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義真自小伴鬼而生,自認也算膽大。
可這會兒聽到趙福生三次敲門,最後一次得到迴應之後,心臟也開始瘋狂的跳動。
他血液急速流涌,手指瞬間失溫。
“福生——”
劉義真動了動嘴脣,向趙福生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先暫時避讓。
卻見她並不迴避,而是雙手試探着撐向門板,彷彿是想將門強行推開。
但那一對門板閉得很嚴,她用力推撞了幾下,門板接駁處發出‘哐哐’聲響。
這聲音在荒村夜晚顯得格外刺耳,且迴音不絕。
趙福生的力量不弱,這一推、一撞勝過數個壯年男子合力。
可那兩扇木門卻不知是何緣故,竟關閉得很穩,門後抵禦的力量也很強,她撞擊了幾下,竟不見門破、拴毀,反倒還像是很牢固的樣子。
一見無法用蠻力破門而入,趙福生頓了頓,接着心中膽氣一橫,索性將臉貼向門縫處,一隻眼睛透過門縫往內看。
“……”她這個動作看得劉義真幾人頭皮發麻。
“福生,你看到了什麼?”
好奇心最強,且年紀最小的蒯滿周率先忍不住,也跟着擠到了她面前,鑽到她腹前貼着門試圖推擠開門框。
趙福生並沒有制止,反倒說道:
“滿周,你試試將門破開。”
本來還略有剋制的小孩一聽這話,頓時露出驚喜之色:
“真的?”
“嗯。”
趙福生點頭。
她話音一落,蒯滿周的身影立即便變淡,空氣中開始出現淡淡的血腥氣。
一層若隱似無的紅霧蒙在了那兩塊門板上,不多時,屋檐的上方開始‘淅淅瀝瀝’往下淌着殷紅的液體。
那帶着厲鬼怨煞氣的血液順着門板往下滑,照理來說,普通門板一受鬼氣腐蝕,便會立即損毀。
可偏偏這村寨中亮燈的屋子門板卻格外的特殊。
門板似是受到了某種神秘力量的庇護,不止沒有受到這鬼血的腐蝕,反倒門板上暗紅的血光大作,一股更強的厲鬼力量猛地暴發,‘轟’聲將那在門板上流淌的血液彈飛濺出去。
血光如潑灑的雨水亂飛,彈到半空彙集、融合,重新組合成蒯滿周小小的身體。
她飛在半空中,再次失利之後小臉陰沉,身上鬼氣森森,小嘴高高嘟起——顯然今日她兩次戰鬥失利,此時已經打出了真火,還想要強行召喚出莊四娘子,將這大門破開。
就在蒯滿周要再出手時,本來靜謐的街道卻突然傳來怪響——‘哐哐’。
衆人本來精神緊繃,一聽這聲響,俱都渾身一震。
趙福生本能的轉頭。
‘哐哐。’
震響聲再度響起。
不對勁兒!這聲音不是從趙福生面前的門板內發出,而是從街道的四面八方響起的。
不知從何時起,村寨的上方籠罩了一層若隱似無的青綠色煙霧,剎時功夫已經瀰漫了整條街道。
“福生。”
劉義真強作鎮定,喊了趙福生名字後,趁她轉過頭來時,頭往上仰示意。
趙福生沒有應答,而是目光環繞四周看了一圈。
這一看之下,趙福生立即就注意到了這些綠霧的來源。
“煙囪。”
她嘴脣動了動,簡短的說了兩個字,接着向漂浮在半空中,正準備強行破門而入的蒯滿周喊:
“下來。”
小丫頭此時接連失敗已經打出了氣性,自動將她的話排斥在意識之外。
趙福生眼神一沉,低喝:
“滿周!”
“好嘛——”
這一次小孩聽出她已經發怒,強行將厲鬼的力量控制住。
外溢的血霧緩緩回收進她體內,肆意張揚的長髮收縮,蒯滿周的身體慢慢下降,滿臉不開心的落到她身邊。
此時村寨內已經開始出現異變。
家家戶戶的煙囪處開始往上飄起青煙,彷彿此時這些村寨的房舍中不約而同的點起了火一般。
‘哐哐!’
同一時刻,震響聲第三次響起。
這一次衆人同時聽出,這些震響是村莊的房舍內傳出。
只是因爲震響同一時間發出,所以先前迷惑了衆人,讓劉義真等人沒有意識到響聲來源。
此時隨着第三聲震響一起,異變突生。
趙福生五人入村時,村寨內的每一間房舍都是漆黑無人,房門半掩、半開。
而這會兒那半扇半掩的門卻‘砰’的一聲無風自開,露出內裡空曠的大堂來。
“不好。”
趙福生看着那些從屋舍煙囪中升起的青煙逐漸形成瘴霧,一個大膽且驚悚的猜測浮現在她腦海:
“這些房舍內,都供了神龕?!”
‘嘶!’
劉義真倒吸涼氣,被她的話駭得汗毛倒豎。
所有大開的屋舍內有一道陰寒入骨的視線冷冷的窺探着屋門前的五人,那股森然惡意即將暴發。
就在這時,緊閉的房門內,那戒備的聲音再度響起:
“誰在門外?”
村寨內的怪異即將一觸即發,危險即將逼近。
趙福生可顧不得屋中怪異,聽到有‘人’說話,連忙轉過身來,沉聲道:
“我是萬安縣鎮魔司令司趙福生,聽聞十里坡有鬼案,開門!”
她稟明身份,但說出口的話卻如泥流大海,沒有得到迴應。
屋內問話的聲音消失了,一切安靜得近乎死寂。
而此時村寨內的震響開始頻繁。
‘哐哐!’
‘哐哐!’
‘哐哐!’
每間屋舍上方的煙囪內綠霧開始飄得越來越急,整個村子被籠罩在這煙瘴之中。
趙福生沒有得到屋子裡的‘人’迴應,眼見危機即將到來,她再顧不得其他,伸手再度去推捶房門——
本以爲這一撞之下,會與先前一樣無功而返。
這屋門怪異。
人的力量撞擠不開,鬼的力量受阻。
可此時她說明自身身份後,第三次再推擠屋門時,那本來堅固非凡的屋門卻‘吱嘎’一聲被她推開了。
昏黃的燈光如流水般傾泄而出,瞬間照亮了整個村子。
趙福生心中又驚又喜。
她顧不得去追究緣由,拉着蒯滿週一個閃身踏入屋內,同時轉頭招呼劉義真等人:
“進來!”
劉義真情知不妙,也不囉嗦,一手挾着張傳世,一手牽着鬼馬迅速進屋。
而孟婆最後進屋子。
她一入屋的剎那,村莊內突然狂風大作,巷道內飛沙走石。
碎石泥沙被陰風捲起,漫天飛舞。
那狂風吹灌着屋門,幾乎將昏黃的燈光壓制。
‘噼裡啪啦’。
沙石撞擊着屋牆,發出不絕於耳的聲響。
趙福生與劉義真立即各頂住一扇屋門,用力逆風關閉。
在關門的那一瞬間,兩人藉着屋內燈光,看到村內兩側的廂房屋門大開。
這些廂房內每間房舍的正中各供奉着一座神龕,龕內都端坐了一尊泥胎像。
泥像面前供奉着香壇,壇內插着三支燃燒的香,香被點燃,青色的煙霧順着屋頂的煙囪往上蔓延——這便是籠罩了村莊青霧的來源。
而在三人目光注視下,那原本被供奉在神龕內的泥胎臉上露出僵硬、詭異的笑意,隨後腦袋‘啪嗒’斷折!
那泥像頭顱斷落的同時,厲鬼的兇悍之氣再也鎮壓不住。
五人齊齊打了個寒顫。
同一時刻,趙福生與劉義真齊心協力,‘砰’的一聲用力的將門關上!
大門一關上,所有的陰氣、狂風吹卷着沙石撞擊牆的響聲立時停歇。
所有的嘈雜聲、恐怖殺氣及窺探,好像在關門的那一刻便被阻絕在門外。
……
‘砰砰、砰砰、砰砰!’
‘呼哧、呼哧!’
喘息聲與雜亂急促的心跳聲相交纏,幾人面面相覷,都生出一股劫後餘生的慶幸感。
“剛剛那是野廟?”劉義真捂着胸口問了一聲。
村舍內共有屋子十來間,每間的屋門同時打開,露出內裡的泥胎。
這些泥胎詭異,所有的泥胎像都同時盯住了闖村的五人,給幾人帶來了極大的壓迫感。
這絕對不是災級的厲鬼,遠比災級的鬼物更兇悍。
此時他終於相信了趙福生先前提到過的一種說法:災級之上還有更高品階的厲鬼,此前聞所未聞,興許只是無人能從這樣的厲鬼災禍內存活下來。
劉義真的手不自覺的發顫,他情不自禁的摸向了鬼棺。
此時這本該給他帶來恐懼感的無頭鬼,卻第一次讓他生出了一種救命稻草的感覺——先前被十來尊泥胎‘視線標記’的那一刻,他險些情不自禁的打開鬼棺。
“鬼、鬼——是那野廟內的鬼——”
張傳世整個人如一灘爛泥,掛在他背上,顫聲的開口。
劉義真一聽這話,臉上露出嫌棄之色。
這老頭兒膽小怕死,一見泥胎像就跳到他背上,他將張傳世抓了下來,一時遺忘了厲鬼威壓帶來的恐懼,反手想去摸自己的後背和衣襬:
“張師傅,你別被嚇尿了。”
“尿不出來——拉乾淨了——”
張傳世嘴脣慘白,搖頭道。
“……”
趙福生的表情凝肅:
“十里坡的鬼好凶啊,義真,早知道這樣,應該把無頭鬼留在夫子廟,將你爺背出來。”
劉義真本來有些害怕,但聽她這話又有些想笑。
正欲說話間,趙福生又道:
“泥胎像頻頻出現,且一次比一次更兇。”從泥胎像的出現、斷頭都可以推斷,十里坡的厲鬼就是喬越生。
此人生前也算風光人物,但不知因何故而死,且有可能是遭人砍頭而死,死後厲鬼復甦,造成了十里坡的鬼案。
“他生前做了不少功績,又受人香火,死後一旦厲鬼復甦,本來就是天生的大凶之鬼——”
這一點與劉化成相似。
他沒有活到劉化成的歲數,卻在生時就受香火願力,死後也有信徒,這使得它一旦化鬼,便格外的兇。
趙福生道:
“我估計整個十里坡都遭遇了鬼禍。”
本來就大凶的厲鬼,又屠殺瞭如此多的人,已經晉階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趙福生最初接到流土村報案時,因村莊中僅有楊鐵漢一家死了,其餘村民未遭標記而疏忽大意。
再加上長生鎮李家的案子發生不到一年時間,且事後長生鎮並沒有再報相關的無頭屍體案,便認爲此禍還在可控的範圍內,領着鎮魔司的四人便闖進了這樁鬼案,不知不覺間被困入了鬼夢內。
“怪我。”她嘆了一聲:
“鬼案確實不能有一點疏忽,稍有差錯,便會陷入危機裡面。”
“不怪。”
趙福生正自嘆息時,孟婆等人還想出言安慰,哪知一向貪生怕死的張傳世卻最先出聲:
“這樁案子怪誰都怪不了大人。”
劉義真本來滿臉嫌棄的在拍打衣襬,聽了張傳世這話,倒露出詫異之色:
“張師傅倒說了句公道話。”
孟婆也點頭:
“這事兒怪兩個村寨逞兇鬥狠,打出人命,也怪孫三娘、黎乾孃這種人罪惡滔天,以致於十里坡出事後無人敢報官——”
十里坡內上下有意欺瞞,釀出嚴重鬼禍,上下村民都不無辜,但唯獨怪不了趙福生。
她身爲鎮魔司的令司,坐鎮一方,聽到有鬼案便立即出外辦案。
查案、問話,她做到了本分。
遇到危險,她沒有退縮、躲避,而是走在前頭。
“怪不了大人一點。”孟婆道。
蒯滿周臉上露出兇光:
“誰怪你,我打他!”小孩捏緊了拳頭,看向張傳世。
“……”張傳世被她看得心頭髮怵,委屈的道:
“我也沒怪啊——”
趙福生聽着衆人說話,目光微微一軟,正欲開口:
“大家放心,我會想辦法將你們帶出——”
她話說到一半,突然被一陣敲門聲打斷。
‘叩叩叩。’
五人進屋之後,屋外的雜音、鬼息被隔絕,屋內十分安靜,只能聽到幾人的心跳、呼吸及說話聲。
此時那突兀的三聲敲門聲響起時,幾人俱都不由毛骨悚然。
一股莫名的寒顫從五人腳下鑽入,順着雙腿往上攀爬,躥向脊柱、頸椎及天靈蓋,刺激得衆人頭皮發麻,髮根都要立了起來。
張傳世更是控制不住的手足俱抖,嘴邊險些有白沫兒吐出。
衆人立即收聲,不再說話。
“誰?!”
半晌後,趙福生強收心神,靠近門邊,警惕、戒備的將手裡的鬼令扣在了掌中。
此時不是節約功德的時候,她二話不說以鬼令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