握緊雙拳，連連點頭：“太好了，這個礙眼的傢伙終於死了！先前不知道多少次妨礙我們的計劃，死得好呀！”
柳如復接着問道：“大哥，是夫人出的手？”
“王爺跟夫人，還有湯山鬼母趙霓裳，她跟李馗算是同歸於盡了。”
一目邁步離去：“老二，做好接下來的任何事情吧。”
咣噹~
啤酒罐被隨手扔進了垃圾桶，碰撞出清脆的響聲。
柳如複目送一目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直到確定一目真正離開之後，那張摻着興奮與後怕的臉就如同擦掉粉筆的黑板，變得極爲冰冷淡漠。
關於李馗的死，其實柳如復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
幾乎與魂魄融爲一體的嫁夢種子突地煙消雲散，冥冥中的聯繫徹底斷掉，他再也感知不到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顫慄。
這種情況的發生只會代表一件事——李馗死亡！
當柳如複意識到這一點，內心踊躍出的喜悅之情簡直無法言表。
自從來到會妖門臥底，幾次算計謀劃有成有敗，時至今日終於把李馗給弄死了，說實話太不容易了。
不過李馗譎詐多端，柳如復真有點不放心，這一出會不會是李馗的陰謀，這才詢問一目是誰殺死李馗，聽到糜夫人和贏君羨一同出手，心頭的石頭算是徹底放下。
按理來說……
這時候的柳如復應該無比高興，因爲自此以後，他便可肆意地在這個世界生活！
然而，搬掉一塊石頭又有一塊石頭擋在自己面前。
一目！
其實當一目說出章小漫跟羅禮的名字時，柳如復的內心其實沒有一絲慌張。
先前他在得知妖都一事的背後是由一目全盤操控策劃時，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計劃會暴露出去，因爲孫大力這個關鍵點，他沒有完美處理掉。
還有一點。
如果一目真的打算殺了柳如復，那他就不會帶柳如復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