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有人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將所有人瞬間從惡夢中驚醒。
大家雙手抱肩,環顧四周,接着有人發出鬆了口氣的喘息,隨後有人細聲細氣的哭。
中間有人在呼喊熟人、朋友的名字,若得到了迴應,便彼此歡呼,若是沒有得到迴應,便傷心絕望的哭。
……
丁大同想起今夜的種種,對於萬安縣的人心悅誠服。
果然這些人都身懷異能。
扛棺的劉義真不是馭鬼者,但在鬼胎復甦的剎那,丁大同與他合作過,親眼目睹他身體在頃刻間化爲金身雕塑,將厲鬼牢牢鎮壓住——這樣的手段非是藉助厲鬼力量,卻比厲鬼的存在更罕有、更離奇。
而最後駕駛殘船逃出鬼域的張傳世也非同一般。
雖說趙福生借鬼錢之助轉移了沈藝殊的法則,但在當時鬼域的封鎖下,張傳世能駕船在血海逃亡,且順利逃出已經可見其非同一般了。
更別提此次鬼禍事件中力量兇猛的孟婆、蒯滿周。
這個本來就令丁大同忌憚非常的小丫頭竟然是罕見的雙鬼馭使者,且同時馭使的是兩大災級鬼物。
想到蒯滿周當時召喚出來的鬼羣、黃泉及莊四娘子,丁大同眼中滿是忌憚之色。
小孩臉上的鬼印紋已經完全的消失。
在輕而易舉召喚出厲鬼,並完全借用厲鬼力量後,這小丫頭並沒有出現厲鬼力量失控的架勢。
她好像將鬼物完全的控制住了——更有甚者,丁大同覺得她本來就已經屬於鬼物本身。
小丫頭的血瞳已經恢復正常,臉色微白,表情冷漠到近乎僵硬,她一隻小手緊緊的牽住了趙福生的手,另一隻手勾了一串錢在掌心。
在狂風暴雨中,她的裙襬、頭髮微揚,可她本人給人的感覺卻比這寒冬風暴之夜更冷。
面對丁大同的窺探,她沒有半分反應,像是個精緻的木偶雕像。
但丁大同看得多了,卻總覺得暗地裡像是有另一雙眼睛在窺探自己。
他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不敢再盯着蒯滿周看。
孟婆的神色慘白,輕輕的咳嗽了兩聲。
她的血月喪失在了先前的鬼域中,此時看上去有些虛弱,可她給昌平郡衆人的感覺卻更危險了些。
‘咳咳。’
孟婆一咳嗽,便吸引住了趙福生注意力。
“沒事吧?”趙福生關切的問了一句。
她的目光落到了孟婆的脖頸上。
先前趙福生召喚出陰差馬面的時候,孟婆擋在了沈藝殊的面前,險些被陰差取下了脖子丟掉了性命。
當時孟婆的脖頸被撕裂,可在逃離鬼域之後,她斷裂的脖子卻重續,僅能看到若隱似無的血紅細痕,昭顯着先前的危機。
現下孟婆看似無恙,但她險些隕命,又失去了血月,此時表面的平靜未必意味着她真的安然無事。
孟婆擡頭看了趙福生一眼,見她眼裡帶着關切,手輕輕的顫了一下,最後搖了搖頭,低聲的道:
“沒事。”
這話引得一旁的範無救等人瞪大了眼睛,不約而同的悄然離她遠了一些。
“大人,先前都怪我——”
大家是鎮魔司中人,深知召喚厲鬼並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趙福生召出陰差,最終強行收回,定也有影響的。
孟婆眼中流露出愧疚:
“我、我當時——”她話說了一半便頓住,又低聲問:
“大人,你會不會怪我?”
說完,目光微溼,盯着趙福生看。
趙福生搖了搖頭:
“人非聖賢,誰有不犯錯的時候?”她淡淡的道:
“如果我們今夜死在鬼域,這責怪無從提起;而我們並沒有死,那麼怪不怪你並沒有意義。”
她的話令得所有聽到的人怔了一怔。
“總提這些話沒意思,我只看結果,不問過程,重要的是後續你會不會再這樣做。”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
孟婆搖了搖頭,連聲答應了幾句。
這簡單的幾句對話聽得衆人神色各異,鍾瑤下意識的去看兩個結義的兄弟,丁大同等人則若有所思。
馭鬼者給人的印象並不好。
與鬼相伴,便意味着失控與不穩定。
隨着馭鬼的時間越久,人便會失去‘人’性,反之‘鬼’的一面便越發凸顯,所以馭鬼者的存在給人的印象是極複雜的——他們既負責消滅鬼禍,又像是集世間之惡的大成。
可丁大同聽到孟婆與趙福生的對話,彷彿卻聽到了這短短几句話下隱藏的‘人’性。
衆人沉默了半晌。
突然有人乾嘔了一聲。
這一塊乾嘔打破了沉默,大家轉過了頭,卻見陳多子拱背捂嘴。
見到衆人扭頭看她,她有些怯懦,不安的縮起了脖子。
“對不住了大人,我可能有些暈船——”
陳多子連聲道歉。
趙福生目光閃了閃,最終搖頭:
“沒事。”
這時丁大同壯着膽子道:
“大人,現如今我們該怎麼辦?”
經歷了船上鬼禍事件後,趙福生展現出了強大的實力與決斷,昌平郡衆人自然是以她馬首是瞻,再不敢有異議。
“昨夜我們商議時,提及船已經進入幷州境,距離金縣最多兩、三天的水路行程。”
趙福生一說話,昌平郡的一位令使已經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把傘,殷勤打開之後撐到了她頭頂上,替她與蒯滿周擋住了風雨。
“是。”丁大同略帶懊惱的應了一聲。
他後悔自己沒想到先尋傘,被其他令使搶了先機。
“福生,你仍打算再進金縣?”劉義真將鬼棺重新背起,問了一聲。
衆人都聽出她話中之意,但昌平郡的人與她相處時間不多,對她敬畏大於親近,有些話便不像萬安縣的人敢問。
“對。”趙福生點頭。
“可是我們這一趟的任務已經失敗了。”範必死也說了一句。
他的話成功的將衆人的注意力引到了劉義真的鬼棺上。
鬼棺上捆綁的鬼線已經消失,漆黑的棺材失去了蓋子,僅剩一個空棺在內。
船上鬼禍爆發時,鬼棺被撼動,使得內裡封印的鬼胎失蹤。
萬安縣衆人此行本來是受昌平郡之邀,運送鬼胎前往上陽郡與帝都金將接頭的。
現下鬼胎失蹤了,衆人任務失敗,再繼續入京就失去了原本的意義。
丁大同點了點頭,也道:
“鬼胎都不見了,不如我們就此打道回府。”
出行之前,他夙夜擔憂的就是鬼胎案會在船上爆發——昨夜發生的事是他最初十分害怕的事,但好在有驚無險的度過。
雖說死了些人,但好在死的不是他,丁大同倖存下來後只有說不清的慶幸。
他原本還打算藉此行進京邀功,可死裡逃生後,丁大同半點兒都不想功勞的事,這會兒只想趕緊回到郡府,舒舒服服的過剩下的日子。
“我們繼續上京。”
趙福生的話無情的打破了丁大同的幻想。
“繼續上京,仍跟帝京金將碰頭?”範必死問道。
不知何時癱坐在甲板上的張傳世幽幽說了一句:
“去也行,大人的赦封還沒拿到呢。”
劉義真也道:
“估計是惦記着這事兒。”
“……”
趙福生眉梢抖動,補充了一句:
“還有薪晌、賞賜。”
衆人這幾句打趣話令得氣氛頓時輕鬆了些,丁大同不由有些想笑,卻見趙福生踢了躺在甲板上的張傳世兩腳:
“老張,起來幹活兒了,先把船靠岸,到了岸邊後我們找到村莊暫時歇腳,問清我們所在何處,到時再想辦法入縣尋鎮魔司的人借車、馬,趕往上陽郡。”
張傳世被她踢了兩下,又在船上躺了半晌,這才認命的翻身坐起:
“幹了一晚上,半點兒好處也沒得,手也搖酸了——”
話雖這麼說着,他雙手一抓,一雙黑槳出現在他掌心中,他將槳往水裡一放,那槳中黑氣逸出,推動水波,帶着破損的船體緩緩前行。
此時船離岸已經不遠,約划行了半刻鐘左右,船便緩緩靠近岸邊。
衆人接連下船,張傳世最後一人下船。
他一下船後,那受到了暴風、厲鬼力量攻擊的破船轟然碎裂,化爲大大小小的木板浮在了水面上,很快被水浪捲進了江裡。
這樣的動靜令得下船後的衆人吃了一驚,回頭看了一眼後,又看了看張傳世,臉上俱都露出駭然之色。
“天色還沒亮,這雨一時半會兒的停不下來。”
趙福生看了衆人一眼。
此次出行人數不少,昨夜的鬼禍雖說導致一部分人死亡,但活下來的人更多。
她道:
“我們先找個地方歇腳,看這場雨天亮後停不停。”
其他人點了點頭。
武少春擡頭向四周看了看,鼻子動了動,很快鎖定了方向:
“大人,那邊我聞到了煙火氣。”
他伸手往他面向的左前方指了指。
武少春嗅覺靈敏,此時他既然聞到了煙火氣,必是那方有人煙。
沿江兩岸看上去地勢相對較萬安縣村鎮平坦許多,山林稀少,照理來說隔江而居的人不應該只在一個方向纔對。
莫非這裡發生過什麼事,導致了人煙稀少?
她心中閃過這個念頭,卻並沒有在此時說出來,而是點頭:
“少春領路就是。”
武少春應了一聲,帶着衆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
這一段路走得一行人苦不堪言。
除了幾個僥倖活下來的船工、水手之外,盧家人也算養尊處優,這一路泥濘走得格外艱辛。
鎮魔司的人更不用提了,丁大同已經許久沒有親自這樣長時間的跋涉,他馭使了厲鬼,身體對苦累的感知下降,但泥地不好走,仍令他一路皺着眉。
走了一個多時辰後,天色微亮,衆人這纔看到了遠處的平原中有一個小村莊。
村子四周築了厚實的高牆,將內裡的房舍掩蓋在高高的牆內。
外面有農田,但大多呈半荒廢的狀態。
衆人見到村莊,許多人都流露出交喜交加的神情,不約而同的加快了前進的腳步。
可隨着大家靠近村子,卻越發覺得不大對勁兒。
此時是農閒時節,田地裡留了未割完的麥茬,任其在土中腐爛生根。
一些地也沒有再鋤草,枯黃的雜草比菜還多,像是無人打理的樣子。
四下除了‘沙沙’雨水聲外,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響。
沒有雞嗚狗叫,也感應不到半分活人氣息。
“大人——”
武少春的內心生出警惕之感,他聞到了一絲若隱似無的死氣。
那死氣並不濃,卻無處不在。
“像是有鬼煞之氣,但是我感覺這附近沒有鬼——”
丁大同扭了下脖子,往四周看了一眼,說了一聲。
他的表情有些不確定。
在萬安縣衆人面前說這話,丁大同甚至有些不自信,總覺得有種班門弄斧之感。
“先進村子看看再說。”
趙福生道。
衆人從荒蕪的田地間穿行而過,來到這莊子前面。
村莊被厚實的高牆包圍、封死,衆人繞着高牆走了半圈兒,終於看到了隱藏在牆內的村莊大門。
大門上以各種色澤、大小不同的新老木板加鐵釘固定死,將門夯得厚厚實實。
這些封門的木條有些形似拆解的凳子,有些則是破裂的傢俱。
衆人近前之後,趙福生試着推了推門,門由內插銷木拴,她推了兩下,門板往內凹陷了少許,接着力量彈回,這一動發出‘吱嘎’響聲。
見此情景,衆人面露喜色。
內裡拴了門,就意味着村裡應該還有人。
趙福生並沒有暴力將門推開,而是收了力量後敲擊了兩聲:
“村裡有人嗎?”
她的喊聲在雨中響起,遠遠的傳開,帶來陣陣迴音。
喊完之後,村子並沒有人迴應。
姜英性情較急躁,當即主動請纓:
“大人,我來將門撞開。”
“不急。”
趙福生搖了搖頭,看向了蒯滿周。
小孩的身影原地消失,血霧滲入門板之中,頃刻間消失得一乾二淨。
不久之後,莊子內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
“鬼啊——”
這一聲慘呼打破了整個莊子的靜謐,嚇得衆人一個激靈。
隨後門內傳來了門拴被拉開的聲響,大門被人從由打開,蒯滿周面無表情的站在門的另一端,慘叫聲則是從莊子內傳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