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有一二秒的寂靜。
胡算子面上的神態沒有太大變化,可是見其微微翹起的眉眼,依然可以看出此刻心情的愉悅,道出的話音藹然:“我說濱海爲何最近幾日不安生,李馗手下的兵馬又鬧得滿城風雨,原來裡面的內幕竟是如此。”
隨即,他看向糜夫人,不吝誇獎道:
“你說的這件事還真是個好消息,做得很不錯。”
自天北一役後,對胡算子而言內心深處無疑是想給旱母報仇,可是地上妖國的計劃迫在眉睫,關係到幾千年的重要佈局,絕不能功虧一簣。
在他心裡,妖族的延續高於一切。
聞言,糜夫人笑着點頭說道:“這是我應該做的。”
“哈哈哈哈,當真是值得浮一大白啊……”
突地,祝融爽朗高興的聲音響徹宮殿,鬚髮間的藍焰沸騰炸裂,止不住興奮道:“糜夫人,你這回辦得可真是夠漂亮的,死了一名長城客卿,定叫那贏王權心疼不已。“
不怪乎祝融如此激動。
要知道他的至交好友玄山君就是被濱海長城客卿蒙佑秦生生打死,贏王權更是行動的總指揮。上次青丘會議,旱母與樓啓還跟祝融一同去濱海解救玄山君,雖說最後營救行動以失敗告終,但是這份情祝融一直記在心裡。
此後旱母的突然隕落,頗讓祝融耿耿於懷。
這時祝融咧嘴大聲笑道:“下一回再讓那個逍遙王算計算計,咱們一起把贏王權給宰了,到時候濱海這一畝三分地就是我們的後花園,可以隨意進出。”
“呵呵。
“祝融,你想得也太簡單了吧。”
宣老五瞥了一眼祝融,言語間稍帶了幾分諷色:
“非是長他人志氣。贏王權何許人也,實力在衆多長城負責人當中亦屬翹楚,被你說得好像是什麼阿貓阿狗隨便下個套就能殺死!”
“你!”
祝融一聽這話兒,頓時氣得吹鬍子瞪眼。
宣老五卻是嘴上不饒人:“說白了,逍遙王贏君羨跟糜夫人只是合作關係,非是我們門內中妖,現在只是因爲利益的關係走到了一起。
“祝融,你不會連這點都看不清楚吧?”
“宣老五!”
祝融雄壯的大手猛地一拍王座扶手,四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宣老五,難捺心中的火氣:“你這扁毛鳥的筋骨是不是欠打了,本大爺可以幫你烤一烤!”
“我說錯了嗎?”
宣老五雙手抱胸,睨着眼看向祝融。
說起宣老五跟祝融,兩妖之間也並無深仇大怨,就是單純的互相看不順眼,基本每一次青丘會議都會上演這一齣戲碼,其餘大聖亦是見怪不怪。
嗒嗒……
胡算子擡起指背往桌上敲了敲。
祝融嘟囔着罵了一句:“扁毛鳥。”旋即撇過頭不去搭理宣老五。後者冷笑兩聲,既然胡算子出面,他自是不會再去說些什麼。
殿內的吵鬧立即重歸安靜。
“我估計也就這一兩天的事情,贏王權便會將李馗的死訊公佈。”
胡算子心中略作思量,還是對糜夫人提醒了一句:“贏王權對外的手段非常鐵血,你接連兩次對李馗展開圍殺,他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糜夫人還是要小心點。”
“請胡先生放心。
“我來青丘之前,已經做好了部署。”
糜夫人微微一笑,信心滿滿地說道:“因爲先前連續的幾場風波,我麾下大部分的產業已經轉移出濱海一帶,不會讓贏王權抓到尾巴。”
糜俐的手段和心性毋庸置疑,胡算子對於此事也就不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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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
“贏君羨,他確實是一位非常了得的人物。”
胡算子似想起什麼,渾濁的眸光顯得有些出神,旋即開口說道:
“今時不同往日,這位王爺的羽翼日益豐滿,手底下優秀的人才層出不窮,現在又多上一萬兩千名妖兵,已然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勢力。”
說着,胡算子的話鋒陡然一轉:“不過剛纔老五說的話不無道理,早些時候你就有拉贏君羨加入會妖門的打算,如今大半年時間過去,可有所進展?”
糜夫人聞言張了張口,一番話到了嗓子眼倏然轉了轉,最後還是誠實回答:“回胡先生,認真而言並沒有實質性的進展,只是我跟他之間的合作關係變得更加深入。”
胡算子看着眼前茶杯飄起的熱霧,慢斯條理道:
“前兩年贏君羨剛剛脫困,很多事情辦起來不方便,於是給你出了不少點子。可現在他手裡不僅有一隻可以操縱因果的輪迴𫆏,聽說跟羅教的人也有聯繫……”
“對了,贏君羨爲什麼要殺李馗的根本原因,你知道嗎?”
點到即止,話到這裡停了!
胡算子偏頭深深看了糜夫人一眼,說話的口吻耐人尋味:“先前贏君羨要你幫忙找的人,門內發動了大量的妖力物力,現在就等消息傳回來。”
聞聽此言,糜夫人眸光不由沉了沉,心裡認真品嚐了下胡算子說的話。
贏君羨要殺李馗的根本原因!
這是個非常有意思的話兒。
不由讓糜夫人想起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當初李馗的資料乃是董仲奉了贏君羨的命令交到她手上,這纔有了濱海水族館的圍殺之舉。
李馗先是毀了會妖門在天北的謀劃,這是仇恨種子的由頭。
後來在濱海因紫鬼的失誤導致香家米廠的暴露,使得糜夫人失去這枚埋了幾十年的棋子,背後更是直接牽扯到帝流漿在妖都的佈置。
到了這一階段,李馗已經變成了糜夫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湯山、妖都、帝流漿……全都有他的身影,除掉李馗對糜夫人來說是必須要做的事情,可是贏君羨呢?
他跟李馗的恩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真的是好心要幫她殺死李馗?
胡算子旁觀者清嗅到了一絲不太尋常的苗頭,糜夫人亦有一顆七竅玲瓏心,瞬息間思索到以往很多忽略掉的問題,明白了胡算子想要表達的意思。
合作當然沒有問題。
但不要白白給人當了槍使!
贏君羨可不是簡單人物,提醒糜夫人要給自己留一手,別到時候被人賣了都不知道,同時重申一點,那就是糜夫人跟贏君羨能夠保持合作的基礎,是會妖門要幫他找到人。
這個人,非常重要!
隨即。
糜夫人面上笑容不改,卻是重拾警惕心,認真地開口說道:
“多謝胡先生的提醒,糜俐一定會謹記在心。”
話語聲頓了一頓。
糜夫人微不可查地吐了口氣,接着說道:“贏君羨手中的輪迴𫆏對於龍王收集命格的計劃至關重要,等我回到濱海,便會立即將此事提上日程。”
咔擦~
像是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乍響。
倏然之間,糜夫人面上的神情突地有了極爲複雜的變化,呆滯、不可置信、最後惶恐地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個精緻的木雕人偶。
細瞧人偶面目,竟跟與阿奴的容貌如出一轍。
此時此刻,這尊木雕自中心裂成兩半,某種附在上面的氣息煙消雲散。
糜夫人直勾勾地盯着人偶,眼眶竟一下子紅了起來,人偶跟與阿奴的性命相連,有如此表現只說明一件事——
與阿奴死了!
霎時間,身穿奢華服飾,臉戴面紗的白髮司命自糜夫人身後拔地而起。
恐怖而躁動的氣機瀰漫整座彌羅宮,甚至連宮外漂浮的雲海都驟然蘸上了冰霜。
祝融打量此刻被濃烈殺意包裹的糜夫人,關心地問道:
“糜夫人,你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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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先生,抱歉……我必須現在回去一趟。”糜夫人雙眼紅得嚇人,一襲黑羽大氅彷彿抹上了一層濃重的血色,如同來自地獄的魔鬼顯現人間。
胡算子注意到糜俐手中的木雕,心思轉動間,垂眉問道:
“與阿奴出事了是嗎,她今天晚上在哪裡。”
話音尚未落地,但見宮殿穹頂驟然亮起一道璀璨奪目的光芒,赫然是開啓了傳送法陣,更有一種澎湃浩然的能量席捲蔓延。
“彌羅宮現在的時間陷入了靜止。”
胡算子冷靜地發號施令:“老五你跟糜夫人一塊去濱海。”
“是!”
宣老五猛地站起身子,眉宇間的金光如同雷霆一般閃爍,當即拱手應命。
胡算子當然明白與阿奴在糜夫人心中的地位,但是有些事情必須要問清楚:“糜俐,告訴我今天晚上與阿奴人在哪裡,是不是在鰲魚大本營。”
糜夫人盯着正在啓動的傳送法陣,深深吸了口氣,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今天是贏君羨心腹董仲的大喜之日,與阿奴帶着門內的大小頭目前去參加婚禮,地點就定在了濱海的若望山!”
聽到糜俐這句話的瞬間,胡算子心中頓感不妙,立即喊道:“樓啓。”
樓啓微闔着眼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方纔睜開眼,神色凝重地說道:
“就在剛剛,濱海傳來地震的消息,地點正好是若望山附近,動靜影響的範圍非常大,長城對消息的封鎖並沒有如往常一般到位。”
很多值得推敲的消息。
胡算子食指輕敲了兩下桌面,突地頓住,看向糜夫人:“李馗真的死了嗎?”
糜夫人用手蓋住額頭,艱澀地吐出話音:
“死了。”
“你確定?”
胡算子渾濁的目光下,那是一片幽黑的深淵。
糜夫人卻是徑直衝進傳送陣,宣老五看了眼胡算子,立即緊隨其後。
“回了濱海,先看清楚情況。”
胡算子只說了這一句。
胡算子這時當然可以用強勢手段攔住糜俐,但是後者此時的狀態已然接近癲狂,強行攔着只會鬧出不必要的矛盾,他派宣老五陪同,也是爲了以防萬一。
空間的波動轉瞬即逝,璀璨奪目的光芒漸漸黯淡。
胡算子伸手拿起已經冰涼的水杯:“樓啓,盯一下濱海長城的情況。”
“是!”
樓啓應了一聲,再次闔上眼皮。
一旁的祝融見此情況不由心煩地撓了撓頭,真想這時候來塊鐵打一下。
“等消息吧。”
胡算子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
暴風雨已經來了。
——
——
“嘩啦——”
某處毫無人煙的小島。
冰冷的海浪衝上礁石灘,留下一層層泛起的浪花,以及半顆血色的人頭。
遍佈刀劍傷口的人頭面龐陡然擠出一張黑色符籙,軟綿綿地飄到半空,砰的一下瞬間炸開,逸散的凌厲劍氣將周遭的地面犁了一遍。
碎石打在了顱骨上,砰砰作響。
過了許久。
贏君羨方纔疲憊地張開眼,以略帶笑意的口吻說道:“差點死了呢。”
這是自打他脫困以後受到最嚴重的傷勢,實力如今十不存一,底牌以及法器更是消耗了個一乾二淨,但是保住了性命便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喲,這時候您還能笑出來啊。”
突然,一道調侃的聲音響起。
只見光頭波旬的身影自黑暗中顯現,手持天魔幡來到贏君羨身前,眉眼輕輕一低:“想不到堂堂大秦的攝政王也有如此狼狽的一天。”
贏君羨瞄了波旬一眼,扯起嘴角:“看來你也被贏王權打得不輕。”
“那可不。”
聽到這句話,波旬不禁摸了一下自己的脣邊,樂呵呵地感慨道:“那一手幽冥神雷當真是霸道無匹,打在身上的滋味就兩個字——銷魂!”
“你倒是修出了精髓。”
贏君羨意有所指道。
作爲他化自在天之主,波旬是個極爲特別的存在。
生活在欲界的生物,他們體驗到的每一份快樂,他都能感受到,而任何的痛苦皆與他無關,波旬只享受各種慾望帶來的快樂。
“比起王爺的道行自然是還差了點火候。”
波旬一副笑眯眯的模樣,看過去頗有彌勒佛像。
“哈哈哈哈。”
贏君羨見狀上氣不接下氣地笑了起來:“你能遵守約定,本王很高興。”
殊不知以他這副模樣使得這一幕看過去簡直萬分恐怖。
“你能活着,本魔王也很高興。”
波旬搖動手中的天魔幡,欲界火焰滾滾而出,顯出一尊足有數丈長的棺槨,上面雕滿了周天星辰,尤其是佔據一大半的北斗星系,看上去蔚爲壯觀。
棺蓋自動飛起。
波旬看了贏君羨一眼,突然好奇地問道:“王爺,你究竟是早就知道今晚會發生的一切,還是真的只是有備無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