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到辦事,常三、常四的臉上露出愁苦夾雜着不知所措的神色,下意識的盯向了趙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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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三爺頓了頓神,索性也向趙福生拱手行禮:“趙小姐,早前我們在五仙觀裡有言在先——”
他話沒說完,趙福生就點了點頭:“放心,我答應你們的事記在心裡的。”
說完後,她一掃在五仙觀時與常家人說話的溫和,吩咐範無救:“老二你去敲門,叫出郡裡的人。”範無救應了一聲,跳下了車來,大步往衙門的方向行去。
府衙的大門敞開着,但府內差役卻不見人影。
堂堂一個縣府衙門,竟成了擺設。
範無救也不慣人,他走到門邊,手握成拳,用力摜門,將那門板撞得’哐哐’震天作響,響聲傳揚開來,令得公門附近不少商鋪中都探頭出來望着這一行人。
“……”常三、常四及劉四爺大驚失色,衆人慌忙要來攔:“哎呀,範爺,這樣要禍事、禍事啊——”
“哪來的禍事。”範無救完全不聽,他此時就是要鬧出動靜來,逼出郡裡的人。
聽到五仙觀人制止,他搖門搖得越發來勁,嘴裡還喊:“金縣府衙的人呢,再不來我可拆門了!”
常三愁眉苦臉,哀聲嘆氣:“這可自私辦纔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常四也慌了神:“這樣做豈不是得罪了郡裡的差爺?”
“不止這一樁禍事,我們進城的時候——”常三頓時倒起苦水。
他將城門前的事一說,五仙觀三人頓時面無人色。
常四哭喪着臉:“這回娘看走眼了,辦事也不對,請了這麼一行煞星——”
正說話的功夫間,範無救的動靜終於驚動了衙門內的人,幾個提刀的差役慌忙跑出來,見到範無救時愣了一愣,正要喝斥,範無救卻伸手一撈,將人衣襟揪住。
這些差役大多世襲,身材瘦弱,平日靠威壓懾人,哪遇到過範無救這樣渾不吝的,當即被嚇軟了腿。
“還不放開大爺,小心棍棒加身——”差役威脅的話剛一說出口,範無救頓時生氣。
他也不是什麼好人,此時拳頭一捏,’梆梆’先給了差役兩拳,直打得他口鼻噴血了,其他本欲動刀的人一下被懾住,立時老實。
“完了、完了——”常家兄弟與劉三他同時哀嘆。
範無救道:“聽說你們府衙有郡上的差役來了,還不快將他們喊出來,咱們有話要問。”
他年紀不大,但身材壯碩,面容兇狠,說話的語氣又強勢,立即懾住了衆人。
有差役膽怯的看了一眼被他提在手中的同僚,膽怯的問了一聲:“你們是何方來的人——”
“快去!”
範無救將眼一瞪,一聲厲喝,那問話的人嚇得一個激靈,轉身往府衙內跑,邊跑邊喊:“有強人來了、有強人來了——”
聲音傳了開來,附近本來偷看的店鋪當即慌了神,竟都紛紛開始搬着東西打算關門。
……
趙福生望着這一幕,不停的搖頭。
孟婆也道:“金縣真是亂了規矩。”
在大漢朝,一個縣雖說是以鎮魔司爲核心,可真正需要鎮魔司處理鬼禍的時間並不多,大部分時候是縣府衙門維持縣裡的運作。
一個縣的情況如何,可以從縣府衙門的運作看出。
當初萬安縣出事時,縣府衙門也顯得荒涼,人員疲懶,可不至於這樣沒有散漫。
金縣的府衙變成如今這模樣,可見金縣的法則早已經崩塌,下頭的人都失去了規矩。
“先看看再說。”趙福生應了一聲。
範無救嫌棄似的將提在手裡的差役扔落到地,那人捱了兩拳,腦袋暈乎乎的,癱在大門旁坐地呻-吟不止。
一會兒功夫,裡頭傳來雜冗的腳步聲,一行人匆忙出來了。
“哪裡來的刁民鬧事?”
這一次再出來的人共有七八人,正叫苦連三的常三一見其中一人,眼睛一亮,連忙想迎上去:“這位就是郡中的上差,上回來見過的——”
府衙的人一出來,便見到站在門旁的範無救,也看到了倒在地上滿臉是血的差役,怔了一怔。
被常三喊住的人是個約四十左右的男子,身材有些清瘦,留了山羊鬍須,穿了一身青色厚襖,頭戴了羊皮帽子,顯得頗斯文。
他是郡中差役,此次前來金縣,本身就是爲了調查常二之死一案,因此對見過的常三有些眼熟。
“你是——”他正說話間,劉三爺急忙大步上前:“錢老爺,我們是五仙觀常金水家的人,你記得嗎?”“常金水、楊開泰,記得了。”那錢老爺恍然大悟,認出常三等人身份後,他臉色一沉:“你們既然是五仙觀的人,此次進縣想必是爲了官司,這會兒自私敢在公門鬧事?”
“大人冤枉啊。”常三立馬喊冤:“我們是五仙觀的不假,可是這些鬧事的大爺卻不是我們五仙觀的人,與我們無關呢,只是順路捎帶他們一程。”他深怕牽扯上事,立即與趙福生一行撇開關係。
“常老三你——”劉三爺一聽這話大吃一驚,瞪大了眼盯着他看,他低垂着頭,目光閃爍:“本來也是,這些人昨夜入莊,就是借宿一晚,我娘糊塗,還賠了一大鍋米飯呢,光吃沒做事,還惹了不少麻煩,如今幹下這樣的禍事,我家可招惹不起——”
錢老爺怔了一怔,看向趙福生等人。
趙福生對常三的話不以爲意,她笑着說道:“常三說的是對的,我們並不是五仙觀的人,只是從文興縣逃荒而來,暫時在五仙觀借宿一晚,因吃了他們家老前輩的飯,幫她一個忙而已。”
她聽到劉三爺稱呼此人’錢老爺’時,心中一動,說話時故意將注意力落到這男人身上。
提及’文興縣’三個字時,她略微停頓,果然感應到了這位錢老爺那一刻瞳孔急縮,臉上露出恐懼之色。
看來這位錢老爺彷彿知道一些文興縣的隱秘。
“你們是文興縣來的?”那錢老爺果然開口。
府衙出來的其他人本來十分惱怒,但見這位郡中來客與人交談,便忍了怒火將受傷的差役扶起,恨恨的盯着範無救看。
範無救一被人瞪,立即拳頭一握,衝他們揚了兩下,幾人馬上便被嚇住,轉開了頭去。
“說是文興縣來的也不準確。”趙福生看出一些端倪後,也不急了,笑着再試探:“其實我們是從文興縣治下一鄉鎮來的。”一聽是鄉鎮中人,錢老爺的面容立即冷淡下去了,他正欲說話,趙福生又道:“我們是文興縣治下黃蟆鎮那邊過來的,錢老爺聽過這個地方沒有?”‘黃蟆鎮’三個字一說出口,錢老爺的眼神又變了。
這絲異變落入衆人眼中,機敏的幾人都已經察覺到了什麼。
“竟然是黃蟆鎮來的,你們跟我來,有話先進公堂裡再說。”錢老爺招手道。
常三本來擔憂範無救打了人今日這事兒不好善了,卻沒料到聊了幾句,好像這事兒竟然不了了之。
錢老爺讓人跟着進府衙,他既怕進去便被拿住,又怕不進影響自家官司。
忐忑之下他不安的抱怨道:“明明只講官司,怎麼好端端的出手打人,如今惹了這樣的禍事——”
“我們打我們的人,跟你們又沒關係。”趙福生冷冷看了他一眼:“不要唧唧歪歪,不然也打你。”
常三被她嚇住。
衆人身在公門之中,她竟然敢當衆威脅……
可剛剛公門差役也被打了,常三不敢吱聲,只好低聲道:“惡霸、惡霸!”
趙福生懶得與這樣的人一般見識。
衆人進了府衙中,那錢老爺看向趙福生一行,最後將目光在趙福生身上停了片刻,這才道:“你們是爲了常金水的官司而來的?”“是的老爺——”劉三爺點頭哈腰:“這樁官司有勞諸位大爺費心,辛苦奔波,本該按照規矩再奉上五兩銀子的辛苦茶水費,可是——”
他話沒說完,立即被趙福生打斷:“常二這個案子我有一些未解之謎。”錢老爺聽到這裡,臉上露出差異之色。
從說要打官司以來,常家人不是一味哭兒子之死,又喊着要殺人兇手償命,提得最多的就是錢,至今未曾問過官司細節。
趙福生只是一個途經五仙觀的外鄉人,這樁官司與她並沒有關係,她竟然開始主動問起細則。
錢老爺眼睛一眯,眼裡露出奸詐之色:“姑娘,我勸你不要無事生非,身纏官司可不是什麼好事——”
他的話令得金縣衙門的人愣了一愣。
纏入官司後確實不是好事,一旦定性爲證人,在官司沒了結前,是要受官府傳喚的。
訊問過程中,爲了保證案情公正,是允許一定刑罰——尤其是如今大漢朝禮儀崩塌,朝廷對地方的約束變小,官員對百姓的制約權力變大,這種刑罰便成爲了一種賺私活的法門。
涉及刑罰,便意味着要收銀子。
錢老爺從面相看略有些斯文,眼神卻不大像好人,這會兒偏偏竟然給了一個陌生人這樣可謂是善意的提醒。
趙福生笑了笑:“放心,我既然敢問,就證明我管得起這檔閒事。”
錢老爺冷笑:“你好大口氣。”
範無救正要說話,範必死拉了他一把。
這個弟弟有時能使渾,可此時趙福生的注意力在問案子上,便不宜爲了出氣節外生枝。
果然,趙福生也沒將錢老爺的話放在心上,而是再問:“常二之死一案中,我有些情況未明,還希望你回答一二。”錢老爺見她油鹽不浸,臉上便露出不痛快的神情,當即不陰不陽的道:
“你非要攪這渾水我也拉着你,你要問什麼,只管問就是,但是常家給的茶水費就那一些,說累了我可不說下去。”
“嘿,這老頭兒——”張傳世挽了兩下袖子。
趙福生道:“常二死在哪一天?”
錢老爺聽她這樣一問,本來不以爲然的神色一變,他撩了一下衣裳的後襬,遲疑了半晌坐下去,答道:“十二月二十一日晚。”
趙福生心中默算了一下,如今已經一月初,也就是說常二是死在了小半個月前。
常二的屍體停擺了半個月,爲什麼昨夜纔將厲鬼復甦?
她心中思索着,又看向錢老爺:“據常家人說,他出事前是跟差府衙門的人喝了酒?回去的途中出事?與他同飲的人是誰?”
錢老爺見她一連拋出三個問題,竟像是鐵了心要摻合這樁官司,他皺了下眉頭,接着才道:“唉,你這是——”
嘆完:“你想知道,和你說了也無妨,只是你不要後悔。”
說了之後,這才接着:
“事發當天,杏林苑收工後,常二與差府衙門的周鐵樹一起相約去城西口的六旺衚衕飲酒。”
錢老爺說道:“這周鐵樹是衙門行仗的役使,比常金水年紀小些,至今未成婚,是個光棍,他兩人平日多有合作。”一個叫常金水,一個叫周鐵樹,覺得名字也很有緣份,閒聊之餘便覺得很是投緣,相約一起喝酒。
“杏林苑位於郡中哪裡?”
趙福生問。
她這話一問出口,錢老爺的面色就微微變了。
憑藉公門中人特有的敏銳,他意識到趙福生的問話並不簡單。
她的神態鎮定,語氣平靜,目光幽深,彷彿能看進他的內心,將他心中的想法看破。
而且她的問題看似天馬行空,彷彿與案子毫無關聯,但是錢老爺卻感受到了一種隱隱的壓力。
這絕非普通的黃蟆鎮人!
他心念一起,態度立即就變了,坐直了身體,探究似的看了趙福生一眼:“杏林苑位於郡府衙門的旁邊十八梯旁,衙門自然位於郡中南方——”
“既然是這樣,一個在南,一個在西,要想穿越郡城前往城西口的六旺衚衕飲酒可非易事。”趙福生笑了一聲:“這麼冷的天,出行又不便,常二爲什麼有家不回,要跟一個晚輩跑去這麼遠的地方喝酒呢?喝的是什麼酒?這杯酒爲什麼就非要去喝不可呢?”
她接連問出數個問題。
劉三爺等人聽得一愣一愣的。
從常二死後,常家人就鬧着要打官司,可五仙觀的人只知道常二死了,不過在他死前幹了什麼、見了何人則一概不知,如今聽趙福生這樣一問,才知道常二死前同行的差役身份、名字,且去過的地方。
一聽之下,劉三爺也不由連連點頭,對這些昨夜寄宿的客人不由肅然起敬。
錢老爺看了五仙觀的人一眼。
常三、常四滿臉懊惱恐懼,顯然還在擔憂範無救惹的禍事,見錢老爺轉頭看來,二人本能賠笑,點頭哈腰的,對趙福生的話像是並不感興趣。
他冷笑了一聲,覺得這一幕實在有趣,便道:“他去見他相好的。”
“什麼?!”
“什麼?!”
常三兩兄弟及劉三爺幾人不約而同的驚呼了一聲。
等幾人後知後覺意識到錢老爺說的話中之意時,劉三爺是怔愣,常三兩人則相互對看了一眼,表情有些警惕。
錢老爺不懷好意的笑道:“這周鐵樹原本是城西的人,他時常與常金水有金錢往來,有時遇到官司,若是嫌犯之中家裡有油水的,他私下便和常金水打眼色,然後一旦老爺訊問用刑,他下手便會根據犯人家屬給的錢的多少動手。”
有時犯人家屬不開眼,他便打得重些,再讓犯人家屬去隔壁的杏林苑高價求藥,得手之後二人再分。
這樣一來兩人合作幾年,便有了默契。
周鐵樹知道常金水的心病——年近四十沒有兒子,他跟着岳父楊開泰在杏林苑做事,楊開泰在杏林苑多年,深得人心,地位頗高,杏林苑的東家對他也很信任,有這樣一個岳父在,常金水不敢私下納妾,很是苦悶。
因此周鐵樹最終牽線保媒,將自己熟知的親戚的女兒引薦給常金水做了外室。
“去年的時候生了兒子,常金水時常便以喝酒的名義前去城西口的六旺衚衕。”
這是案子的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