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眼目睹了鮑二哥在自己面前被抹除、重現,陳多子低聲道:“我當時也明白了大人所說的時光重置之意——”
‘唉。’她嘆息了一聲,臉上露出堅毅夾雜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
“所以當鮑二再度從牆上爬下來,勸我逃命時,我只好把他殺了。”
她說到這裡,很是愧疚不安,雙手緊緊捏着手中的那張捲成條狀的紙:
“回頭事了之後,我、我去向他家人道歉。”
她第一回殺人,雖說做是做了,但此時提及這樁事,手還抖個不停。
趙福生倒對她有些另眼相看。
陳多子之前給人的印象一直是懦弱而無能的。
她在陳母面前唯唯喏喏,大聲反抗都不敢。
初次見到鬼時,腳都要站不穩了,此時竟然成功殺死了一個鬼倀——雖說提及這件事時表情有些慫,但慫歸慫,她還是幹了……
“好。”
趙福生並沒有評點她的舉動,只是點了點頭,對她的話表示認同。
陳多子長舒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來。
事實上她自己也知道,鮑二哥並非她所殺,此人早已經在四十三年前就死於鬼禍。
她去向鮑家人道歉,純粹是爲了安撫自己第一次‘殺人’的良心不安,而非真正的對鮑家人感到抱歉。
趙福生看穿了她的心理,陳多子心中舒坦,‘殺人’後感到十分不安的心此時立馬就平靜了下來。
“大人,這裡。”
她指了指塞進趙福生手中的捲紙:
“我把鮑二殺了後,取代了他的身份,他手中拿着的東西便落到了我的手上。”
趙福生將其展開一看,發現是一張關於房屋的介紹,上寫:變賣孫府宅邸一座,共有八進,大小廂房六十八間,假山五座,涼亭三處,荷花池——
這些是四十三年前孫府打算賣宅子時記錄的屋邸情況,隨着趙福生將紙一展開,文字一一呈現,這一封特殊的契文卻破壞了鬼宅的法則,接着文契上的字跡又被一一抹除。
下一刻,趙福生手中的紙張消失,又重新回到了取代鮑二哥身份的陳多子手中。
“大人——”陳多子一見紙卷莫名回到自己手裡,心下一驚,接着喊了一聲,待要重新將紙卷交到趙福生手裡時,卻見她搖了搖頭:
“你拿着吧,我已經看過,心裡有數。”
她對這樁鬼案,心中已經有了大概推測。
趙福生話音一落,正與周圍賓客說話的阿園轉過了頭來:
“小姐,時辰快到了,老爺、太太及長輩們正催着你快去,少爺已經在等候了。”
趙福生點了點頭。
她不知何時被人揹了起來,垂落在面前的紅色珠簾將她視線擋了大半。
衆人出現在一個又大又深的內院中,院內擺滿了席桌,無數紅綢紮成的花裝飾在四周。
綢花內綴滿珍珠、瑪瑙等物,在燈光下閃爍着光澤。
四周人聲鼎沸,人人臉上洋溢着歡笑,嘴裡說着祝福討喜的話。
“大人,滿周在新房門口。”
陳多子第一時間看到了蒯滿周的存在,輕聲的提了一句。
趙福生擡手撩起半側珠簾,便見不遠處正是孫府正堂內室的大門,門口掛了紅緞、綢花,並列懸掛了數盞豔紅燈籠。
那門廊極寬,雕花鏤空的木門被折了數折,疊在角落。
門前已經候了一堆人,將一個看不清楚長相的瘦高男子簇擁其中——蒯滿周就站在此人身側。
“婚前不要將蓋子揭開。”
今日是孫府的‘大喜’之日,陷入鬼宅循環內的阿園說話一向輕聲細語。
但此時趙福生撩珠簾的舉動似是令她格外不快。
阿園的聲音冷了下去,危險瞬間到來。
‘嗖——’陰風颳過庭院,先前喧譁熱鬧的院落頃刻間一下聲音消失,變得陰冷了許多。
厲鬼煞氣畢現,鬼霧不知何時涌滿庭院中。
陳多子心中一慌,恐懼之下正想出手——
趙福生臨場反應速度卻很快,當即反客爲主:
“阿園,熱熱鬧鬧的大喜日子,你說這樣的話影響大家喝酒吃菜了!”
她一斥責,阿園的表情僵住。
少女胸口突然閃現紅光,
接着紅影瞬間吞噬她周身,將她分解爲一團紅霧。
霧氣散開,全新的阿園出現在原地,笑着看向趙福生,彷彿先前什麼也沒發生過:
“小姐,吉時到了,你看,少爺就等在門口呢。”
說完,又大聲喊:
“快快快,嗩吶吹起來。”
她話音一落,樂器聲驟然響起,周圍人再度開始說笑。
趙福生的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長長的送嫁隊伍。
這些人穿着喜慶的紅袍,身上挑着兩擔禮物,隊伍的前列,一個身穿紫紅裙裝的中年女人走在最前頭。
陳多子聲音顫抖:
“大人,是當時、當時向珠兒下聘禮的隊伍——”
趙福生回頭去看,孫府的外庭已經看不真切了。
她只能看到自己身後像是排了條長龍,每個挑擔的人身上亮着紅光,腳步整齊劃一又輕飄飄的,像是喝醉了酒,走在她的身後。
這條隊伍的亮光蜿蜒往後,直至鬼域的深處,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
“吉時到——”
鬼域之中,不知誰扯着嗓子喊了一聲。
趙福生再回頭時,人已經出現在了正堂的屋門口。
蒯滿周站在她的身後,兩人目光交匯,趙福生的衝她微不可察的點頭,視線透過紅色珠簾的縫隙,看向蒯滿周的身後——小丫頭的身後是摺疊的木門。
小孩馬上就明白了她的暗示,向她微微頷首。
趙福生看向那站在門側的瘦高身影,那身影的臉龐籠罩在黑霧中,看不清楚,見她到來,並沒有動。
正堂內漆黑一片,內裡靜悄悄的,像是隱匿着未知危險的鬼域。
劉義真、範氏兄弟等人寒毛倒豎,感覺鼻端像是聞到了若隱似無的血腥氣。
“新娘子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接着又有人道:
“吉時到!”
這話像是一個信號。
揹着趙福生的人提腳進入正堂。
一入正堂,屋內紅燭‘嗖嗖嗖’的就齊齊亮了。
屋內擺設與先前趙福生等人看到的吳繼祖等人坐鎮時的設施一致,只是要更新許多。
正中的太師椅處,一對盛裝的中年夫婦正臉色僵硬的坐於主位之中。
四周的椅子上已經坐滿了孫府的宗親長輩,趁着這時機,蒯滿周靠向了門側。
趙福生腳下陰冷。
阿園送來的那雙紅鞋緊緊的拴系在了她的腳上頭,那雙鞋拉扯着趙福生的腳,試圖將她從‘鬼倀’的背上拉下來。
可那揹她的鬼倀也將她抓拽得很緊,兩股厲鬼的力量相對峙,趙福生只是血肉之軀,一會兒功夫,腳踝、腳掌便被撕出無數細碎的裂口。
血液順着傷口往下流。
這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趙福生還沒反應過來,已經受了傷,倒吸了一口涼氣,疼痛刺激下,她雙眼一下瞪圓,心裡火氣一下涌上來了。
鬼不發威,真當她麪糰捏的!
她正欲動手,身體卻驀地一寒,鎮魔司的人不約而同轉頭,看向了她的身側。
只是趙福生的身側卻並沒有其他‘人’或鬼的出現,可就在這時,有一股陰寒的氣息侵來——一隻無形的手將她手掌抓住,並與她十指相扣。
那手與她扣緊後,鬼煞之氣瞬間侵襲了她周身。
揹着她的鬼倀受到這氣息的衝擊,立時消失。
兩鬼拉扯的力量隨着鬼倀的散去,也跟着散開。
趙福生腳上的疼痛一止,她雙腳落地,一雙鮮血染紅的腳印頓時清晰的烙印在地底處。
那腳印一生根,便涌出鬼氣,拉扯着趙福生往後走,彷彿一個適合的腳套,等着趙福生鑽入其中。
鬼腳印扯着趙福生的雙腿往回退,同一時刻,那一隻無形的鬼手把掐住了趙福生的頸脖。
倀鬼消失,但另一個無形的存在出現了。
趙福生的脖子被掐住,整個人被提起,可雙腳上又有另一種力量制約着她落地——兩個鬼的力量再度對峙,將她擡起懸浮於半空,直看得劉義真等人吃了一大驚。
變故發生於一瞬間。
範必死等人初時不知道隱形的鬼的存在,此時一見趙福生的情況,哪有不明白的。
幾人反應過來之後紛紛出手。
範必死、範無救舉手往趙寶生身側亂打。
那厲鬼所形成的鎖鏈及雙戟在半空中揮得‘呼呼’作響,鬼臉打出殘影,卻並沒有打到真實的鬼軀。
劉義真的身體變金,往趙福生面前一鎮。
他重重一跺腳,發出‘砰’聲重響。
金芒壓過紅燭光影,地面的紅鞋印、掐住了趙福生脖子的鬼手俱都僵滯了片刻。
但厲鬼並沒有徹底陷入沉睡。
這特殊的鬼域中,劉義真的力量像是受到了制約。
可他的舉動緩解了趙福生的身體瞬間被撕裂成兩截的危機,她僵浮在半空,一緩過神來就吐槽了一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劉義真等人本來滿臉緊張,聽聞這話不由想笑。
孟婆鬆了口氣:
“大人,這哪是說這話的時候呢?”
“這兩口子夫妻鬥法,拿我撒氣呢。”趙福生沒好氣的道。
她伸手想將頭上的珠冠取下,但那新婚之物像是牢牢的焊死在了她頭上,她將頭皮扯得生疼,那珠冠卻紋絲不動。
厲鬼法則在進行。
喊禮的聲音在衆人耳畔響起:“一拜天地!”
趙福生的身體橫飛在半空中,但聽到那鬼喊聲時,卻情不自禁的上半身往下點。
她罵罵咧咧,隨即陰寒的力量託着她起身。
之後第二聲再度響起:
“二拜父母——”
她的身體倏地在半空中被詭異的力量強行扭折。
骨頭髮出‘咯咯’扭折身響,趙福生的腦袋被‘抓握’着面向了位於正首的孫氏夫婦所在的位置處。
“大人!”
這一變故出現在瞬間,劉義真、範氏兄弟的解救失敗,發出驚呼。
趙福生強忍劇痛,看向孟婆:
“來都來了,孟婆,你坐首座。”
“……”孟婆怔愣了一下,趙福生額頭現汗:
“你進入這孫宅爲了什麼,你還記得麼?”
她一句話將孟婆說得眼眶溼潤了。
孟婆當然記得自己進入孫府的緣故。
這裡曾是她女兒當年的棲息之所,也有可能是沈藝殊在被拐後的一段時間中,難得的安寧窩。
孫宅內陷入了這一樁姻緣、婚禮的循環時間,這也正是她一直遺憾未能親眼目睹的畫面,且將來有極大概率不會再發生了。
縱使明知這是厲鬼法則,是要命的陷阱,孟婆依舊沉淪其中。
她想要親眼目睹女兒出嫁,希望當年的一切只是噩夢,希望女兒如今生活美滿,一切都好好的。
“既然都明白了,還愣着做什麼呢?孟婆,該拜父母了。”
趙福生提醒她。
孟婆眼眶含淚,正欲說話。
趙福生衝她搖了搖頭。
她顫巍巍的走到孫氏夫婦的旁側,那裡沒有凳子,但她站在那裡,趙福生極力將頭扭向她的方向,帶着那無形的厲鬼,衝孟婆微微的點頭。
孫母的臉上露出笑容,說道:
“好孩子,希望你們夫妻同心,將來恩恩愛愛,和和美美的。”話音一落,她伸手一挽,一隻翠綠的手鐲出現在她掌中。
孟婆受了這特殊的一禮,眼中淌出血淚,胸口有血光溢出。
血跡順着她的臉頰往下淌,滴到玉鐲之上,將手鐲染紅。
孫母仍無覺察,將那被鮮血染得通紅的手鐲套入趙福生的手中。
血鐲一入手,便冰涼入骨。
趙福生忍到現在,純粹是爲了了結孟婆心願,此時見孟婆受禮完畢,當即高喊了一聲:
“滿周!”
蒯滿周守在門口,聽她一喊,頭髮無風自動。
無數髮絲飛揚,化爲一條條漆黑的觸手,將正廳內的門板一一拆下,扔向趙福生處。
趙福生以500功德值爲代價,藉助門神的力量。
門神的力量一被借到手,那門板隨即擁有了鬼門板的特殊作用。
數扇鬼門板‘砰砰砰’粘到她身後。
門神原本是災級的厲鬼,被封爲鬼神,入了封神榜,且承受香火之後,力量再度晉階。
孫府的鬼禍雖說涉及了時間輪迴的封印及沈藝殊,但此地的厲鬼品階似是受到了壓制,並不高。
鬼門板的力量一借,立馬將此地的厲鬼壓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