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的說,這兩個鬼暫時被我收服馭使。”
趙福生這話一說完,鄭河還未徹底鬆懈的那口氣頓時堵在喉間,他瞠目結舌,一副見了鬼般的神情盯着趙福生看。
“怎麼,你不信?”趙福生問他。
他心中是不信的,眼裡透出懷疑,但是身體卻很誠實,點了點頭:
“我信。”
“要不要我放出來你看看?”
趙福生笑問。
“不要!”
不等鄭河開口,徐雅臣、劉容等人便大聲的拒絕。
幾人想起先前厲鬼出現時的壓迫感,便心生驚悚,此時餘悸未消,哪裡敢再看厲鬼。
鄭河目光閃了閃,也搖頭:
“不敢看,我自然相信大人。”
趙福生見衆人面現懼色,只好遺憾的嘆息了一聲:
“好吧,那下次有機會再看。”
“……”鄭河可不想有這樣的機會。
隨後徐雅臣邁着碎步上前:
“大人真是天神不凡,是我寶知縣的救星,救我徐家一百三十餘口啊——”
他這話一說完,趙福生心念一動。
要知道當年萬安縣曾經的大戶劉化成一家連帶奴僕在內也不過一百多餘口人,劉化成可是富可敵國。
而徐雅臣家中竟也有一百多口人,可見這姓徐的老頭富庶。
他出手還大方,從昨日趙福生來到寶知縣後,他前後已經捐了一萬五千兩金子,這筆錢對貧困的萬安縣可是及時雨。
如果徐家能搬遷,將來對萬安縣可有不少好處。
她心生貪婪,放了茶杯就道:
“我確實對你徐家有大恩,現在有個報恩的機會就擺在你的面前。”
趙福生說道:
“我萬安縣如今地廣人稀,正是需要用人的時候,你徐家子孫不少,產業也多,有沒有考慮過將徐家搬遷到萬安縣?”
這不是趙福生第一次提及此事,但徐雅臣卻能聽出她這一次再舊事重提時,語氣與先前截然不同,多了幾分認真與威脅。
“……”
鄭河在一旁沉默的站立着,面對趙福生挖他牆角,他半點兒反常都沒有。
寶知縣大戶不少,走了一個徐雅臣,仍有無數的士紳、富賈供養得起他。
更何況到了他這個情況,厲鬼隨時可能會復甦,相較於金錢,他更在意自己的性命。
在寶知縣的這些時間裡,他早攢夠了金山,對錢財已經不那麼看重了。
徐雅臣要走就走,他根本不會挽留。
“我可醜話先說在前頭。”
趙福生端着茶杯,一手捏着茶蓋,杯蓋與杯身相碰觸時,發出清脆的響聲來:
“如今萬安縣缺人,我才親自邀請,一旦過了這個村,到時可沒有這個店。”
她淡淡道:
“今晚辦鬼案的情況你們可親眼目睹了,萬安縣有我坐鎮,只要我一天不死,我不敢說保證你們長壽,但是至少不會受鬼禍之苦。”
“搬!”
出乎意料之外的,徐雅臣並沒有糾結很久,他似是早就打定了主意,點頭:
“只是我家產業不少,若要搬遷,非一日之功,需要處理,還望大人寬容。”
趙福生深深看了這老頭兒一眼。
他人老成精,既不願得罪自己,對於萬安縣如今的情況應該是還在評估。
徐家確實人口不少,他不願將所有風險全賭在自己這裡也是情理之中。
不過她也並沒有逼得太緊,徐雅臣一旦表態,其他好幾個士紳族人上前與趙福生說話。
屋裡的人都承諾捐錢。
經過這一樁鬼案後,鄭河的人氣、威望受到趙福生全面輾壓。
趙福生在催逼徐雅臣表態時,其中好幾個人倒是真的開始思考要搬入萬安縣。
雖說萬安縣如今是朝廷流放之地。
但眼前的趙福生可是剛解決了一樁災級鬼禍的強者!朝廷之中能辦災級鬼禍的可沒幾人,且能辦這樣大案的,無一不是優先保護天子。
如果趙福生真能長久呆在萬安縣,有她坐鎮的地方,說不定真的能暫時安全。
……
一想到這些,好幾人頓時坐不住了,連忙問道:
“大人可是沒有記入魂命冊中?”
“如果大人不在魂命冊,將來能在萬安縣呆多長時間?”
“我等家大業大,一旦搬遷,也是傷筋動骨,如果大人要是不久離開,我們到時——”
“萬安縣如今鬼案頻發,縣裡府衙能辦案的令司又只有大人一人。大人雖說強悍,可畢竟不是三頭六臂——”
這些說話的人雖說提出了不少問題,但趙福生卻看得出來,相比起徐雅臣,這些人才對自己的提議真正心動。
換句話說,這些人都有可能將來是她的子民。
她看了範必死一眼,範必死隨即笑着上前,將幾人無聲引開,與他們攀談,讓趙福生得以耳根清靜。
“大人……”
見趙福生一安靜,一旁的劉容忙不迭的上前。
他初時極力反對趙福生徵用定安樓辦案,原本擔憂衆人死在樓中,使得這棟古樓染血,卻沒料到最後竟沒有一人在這樁大案之中死亡。
趙福生不止封印了鬼物,還保證了衆人安全,定安樓也沒被損毀。
這一次鬼案,除了鄭河鬆了口氣外,最高興的就是他了。
他剛一出聲,趙福生就放了茶杯,臉上露出嚴肅之色:
“你來得正好,我恰好有事要吩咐你。”
一聽趙福生這話,劉容臉色一凜:
“大人請說。”
“樓上我住過的房間——”
趙福生本來想讓劉容將一間房屋封鎖,隨後想想又不妥,改口道:
“我住過的那一層,整層全封了,不要讓人進入。”
事關厲鬼殺人,她臉色格外嚴肅:
“一個都不準,尤其鄭河!”
鄭河初時聽她吩咐劉容,還當她有什麼要事,結果趙福生只是不準人進她房屋罷了。
馭鬼者大多都有怪癖,她住過的地方不允許別人再染指,這也是能說得通的。
只是一樁小事,鄭河沒有放在心上:
“大人放心,你用過的東西,住過的屋子我絕對不碰——”
“不是這個原因。”趙福生搖了搖頭,深深看了鄭河一眼:
“你要是想保命,就將那一層樓封好了。”
“什、什麼?”
鄭河一聽涉及性命,臉上的笑意一收,頓時急了,正欲再問,趙福生已經伸了個懶腰:
“你們今晚給我辦的慶功宴設在哪裡?”
定安樓外間因爲誘捕厲鬼的緣故,已經被拆了大半,看起來亂糟糟的。
臨時拉過來充當誘餌的徐雅臣等人又沒走,顯然定安樓不再適合開宴。
劉容精神一振,上前回話:
“在遊園坊上。”
“遊園坊?”趙福生轉頭看他,劉容單手將圓滾滾的肚子抱住,笑得如同一個彌勒佛:
“是的,大人。”
“遊園坊是我們寶知縣上嘉江上最大的畫坊,船上可容納數十人呢。”
他討好的說着:
“上面物什一應俱全,在大人辦完鬼案洗漱的時候,鄭大人就已經吩咐讓人去請紅泉戲班的人過去準備了。”
“船上現捕江魚,到時大火燴煮,鮮嫩鹹香,是當年先帝吃過都誇好的。”
他說到今夜安排,整個人一掃先前遇鬼時的畏縮。
趙福生點了點頭。
“大人這邊請,園林後方有小徑,可以直達江面,大人可以先上船,聽聽小曲,很快就能吃魚了。”
趙福生應了一聲,回頭去看鄭河。
只見此時這位寶知縣的令使心不在焉,不時的擡頭往樓上看,一副若有所思之色。
他從趙福生的警告中察覺到了不詳的預感。
先前心中生出的警惕,令他意識到樓上可能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極有可能會對自己不利。
隨即他想到自己聽到響動的剎那,上樓敲門時,趙福生當時厲聲喝斥——那會兒他以爲趙福生髮怒,此時想來,這位萬安縣的令司說不定是想救自己命的。
“救……救我?”
鄭河喃喃自語了一聲,眼裡露出茫然之色。
趙福生沒有再多關注他。
從鄭河的表情看來,事關性命,他已經將自己的警告聽進了耳中。
她隨劉容一路往江邊走,果然遠遠就見到江面停的一艘畫坊了。
這畫坊應該就在附近走走,主要講究閒情雅緻,因此從外觀來說,華美應該大於實用。
船身雕刻精美,上面已經掛滿了紅燈籠,隱約可以聽到坊內傳來調試絲竹管絃的聲音,還夾雜着衆人來回的跑動。
上船的艄板已經被放了下來,趙福生上了船,入目視野與先前又不相同。
河面輕風拂來。
沒有了厲鬼的壓迫,在船上吹着夜風,看着彷彿與黑夜融爲一體的河面,趙福生整個人都放鬆了。
她暫時放下了對於生存的緊繃,對厲鬼的警惕,船上的僕人遠遠的繞開她,非不得己要途經甲板時,都小聲的收斂了手腳。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聽到有一道細長柔美的調子聲響起。
那聲音輕靈悅耳,如同空山翠鳥長鳴,鑽入她耳中,令她下意識的回頭。
“是柳黃玉。”
鄭河的聲音響了起來。
趙福生滿身的愜意悠閒逐漸收起,她的眼瞳裡浮現出熟悉的笑意,整個人看起來仍是放鬆的模樣,但轉頭看向鄭河時,依舊讓鄭河覺得她好像隨時滿身防備似的。
“柳黃玉?”趙福生饒有興致的問了一聲:
“就是之前提到過的紅泉戲班裡的賽百靈?”
“不是賽百靈。”鄭河搖了搖頭:
“是百靈。”
他一說完,意識到自己反駁了趙福生,深怕她心生不快,因此連忙找補:
“不過大人果然見多識廣,紅泉戲班的這三代當家花旦,都是人稱‘百靈’。”
趙福生偏頭看他,示意他接着往下說。
鄭河不知道她爲什麼會對這些情況感興趣,但見她沒有因爲自己的冒犯而生氣,還似是很有興致的樣子,只好說道:
“紅泉戲班早前不叫這名字,他們最初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戲班子罷了,叫柳春社。”
“他們的班主就叫柳春泉,這柳春泉有個女兒,長得不錯,身段也好,嗓子更是一絕,登臺唱戲後,一下就將名聲打響了。”
鄭河這兩年人生已經走到末端,沉溺享樂,對於戲班子的來歷說得頭頭是道:
“這柳春泉的女兒自登臺便取了個藝名‘賽百靈’,當時在帝京引起了好些人的追捧。”
“後來怎麼柳春社就改名叫紅泉社了?”趙福生問。
鄭河就道:
“賽百靈一出道,很快名揚帝京,時間一長,人家只記得賽百靈,誰記得一個戲班的糟老頭?”
他說完,見趙福生皺了下眉,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沒說到正題,忙不迭的補充:
“之所以後來改名叫紅泉戲班,是因爲賽百靈本名帶紅字的緣故——”
他說到這裡,趙福生不知爲何,眼皮一跳,心念一轉,失聲脫口而出:
“柳紅紅?”
鄭河僵硬的麪皮一抽:
“大人也知道?”
說完,連忙拍馬屁:
“大人果然見多識廣。”
“竟然真是柳紅紅。”
趙福生強忍內心的驚詫,喃喃自語了一聲:
“真是巧合。”
她想起了自己房間內的鬼馬車,今日她以鬼臂翻那厲鬼手中的冊子時,隨意翻到一頁,顯示出了‘柳紅紅’的名字。
沒料到竟然在不久之後,又從鄭河口裡聽到了關於這位鬼車受害者的消息。
“只可惜她只出名了半年,不久之後很快便消聲匿跡。”
鄭河提起這位‘賽百靈’,很是遺憾的搖了搖頭:
“這是十年前的事了,她失蹤後,紅泉社沉寂了很長時間,柳春泉後來又買了一個有天份的丫頭,親自教導,好不容易登臺演出,也是一炮而紅,人稱‘百靈’,可惜——”
說到這裡,他又開始甩腦袋:
“好景不長。”
趙福生心裡一動,接話道:
“又失蹤了?”
“大人猜出來了?”鄭河倒也不賣關子,應了一聲。
“這紅泉戲班太倒黴了,連着折了兩個臺柱子,要我說這柳春泉也是個人物,當時賽百靈失蹤後,他經受了戲班旦角斷層的打擊,便學乖了,買來百靈時,還多買了一個女娃,跟在百靈身邊唱藝。”
他說道:
“後來五年前百靈失蹤後,這小百靈正好順勢復出,紅泉社的名聲並沒有像之前賽百靈失蹤一樣沒落。這位小百靈可不輸百靈,接下了她師父的擔子,如今在帝京很是受人追捧,紅泉社纔有如今的名望呢——”
鄭河說起戲班來歷滔滔不絕,趙福生可不管這紅泉戲班的名氣,她經由鄭河的話,心思卻轉到了另一件事上頭。
“十年前賽百靈失蹤,五年前百靈失蹤——”她若有所思:
“五年一輪的失蹤案,算起來,如今這可又是新的五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