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福生這一趟一去一回共計三天時間,當她回到鎮魔司時,範必死兄弟很快提前得知了消息,等在了鎮魔司大門前。
等馬車停在鎮魔司門口的時候,龐知縣、大小范及張傳世幾人都在。
馬車停靠穩後,趙福生率先下車,接着是血霧浮現,化成蒯滿周跟在她身側。
半晌,馬車上沒有了動靜。
龐知縣等人臉上的笑意一下僵住,許久後,老知縣的眼中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
“大人,我隱約記得,這一次前往封門村,是不是武令使也同行了?”
“是——”
趙福生點了點頭:
“這一趟他沒有和我們同路回來。”
“……”
一個在冊的令使,隨同令司主事外出卻沒有回來——範氏兄弟二人相互對看了一眼,接着範必死的臉上露出悲傷的神色:
“少春他死了?”
“唉,屍體另外拉回來?”張傳世裝模作樣嘆了口氣:
“我那還有棺材呢。”
這兩個月萬安縣沒有再爆發過鬼案,縣裡詭異的太平,張傳世的棺材鋪生意也差了起來。
好在他如今加入了鎮魔司,跟着趙福生辦過幾樁鬼案,隨着萬安縣鎮魔司逐漸走上正軌,張傳世竟然領到了俸祿——如今他不靠賣棺材也能吃飯。
“……大人節哀。”龐知縣可能是幾人之中最爲武少春傷感的人了。
趙福生掌控萬安縣後,辦過不少案子,打破了大漢朝鎮魔司百年以來每次鬼案必死令使的法則,幾次大鬼案中,同去的令使都能保命回來,這還是第一次趙福生外出死人。
龐知縣只當武少春是死在匪亂之中,正欲再掉兩滴眼淚,就聽趙福生搖頭道:
“胡說八道什麼。”
她有些哭笑不得:
“這一次封門村出了點兒事故,少春已經馭鬼在身了,所以我讓他留在長條鎮,幫助孔佑德收拾善後,晚些時間纔回來。”
“什麼?!”
衆人一聽這話,頓時神態各異。
龐知縣是又驚又喜。
他驚的是封門村竟然再度出現鬼禍,這一趟本以爲普通的剿匪之行,竟然也出現了鬼案;
喜的則是鎮魔司中武少春竟然也馭鬼了,萬安縣的鎮魔司竟然又擁有了一名馭鬼令使,實力再度提升,整體已經不輸於州郡大鎮魔司的力量了。
“大人,封門村竟然出現了鬼案?”範必死怔了一下,驚呼出聲。
“嗯。”
趙福生點了點頭,拍了兩下馬車:
“郭威,出來。”
“郭威?”龐知縣年紀雖大,但記憶力卻不錯,頓時想起郭威身份:
“他也來了?”
趙福生此次封門村之行本來就是因爲郭威而去,龐知縣腦子轉得快:
“莫非大人這一次經歷的鬼案,就是郭威家發生的?”
“對。”
趙福生應了一聲。
她拍完馬車後,車內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接着衆人就見一個氣質畏畏縮縮的矮瘦中年男人從車中爬了出來。
郭威向來懦弱,在封門村時就是屬於連與人大聲打招呼都不敢的存在。
經歷了這一樁鬼禍後,他全家死絕,此時更是膽怯。
他身上穿的是孔佑德臨時爲他從差役之中要來的一套舊衣裳,不大合身,鬆鬆垮垮的套在他身上,胸口敞開,肋骨頂着皮膚,瘦得如骨架子般。
鎮魔司人多勢衆,他見了便腿軟,此時雙手籠在袖中,縮着腦袋跟在趙福生身側。
“他父親被村匪殺死,厲鬼復甦,害死了他的妻兒,少春收服了竈鬼,所以我將他帶了回來。”
趙福生解釋了一句,接着吩咐範必死:
“你找人給他收拾個房間,給他找兩套換洗的衣裳,讓他先暫時住下來。”
範必死點了點頭,強忍內心的好奇,招呼郭威跟着他離開。
衆人進了廳衙之中,一一坐定之後,趙福生端起熱茶喝了一口,這纔將封門村之行大概說了一遍。
當聽到武少春被趙福生率先打下了門神烙印,且又藉助烙印的幫助馭鬼成功,還在之後剿滅山匪的行動中厲鬼晉階後,範無救的臉上露出絕望又後悔的複雜神情。
他年紀還不大,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心緒,此時一臉失落,像是要哭出來似的。
“那武令使也算是不虛此行。”龐知縣聽完前因後果,十分開心的嘆了一句。
趙福生點了點頭:
“黃崗、封門二村的匪患已經被我們清理了,之後煩勞龐知縣貼出告示,舉報匪徒。”
她說道:
“只要經人舉報,隨即覈實,一旦確認有匪,則給予一定獎勵。”
萬安縣的匪患嚴重,但經由鎮魔司三人先殺、後清捕,匪患問題會得到暫時的抑制。
且給予一定的銅錢補助會極大的提高民衆的膽氣,在匪徒受到壓制,短時間不敢報復的情況下,對於後續的治理工作大有助益。
龐知縣神情振奮,應了一聲。
這些本來應該令他萬分頭疼的事情在趙福生簡單卻粗暴的手段下輕易的被解決,他點頭道:
“大人放心,後續收尾的事交給我來處理。”
“大人。”
就在這時,龐清突然出聲:
“這內務本來不應該我干涉。”他硬着頭皮打斷堂兄與趙福生的對話:
“可是如今萬安縣的縣府、鎮魔司的財庫沒有徹底分開,一切支應都是從大人的私庫中走的。”
龐清也做過縣令,他自然知道趙福生提出後續清理匪患的工作是有必要的。
但他如今只是個賬房先生,萬安縣的民生大計與他無關,他管的是趙福生的錢袋子。
“山寨易搗除,但要想徹底根治,卻不是個短時間能辦到的事,如果舉報就有錢拿,我怕後續支出永無止境。”
他說道:
“現如今大人的私庫還算豐盈。”
寶知縣鬼案後,徐雅臣等人捐了不少黃金,並在之後的幾個月陸續運往了萬安縣。
鄭河前來投奔趙福生時,也獻上了不少誠意。
“如今登記在冊的,銀兩有2685兩,黃金一萬兩——”
“等等。”
趙福生打斷他的話:
“我記得幾天前我離開鎮魔司的時候,我們曾談論到府庫銀子,當時你曾大概彙報過我名下財產,白銀是3500兩,黃金是13000兩,大豆、瓈、麥等各三千斤——”
她的話令龐清怔了一怔。
張傳世不由夾了下腿,有種頭皮發麻之感。
二範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趙福生這麼一個怪類,心思縝密,記憶力驚人。
她對鬼案仔細認真,細微線索能記得也就算了,竟然對於府中賬務這些數字也能記住,實在是可怕。
這樣的性格誰在她手裡都難討得了便宜。
“大人真是好記性。”
龐清卻在初時怔忡之後,有些開心。
其實他一開始當賬房先生的時候是有些不大情願的。
他飽讀詩書,最初也是想過要幹一番大事的,只是現實奈何不給他大展拳腳的契機。
大漢朝的文官在鎮魔司面前沒有半點兒底氣。
輕則被人呼來喝去,重則被馭鬼令司打死也沒處喊冤。
他在任知縣期間,在馭鬼者手下夾尾生存,卻在見識過鬼案的可怖之後,生不出半點兒反抗之心。
知道這個世道的真實殘酷後,龐清只想要在這個世道保全一家老小性命。
因此在接收到堂兄的書信,說萬安縣有了一個強大的馭鬼令司,請他前來做賬房之後,他才毫不猶豫拖家帶口一起來的。
來了之後發現趙福生脾氣確實如堂兄所說的一樣溫和,與她相處的過程對龐清來說簡直是以前不敢想像的輕鬆。
只是人的性格天生就是苦不知足,得隴望蜀。
龐清在生活暫時安頓,不再受厲鬼滋生的陰影籠罩,且也沒有像以前一樣提心吊膽與馭鬼者相處後,又難免遺憾自己如今只是一個賬房先生。
他與黨兄本來曾是同朝爲官,如今一人仍在爲官,一人則是白身,心中自然覺得再見堂兄時不大有底氣。
但這會兒趙福生提起銀兩數目時言詞振振,神色坦然,且將她名下擁有的財產牢記在心,卻讓龐清眼前一亮,覺得賬房先生也未必有自己想像的那麼無人重視。
至少趙福生重視他的工作,一直在關注他乾的事,對他說的話記掛在心。
龐清眼睛一亮,說道:
“大人,想必你也看到了這大堂之中少了兩個人。”
“鄭河與古建生前往益州了?” 趙福生一回來之後就留意到鄭河與古建生不在府中,否則這會兒古建生早就殷勤的站在她身旁,輪不到張傳世擠到了離她最近的椅子。
“是。”
龐知縣注意到自己的這個堂弟此時在說話時腰背都挺得直了些,聲音也較以往更大了些。
他看在眼裡,不由露出笑意。
“早就定好的,由鄭副令帶隊出發前往益州收購木材,我估摸過益州的行情。”
龐清雖說不想幹這賬房的工作,但他性情謹慎,且認真負責,做了這職位後對要辦的事也很上心,在來萬安縣的路上,也提前做了一番準備,查驗過各地米、油、布、木材及酒水等物品價格,以便心中有底。
“我們原本預計修葺商鋪、鎮魔司府衙共計需要木料五百根,大約需要二萬五千兩銀子。”
算起經濟賬,趙福生並沒有不耐煩,而是仔細傾聽。
這些話龐清之前就說過,她微微頷首,龐清又道:
“但我盤算了一下,萬安縣如今需要的東西不少,除了木料之外,我還給鄭副令列了張單子,讓他照單購買,因此我便一共給了鄭副令三千兩黃金。”
他解釋着:
“至於銀兩清減,府中的雜役、工人,每日採買食材花費都是從中支出,我列了賬冊,稍後呈交大人。”
“好。”
趙福生點了下頭。
前賬扯清楚了,龐清鬆了口氣,又開始算新賬:
“大人私庫只有這些錢,目前是隻出不進,如果要抓捕餘匪,又是一筆支出,短時間還好,長時間的話——”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
衆人雖說對賬目問題不大清楚,但也知道如果這銀子只出不進,趙福生遲早又要落得一貧如洗的結局。
好在她是馭鬼者。
一旁範無救思想簡單,提出建議:
“不如再找鄉紳們捐些銀子。”
聽到他這樣一說,本來聽到趙福生回來之後興高采烈前來迎接的鄉紳於維德頓時坐不住了。
他沒想到人在堂中坐,鍋從天上來。
但範無救是鎮魔司的令使,這可惹不起。
這老鄉紳既不敢怒,也不敢出聲,心中拼命算盤自己還有多少身家,能擠出多少油水……
就在他忐忑不安時,趙福生搖了搖頭:
“不行,捐錢不是長久之計。”
說完,她又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於維德:
“更何況哪能事事依從別人。”
廳堂內其他人沒有說話。
事實上令司就沒有遇到過缺錢的——龐清爲官幾年,還是第一次看到馭鬼的令司爲銀子泛愁。
他印象中,無論馭鬼者馭的是大鬼還是小鬼,都富得流油,奢華程度普通百姓根本想都想像不出來。
反正這些人沒錢了就向士紳富賈伸手,這些人不敢不給,還得雙手奉上,哀求令司收下才行。
“始終還是要有自己的生財之計。”
趙福生嘆了口氣,否決了範無救的建議。
她的話令於維德心中大石落地,接着又生出無盡的感激之情。
這老鄉紳甚至有些惶恐,主動起身:
“大人這樣說真令我銘感五內,不知該如何報答大人,但是大人體貼,我們身爲萬安縣子民,受大人庇護,捐錢也是份內之事。”
他說道:
“如今大人缺錢,不如我帶頭再——”
趙福生搖了搖頭,伸手止住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銀子暫時不要你們再捐,但如今確實缺錢,你如果想要幫忙,倒是可以提前簽約租鋪,支付租金。”
這也是一個法子。
於維德給錢肉痛,但趙福生不收錢他又害怕,如今她提出這個方法倒是兩全其美。
他鬆了口氣,這下安心的坐了回去。
“對了,我在寶知縣時,當時幾個士紳曾提過要搬遷來萬安縣,其中我記得就有徐雅臣。”
從寶知縣的門神鬼案爆發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幾個月的時間,徐家卻並沒有搬遷過來。
中途倒是裝模作樣派人過來查看過萬安縣的商鋪,至今卻不見真的搬家動靜。
趙福生目光落到了於維德身上:
“徐雅臣是不準備兌現承諾了?”
“那倒不是。”
剛坐下的於維德連忙起身:
“大人提起這事兒,我正好有話回稟。”
“你說。”
趙福生還怕這些商戶反悔,此時聽到於維德這話,似是徐雅臣遲遲不來還有內情。
“其他人我不清楚,但是我的這位老友確實仰慕大人實力,是很願意追隨大人的。”
中間於維德與老友通信,徐雅臣在信中提到過徐家家大業大,搬遷不是短時間內的事。
他本來預計隨鄭河一道前往萬安縣,但在臨出發前,鄭河託付了一件事情給他。
“什麼事?”
趙福生在問話的同時,思緒已經活動開了。
她不喜被動的等待答案,喜歡從細微處推理,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鄭河與徐雅臣之間原本是舊識,彼此是早就熟悉的‘老搭檔’了,他有事託付徐雅臣幫忙不是稀罕事。
但鄭河不是傻子,他應該知道自己性格。
自己對徐雅臣等人要搬來的事早就說好了,也一直在等待這些商賈士紳的到來,鄭河不敢阻攔自己大事。
鄭河自己也投奔了萬安縣鎮魔司——這位寶知縣前任副令爲了討趙福生歡心,不惜拆了寶知縣鎮魔司的招牌,自然也不存在想爲寶知縣留人的心。
那麼他在這個節骨眼上交待徐雅臣辦事,拖住了他的搬遷腳步,唯一的可能就是這件事情是與自己有關的。
寶知縣令趙福生在意的只有兩件事:
一是鬼馬車。
第二件事,就是紅泉戲班的存在了。
鬼馬車在定安樓的事鄭河不知道——否則他壓根不可能穩住那一個多月的時間,早早就收拾包袱逃命了。
種種可能排除之後,就只有一個可能。
“紅泉戲班出事了?”
趙福生心念一轉,含笑問了一聲。
“大人真是神人,怎麼我還沒說,大人就已經知道了?”
於維德吃了一驚,忙不迭的躬身行禮。
原本在椅子上坐沒坐相的張傳世一聽這話不由翻坐直身體,一下來勁了:
“紅泉戲班?”
於維德點頭:
“鄭副令之前託付我那老友一家照看紅泉戲班的人,將他們一併捎帶到萬安縣。”
“那可太好了!”
張傳世踢了踢兩條腿,有些開心:
“這個戲班可老有名了,當年他家的花旦賽百靈可老有名了——”
“老張你可真是個土包子。”一旁範無救聽了這樣一說不由‘嗤’笑了一聲:
“賽百靈都是哪一年的老黃曆了,如今他們家的臺柱子是小百靈。”
他畢竟年少,先前聽到武少春馭鬼後的失落一去,很快露出眉飛色舞的神情:
“寶知縣鬼案的時候,大人帶我們去辦案時聽過,戲唱得很好的。”
‘嘁。’
張傳世衝他一甩手,懶得跟這小子計較。
提起戲班子,龐清等人的表情也輕鬆了些:
“紅泉戲班確實不錯,前些年還在京裡擺過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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