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裡的衆人,之所以會覺得夜色忽然變濃,是因爲夜巡遊降下了夜幕帷帳的緣故。
這是夜巡遊神職裡自帶的法術,只能在夜晚使用,可以影響周圍人的五覺,讓他們在不知不覺間,遭遇到鬼打牆一般的經歷:
明明神志意識等等全都沒有問題, 可偏偏就是對周圍的事情看不真切、聽不明白。
秦少游這麼做,還是不想暴露了身份。
爲此,他都沒有用蜃珠。
雒城鎮妖司裡的人,甚至是不少雒城裡的居民,都知道他秦少游在上任綿遠縣的時候,從靈物房裡面‘借’走了一大批的靈異物品。
蜃珠便是其中之一。
他要是用了,趙小旗和他麾下的守夜人,甚至部分消息靈通點的兵丁, 恐怕都會認出或者察覺到不對勁。
到時候,即便這些人不會懷疑他是西貝貨,也會知道秦少游回到了雒城。
秦少游自然是相信趙小旗等守夜人的,可是流民營地裡麪人員複雜,雖然收進來的人都經過了一輪篩檢,但那是查驗有沒有中巫毒咒的,以及是人還是妖鬼。
如果有黑蓮教的信徒,收斂了氣息混在流民裡,想要將他們分辨、逮出,難度可是非常高的。
萬一趙小旗等人在認出了自己後,露出破綻,被潛伏的黑蓮教信徒察覺,悄悄將消息傳遞出去,誰也不能保證,黑蓮教裡面那些狡詐的菩薩和羅漢, 就不會有所猜測與懷疑。
該謹慎的時候, 就不能浪。
夜色帷幕裡,秦少游看着表情猙獰, 不停嘶吼掙扎, 想要衝脫他血氣捆縛,同時死死護着懷中孩子,生怕被搶走的女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把人逼成了鬼……這世道,真他孃的該死!
眼看女屍的執念與情緒上了頭,秦少游便知道,自己便是說破了嘴,對方也聽不進去。
他乾脆扭頭吩咐:“和尚,你的鐵鉢呢?拿來用上,給她誦經,讓她的情緒穩定下來。”
馬和尚應了一聲好,從馬背的褡褳裡面拿出了一隻黑黝黝的鐵鉢。
這是他此次去益州鎮妖司述職得到的獎賞。
也算是一件靈異物品了,據說曾經是某位佛門高僧用過的物件,不僅可以助人冷靜,還有這提升經文的效果。
甚至在某些時候,還能當武器、暗器使。
馬和尚左手捧着鐵鉢,右手合十放於胸前, 隨着血氣的灌入, 鐵鉢立刻發出了清脆的‘嗡’、‘嗡’聲。
同時, 馬和尚口誦經文,以平復女屍的情緒和執念。
在這個過程中,秦少游也沒有閒着,他悄悄激活了萬民傘,讓民願之力籠罩住了女屍。
民願之力中正平和,充滿了親和力,最適合用來安撫情緒。
在秦少游與馬和尚的努力下,女屍的情緒很快恢復了正常。
上頭的執念也被壓了下去,不再敵視秦少游與馬和尚了。
不過,當聽到兩人說她的孩子死了,她卻無法接受。
“我知道我死了,但是我的孩子還活着,你是在騙我!你們都在騙我!你們就是想要害我的孩子。哦哦哦,寶不哭,不害怕,有娘在,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到你!”
女屍的情緒再度變的激動了起來,執念與屍氣都在飛快飆升,甚至是超過了之前。
秦少游一看情況不對,這女屍的執念太深,光靠言語,哪怕是有鐵鉢、經文以及萬民傘協助,也很難說動她。
必須得另想它法才行。
既然這個女屍的心結與執念,是在她的孩子身上,那就得用她的孩子來解決。
秦少游雖然不會招魂術,但他身邊有的是各種人才,當即就把夜巡遊叫了出來,詢問道:“能把他孩子的魂魄招來嗎?”
“大人,瞧您這話說的,招魂押魂,不正是我們陰差的本職活兒嗎?更何況,這小孩的屍體就在眼前,招來他的魂魄不難。”
“那就趕緊行動。”
“是!”
夜巡遊拱手領命,身影在秦少游的眼前化作一陣雲煙消散。
只是可惜,秋容丟失的魂魄,便是他們這些陰差乃至城隍,都找不到。
十有八九是被扶桑鬼樹給吞去了。
而那棵扶桑鬼樹,在被左千戶帶回錦城後沒多久,就被皇帝派人來,押運進京了。
秦少游他們想要幫着秋容找回丟失的魂魄,怕是不容易了。
好在秋容現在做個鬼修,一天天倒也挺開心。
夜巡遊沒有吹牛,當他回到秦少游身側的時候,手裡面還真是拉上了一個小孩。
看模樣身形,與女屍懷裡死死抱着的小孩屍體,一模一樣。
當然,身處在夜色帷幕外面的人,則是什麼都沒有看見。
在他們的眼裡,秦少游……不對,應該是許總旗與他的親信手下,一直在巴拉巴拉的對着女屍講話。
這就讓他們很是困惑了。
難道許總旗的解決方法,就是講道理?
這要是能行,他們剛纔也不會一直沒有進展了。
趙小旗是一個心細的人,立即打了幾個手勢,安排麾下的守夜人四面散開,防備在許總旗勸說失敗後,女屍會奪路而逃。
而在夜色帷幕裡面,卻是另外的一番景象:
小孩的魂魄在被夜巡遊帶回了人世後,第一眼便看到了他的母親。
人死之後,大部分的記憶都會消散,只有一些印在腦海深處的記憶,會帶到魂魄中去。
可能是親情,可能是愛情,也可能是仇怨。
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些最後的記憶,也會最終遺忘。
除非是生出執念化而爲鬼,逗留在人世不去陰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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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於這個小孩來說,他記憶最深的,便是父母。
所以他不僅是在第一時間認出了女屍,還喊着‘娘’撲向了她。
“孩子,我的孩子。”
女屍急忙蹲下身,想要將他抱住,可隨即又察覺到了不對勁。
這孩子是魂魄,而她雖爲行屍,卻是沒有修行過的,自然是無法觸碰到魂魄。
於是這一抱,卻是抱了個空。
女屍愕然,心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這羣人又騙了她。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因爲面前這個孩子,她雖然抱不着,可母子之間的那種特殊聯繫,卻讓她非常篤定,這就是她的孩子,並非什麼虛假幻象。
可這要真是她的孩子,那她懷裡抱着的,又是什麼?
恍惚之間,女屍感覺自己的腦袋裡面,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打碎了。
她下意識的低頭。
這一次她的眼中沒有了執念遮擋,看的很是清楚。
她懷裡抱着的,並不是一個能走能跳能說話的孩子,而是一個死去多日、面色青紫、通體僵硬冰涼的小孩屍體。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女屍呢喃自語,幾乎崩潰,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你死了之後,不願去幽冥地府,而是執意要留下來照顧你的孩子,這是你對他的愛。但是你忘記了一件事,人與鬼,陰陽有別。除非是修行之人,否則沒人能夠抵擋得住陰鬼對於陽氣和血氣的侵蝕……”
秦少游雖然沒有明說這個小孩是怎麼死的,但女屍一聽就明白了。
她跪地想要抱着小孩痛哭,卻只是抱住了自己:“孩兒啊,是娘害了你,都是孃的錯……”
“也不是你的錯,只能怪這個世道。”
秦少游嘆了一口氣,藉着這個機會,與馬和尚一起,將女屍身上的執念徹底消解,爲她超度。
執念一消,女屍身上的牢籠自然就失去了效果。
她‘噗通’一聲倒地,魂魄卻是飛了出來。
魂魄離體後,這個女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緊緊抱住了她的孩子。
秦少游嘆道:“你們且安心的去吧,如果真有來世,投個太平世道,過個安穩生活。”
女人拉着小孩,給秦少游行了一禮。
但他們並沒有着急走,而是提了個請求:“大人,我夫君也死了,斗膽想要請您發發慈悲,將他也喚上來,讓我們一家團聚,共赴黃泉……”
秦少游側頭看了夜巡遊一眼。
夜巡遊心領神會,立刻發問:“你夫君的姓名籍貫?身上可帶有他的物件?”
女人急忙報出她夫君的籍貫和姓名,又指着自己屍體上揹着的包袱:“裡面有我夫君的衣物。”
夜巡遊也沒有浪費時間,立刻按照女鬼所給的線索,去陰曹地府中,尋找她的郎君。
片刻過後,歸來的夜巡遊卻是獨自一人。
他拱手向秦少游彙報:“大人,陰曹地府裡面,並沒有她夫君的魂魄。”
“爲何會沒有?”
“有三種可能:要麼是這個人還沒有死;要麼他不僅死了,還魂飛魄散;要麼就是魂魄被某個厲害的妖人惡鬼給收走了!”
秦少游眉頭微皺,轉身問女人:“你夫君是怎麼死的?”
女人搖了搖頭:“其實我也不清楚夫君他到底有沒有死。我那夫君,本是防備青塘的邊軍裡的一個什長,數月之前,他們接到了一個任務,要隨軍護送一隊人去青塘。結果去了後,就了無音訊。再加上青塘蠻兵又殺了過來,我就猜測他會不會是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