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釣魚(五千字求訂閱)
“呸!”
詔獄,某個房間中,齊平將一口血沫吐在地上,瞥了眼銅鏡中的自己,頗覺有趣。
鏡中,他已經換了一副打扮。
青衫換成了囚服,披頭散髮,囚服上血跡斑斑,裸露出的皮膚上,是猙獰可怖的傷痕。
彷彿遭受過大刑蹂躪。
“神乎其技……”齊平讚歎出聲,旋即,扭頭望向那名“畫匠”。
又看了眼氣質陰柔,嘴角帶笑的莫小窮:
“這傷口,畫的簡直和真的一樣。”
吃完早飯後,莫小窮便領着他來到這邊化妝,搖身一變,儼然成了嚴刑拷打過的重刑犯。
莫小窮笑道:
“如何?大牢中光線昏暗,隔着走廊、牢房,不貼近了看,根本察覺不出異常。”
說着,他擺手將其餘人驅趕走。
齊平大大方方坐在椅子上,桌面上擺放着一迭文書,他沒急着動,問道:
“所以,所謂的‘接近’,便是用這種方法?”
莫小窮笑了笑,解釋道:
“夏侯氏戒心深重,我審了這麼久,都沒得到有價值的情報,所以這次,乾脆換個方法。
你現在的身份,不再是齊平,而是被朝廷抓捕的碟子,也是用這個新身份,去接近那幫人,具體細節,都寫在文書裡。”
齊平翹起二郎腿,好奇道:
“他們不會認出我來吧,我可是導致夏侯元慶‘死亡’的罪魁禍首,和他們算是生死仇敵了吧……”
這種情況,讓我去,他們能信?
莫小窮搖頭道:
“第一,他們沒見過你,第二,朝廷得到消息後,火速抓捕了夏侯一家,打入天牢,他們並不知曉西北案的細節。
理論上,不會知道是你破了案,甚至於,不清楚‘齊平’參與其中。”
“理論上?”齊平揪出這個詞。
莫小窮點頭:
“詔獄很大,獄卒衆多,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也不能完全肯定,這幫人沒有路子得到外界的消息,不過……也沒關係就是了。
若他們對外界的事一無所知,最好,倘若有渠道知曉,甚至能認出你,也沒關係,因爲你現在是投敵之人,與他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
“……”齊平翻了個白眼,心說你纔是螞蚱。
但還是接受了這個解釋,伸手拿起文書,翻看起來。
文書最上面是他要扮演的身份,以及說辭,不過只有個基礎人物設定,具體還要他臨場發揮。
一定程度考驗演技了屬於是……
底下則是夏侯氏族的資料。
掃了兩眼,忍不住吹了聲口哨:厲害了。
此前,他只知曉夏侯元慶出身武勳世家,直到此刻,才知道這家人的成分。
竟也是勳貴。
夏侯氏如今的家主是“老侯爺”,呵,是真的侯爵爵位,當年西北戰役建功升遷的。
乃是帝國武將集團裡頗爲強盛的一支。
在軍方人脈甚廣……當然,在叛國大罪下,侯爵也好,人脈也好,都沒啥用。
老侯爺一生育有二子一女,夏侯元慶是老二,也是最“出息”的一個。
大哥夏侯元紹,在兵部任職,中級官員。
三妹早年嫁出去了,倒是逃過一劫,不在獄中。
此外,正妻已死,一併抓進來的還有三個小妾……再加上夏侯元紹的妻兒,大概就是這些了。
“人還挺多,這段時日沒少給他們用刑吧。”齊平問。
莫小窮點頭,無奈道:“但沒用。”
齊平分析道:
“一大家子人,大部分肯定一無所知,否則早泄露了,如果這羣人裡,有人知道夏侯元慶叛國內情,大概率是這位老侯爺,以及兄長夏侯元紹。”
莫小窮表示同意:
“夏侯元紹此人性格軟糯……呵,別這樣看我,父母的性格強勢,子女往往容易怯懦一些,總之,此人大概是不知的。
當然,若是他演技過關,藏拙瞞過了我除外。”
齊平很信任莫小窮的專業素養,手指彈了下紙張:
“所以還是要試探老侯爺。”
……
詔獄很大,宛若迷宮,暗無天日。
只有囚犯的淒厲慘叫回蕩。
牢獄某處,兩間寬敞牢房裡,牆壁上,狹窄的通風口灌入溼冷的風。
走廊裡,火盆永恆不熄。
十幾個男女老少,石頭一樣躺在牢中,身上血跡斑斑,神情憔悴,大都閉着雙眼,一動不動,彷彿死了。
唯獨一名白髮老者,雖也是傷痕累累,卻仍端正地靠坐在牆邊。
突然,走廊方向,傳來“咣噹”聲。
衆人驚醒。
最先醒來的隔壁牢房裡的女眷們,皆是身子應激性地顫抖了下,從淺層睡夢中驚醒,惶恐地彼此倚靠。
縮在牆角,目露驚恐。
旋即,性子軟糯的夏侯元紹也爬起來,形容枯槁。
“爹……”他身旁,一名未及弱冠的青年看向他,有些恐懼。
夏侯元紹迎着兒子的目光,嘴脣翕動,扭頭望向白髮老者:
“爹……”
老侯爺睜開雙眼,略顯渾濁的眼珠盯着牢門,一言不發。
因爲連日的審訊與拷打,眼下,一聽到動靜,一家人便瑟瑟發抖。
沒人知道,來人是要拷打,還是送飯。
身處地牢,分辨不出時間。
然而這次,卻竟有不同,走廊中,腳步聲雜亂,鐐銬聲嘩啦作響,竟是兩名獄卒,押送着一名囚犯過來。
“走快點!”喝罵聲中,一名獄卒打開走廊對面的囚室,將一名血跡斑斑的犯人丟了進去。
那人也一聲不吭,只是咳血。
似乎感受到了衆人注視,一名獄卒扭頭,兇狠地瞪着夏侯一家,罵道:
“看什麼看?再看眼珠子給你挖出來。”
女眷們驚恐埋頭,元紹父子側頭避目,只有老侯爺未曾避開,心中哀慼。
想他夏侯一家乃侯爵貴胄,在往日,區區一名獄卒,正眼都不會看一下,卻不想,今日虎落平陽。
“不服?”
獄卒笑了,突然一鞭子抽打過去,牛皮編成的鞭子從囚牢的間隙鑽進去,打出脆響,引得一片驚叫。
卻終於還是鞭長莫及,差了一點。
獄卒悻悻然,冷笑道:“反賊配反賊,剛好湊一窩。”
說完,罵罵咧咧扭頭走了,老侯爺眼神一動,聽出弦外之音,看向對面囚室中的犯人,有些疑惑。
反賊……這人,也是反賊?
隨着獄卒遠去,這處牢獄重新陷入死寂,其餘夏侯氏人,也都朝新鄰居望去。
目露疑惑。
要知道,身爲重刑犯,他們關押的地點是單獨的一塊,對面的牢房裡原本是有人的,但後來似是死了,也便空了。
如今,卻又多了一個,而且,聽那獄卒言語,此人的罪名,似乎也是反叛。
就在這時候,對面牢獄中,那原本悶不吭聲的犯人突然爬到柵欄邊,警惕地掃了眼周遭,呼喚道:
“是夏侯爺嗎?”
衆人一愣,老侯爺渾濁地眼眸看過來,藉助走廊燈火,隱約可以看到一張年輕的面龐。
不認識。
“是老夫,你是何人?”老侯爺沙啞着聲音問。
齊平故作驚喜,扯了下囚服,皮開肉綻的雙手激動地抓住欄杆,急切地說:
“回稟侯爺。小的乃是二爺派來的,特來搭救你們。”
二爺……這是夏侯元慶在族中的稱呼。
霎時間,牢房內,夏侯氏族人都愣了,隔壁女眷們嚶嚀着,豎起耳朵,夏侯元紹父子豎起耳朵,整個不困了。
“你說,你奉元慶命令而來?”老侯爺沉聲問。
齊平點頭,嚥了口吐沫,很急切的模樣:“正是。”
“胡說!”夏侯元紹難以置信道:
“我二弟已被朝廷誅殺,豈能派人來?”
衆人不信。
齊平焦急道:
“您是夏侯大爺?難道各位不知?當日臨城之戰,二爺肉身雖湮滅,但神魂被草原大巫師救走,此刻,正在金帳王庭做客。”
什麼?
牢獄中,衆人又驚又喜,一個女人突然撲到牢門邊,急切道:
“你所說爲真?”
正是夏侯元慶在京都的髮妻。
齊平一點不慌,他說的都是真話:
“二爺神通蓋世,那李琦雖駕馭朝廷術法,亦莫能泯滅神魂,當時被大巫師救走,逃過了西北走廊,此事許多人都知曉。”
說話的同時,他的目光仔細地打量幾個重要目標,察言觀色……判斷對方是否知曉。
這……牢中女人們表情各異,有人驚喜,有人蘊怒,有人冷漠。
嘖,這大家族的人啊,就是心思複雜,齊平想着。
五十來歲,形容枯槁的夏侯元紹眼中亮起光芒,呢喃道:
“是了,神通修士神魂強悍,二弟又是頂級神通……”
他看上去,似乎的確不知此事,但對齊平的話,從邏輯上給予了肯定,又或者,即便心中不信,也要說服自己。
“二叔還活着?”未及弱冠的青年激動,“他要救我們出去?”
齊平看了這人一眼,根據資料比對,知曉其乃元紹之子,點頭道:
“是的,二爺在王庭見過了草原王,得到助力,在嘗試重鑄肉身,憂心家中被朝廷遷怒,故而暗中派我等前來救援。”
“就憑你?”元紹疑惑。
齊平搖頭道:
“我只是進來探路的,故意被鎮撫司抓住,又暗中尋了人幫忙,送進來,一是打探各位狀況,二是做爲內應,其餘人手還在外頭籌備。”
他的語氣極爲真誠。
一番話,也是半真半假,但邏輯上,的確說的通。
若是以往,大概還會警惕,可這段時日以來的折磨,已經讓這羣人瀕臨崩潰。
精神意志萎靡。
如今抓到救命稻草,如何能不激動?即便有人心中懷疑,卻也是更願意自欺欺人。
畢竟……
他們本就是死刑犯,相信,還有希望,若是不信……就只有死亡了。
在絕望中,看到希望,即便有可能是陷阱,也照樣會踩進去,因爲別無選擇。
齊平也正是篤定這幫人的心理,才如此說。
原本寂靜的牢獄中,一下活躍起來。
躺屍的囚犯們煥發生機,幾名貌美小妾更是七嘴八舌,追問起來,大抵是何時救援,如何離開云云。
說着說着,還哭了起來。
只有老侯爺,從始至終,沒再說話,只是臉色愈發陰沉,齊平有點疑惑,覺得這人的反應略超出預料。
沒有驚喜,也無懷疑,只有冷漠。
“閉嘴!”
突然,老侯爺大喝,嚇得一羣人失聲,繼而,便聽這位武勳侯爺慘笑道:
“夏侯元慶叛國通敵,辱沒祖宗,老夫一生戎馬,殺蠻人無數,卻不想,誕下逆子,竟與蠻族勾結,敗壞門風,打入天牢,罪有應得,老夫寧死,也不要他救!”
譁——牢獄內,其餘人臉色大變。
幾名小妾眼神怨毒,心想你要愚忠,我們可不想陪葬。
長子元紹張了張嘴,看向父親,欲言又止。
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自然是想逃的,卻又不敢反駁。
齊平詫異,心說這是真情實感,還是裝的?覺得我來的蹊蹺,故意如此?
他有點摸不準。
忙低聲苦勸,大抵都是二爺如何思念衆人,如何有苦衷,待見面後,一家人團圓便知曉云云。
幾名女眷也七嘴八舌勸了起來,老侯爺佁然不動,到最後,長子元紹也忍不住說道:
“爹,二弟許是有苦衷。”
老侯爺目眥欲裂,一巴掌甩過去,長子痛呼躲避:“此事休提!”
說完,竟突然大聲喊道:“來人!來人吶!”
衆人臉色大變。
“咣噹。”走廊外,值守的獄卒聞訊趕來,手持鞭子:
“老東西叫什麼叫?還以爲你是侯爺呢?”
老侯爺指着對面的齊平,咬牙道:
“此人乃是夏侯元慶派來奸細,速速將其拿下!”
齊平:??
……
……
一刻鐘後。
齊平重新回到了“化妝間”,見到了神情複雜的莫小窮。
“你……”莫小窮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雖然很不合適,但他突然有點想笑,憋得很難受。
齊平一張臉拉的老長,拉過椅子坐下,沒好氣道:“想笑就笑。”
“沒有沒有……”莫小窮擺手,但上揚的嘴角出賣了他:
“我就說吧,夏侯爺就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齊平揉着臉,吐氣道:“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莫小窮坐在對面,收斂了笑容,認真道:“有什麼想法?”
齊平思索了下,搖頭道:
“不好說。時間太短,我摸不清這人是真的忠君愛國,剛正不阿,只是被二兒子坑了,還是心機深沉,看出了端倪。”
莫小窮皺眉道:
“即便是看出端倪,折騰這一遭有什麼意義?難不成他覺得,表現出這般姿態,就能有活路?”
通敵乃是死罪,老侯爺沒必要弄這一出。
齊平想了想,突然說:“也不是沒有意義,比如,放鬆我們的警惕。”
莫小窮愣了下:“你什麼意思?”
齊平沉吟了下,分析道:
“有一個問題,我之前並沒有想過,也是剛剛,才意識到,你說,夏侯元慶既然還活着,他真的會眼睜睜看着一家老少被處死嗎?”
莫小窮心中一動:“你是說……”
齊平說道:
“換位思考,若我是夏侯元慶,但凡有可能,肯定會安排人想法子救援。
我相信你們也想到了這點,否則也不會讓我扮演這樣一個身份。也就是說,連你也認爲,夏侯元慶派人來救援是有可能的。”
莫小窮點頭:“的確有這個可能,但難度很高。”
齊平說道:
“難度不重要,只有存在這個可能就好,假定……我們假定,老侯爺有問題,那他扛着刑罰也不鬆口,總有個理由。
比如,他相信夏侯元慶,或其同黨會嘗試救援?
也有能力搭救。
所以,心中始終有希望?
而方纔的一幕,是故意讓我們放鬆警惕。”
莫小窮陷入沉思,皺眉道:
“你這個猜測……我說不好。如你所說,的確可以解釋他的行爲,但我不覺得誰有能力救援成功。”
齊平攤手道:
“我也只是大膽猜測,若非如此,只能說老侯爺的確是個良民。”
莫小窮按了按眉心,吐了口氣,認真道:
“你有什麼想法,直說吧。”
他察覺出,齊平可能心中有了計劃。
齊平靠坐椅中,笑了笑,略作沉吟,說道:
“我們可以試探一下。故意將針對他們的監視放鬆,恩,如果有可能,最好能合情合理,不漏痕跡地製造一個適合劫獄的機會。
如果當真有人要救,肯定不會放過良機,這也是我們的機會,倘若無人救援,那大概……他們真的是清白的。
恩,一個試探,如何?
可能冒一定的風險,但收穫與風險成正比。”
莫小窮有些心動,略作思考,道:
“這個我做不了主,得去問司首,但我覺得……八成可以。”
齊平笑了。
莫小窮道:
“不過,製造機會很容易,但若要引誘大魚上鉤,就必須做的足夠真,這樣的話,若是真給人跑了,就麻煩了,如何在撤走監視的情況下,掌握這幫人的情況,還要思量下。”
齊平說道:“這個我來解決。”
“你有辦法?”
齊平微笑,眼神飄忽了下,說:
“不過需要幾天時間。”
……
京都,東城。
一輛馬車沿着有些破爛的街道行駛,鑽進衚衕,停在一座清靜荒蕪的庭院外。
趕車的,面容庸常的男人掀開車簾,車廂內,擺放着迭好的灰袍與斗笠,以及包袱、佩刀。
還有油紙包的肉,和一罈酒。
他拎起酒肉,機警地掃了眼周圍,確認無人關注,才叩開了小院房門。
庭院中一片破敗,寂寥無人。
“我回來了。”
話落,眼前一花,障眼術法波動,江湖客看到了真實的庭院。
只見一個紋着花臂,腰掛戒刀,青色頭皮的僧人盤坐院中,周圍,是來自禪宗的法陣。
此刻,面容兇惡的僧人睜開雙目,眼眸中的妖異令江湖客心中一緊。
將酒肉丟過去,問道:“準備的如何了?”
花臂僧人咬一口肉,喝一口酒,咧嘴一笑:
“就在這兩日了,但還要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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