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的村子裡,夏天有一份賣冰棒的,是全村人最歡迎的人了,因爲在各種的零食之中,小小的一顆冰棒,是最便宜又美味的了,一般的人家都會買得起,挺熱的天了,買回來一兩顆,又涼又甜的,敗火又解渴,外加解饞,怎麼能不受歡迎。所以哪回來了賣冰棒的,生意都是好的很。
但冰棒的世界,同樣也是五彩繽紛,冰棒的品類,同樣也有三六九等,冰棒這麼個小小的天地裡,也自有一片江湖。
別看就是冰棒這麼一個小小的零食,像我們這樣窮到了極點的人家,同樣也是買不起的。
最便宜的冰棒,二分錢一顆,據說是生水做的,可能也就是普通的自來水吧,根本就談不到衛生,咬起來也是生硬生硬的,很硌牙,所以這種冰棒買的人不多。
再好一點的,是三分錢一顆的冰棒,傳說是熟水所做,也就是燒開了的水,啊,白開水做出的冰棒,和生水做的冰棒味道它就是不一樣,咬起來會酥脆一些,味道也好很多了。
更好一點的,有小豆冰棒,啊,那就得五分錢一顆了,這種冰棒不但是熟水做的,還會有幾粒甜甜的紅豆鑲嵌在裡面,那些紅豆象一個個的紅寶石,隱身在冰棒中,透着更加誘人的光芒,一看就讓人垂涎欲滴。當然,五分錢的檔次不只是小豆的,還有奶油的吶,傳說這種冰棒在做的時候會加入非常高檔的進口牛奶,那是多高級的冰棒啊!想一想,吃着冰棒的同時,還在享受着牛奶級別的美食,滿口的奶香味,那不是讓人到了天上了嗎?
真的就這麼到了天上了嗎?不不不,還有比牛奶冰棒更高級的,那就是巧克力冰棒,它的價格高達兩毛錢一顆!那已經是走街串巷的小商販們手中的壓箱底之寶了。
這種冰棒,更是神奇到了頂點,正常的冰棒,都是白顏色的,畢竟那是冰塊的本身色,但巧克力冰棒,它的表面是黑褐色的!這是多麼違反人們的常識啊,當然,咬開它後,裡面的冰棒芯也是冰塊的白色,但神奇之處就在於,製作者們是把巧克力做成了一個黑褐色的脆皮,包裹在冰棒的外面,那時候我看着這種巧克力冰棒,我就會常常地想,那麼好吃又薄脆的一個巧克力外皮,它是怎麼老老實實地貼緊在了一顆冰棒的外層的呢,這得需要多高的技術難度,需要製作者這人得有多麼聰明啊!它當然就得貴一些,貴得有道理嘛。
每回,賣冰棒的來到了我們村,我也會象以前追那個貨郎一樣地,跟在人家的自行車後頭,瞪着一雙傻傻的眼睛,把一隻髒兮兮的小手的手指,放在嘴裡一邊吮吸着,一邊貪婪地看着人家賣給別人冰棒,每當有一個人買走了一顆,我都會羨慕無比地看着人家,看人家高高地舉着那神妙無比的美食,一邊舔舐着一邊揚長而去。
村子裡的人們,買三分錢一顆的熟水冰棍的最多,畢竟村子裡的人大多都並不富裕。但也有個別人家例外,比如村西頭的董德富他們家,他們家的小兒子董小寶,就買了一根巧克力味兒的冰棒!那可是,高達兩毛錢一顆的冰棒啊!那是一般百姓人家的天文數字才能買到的極品美食!當時,看着董小寶拿着那顆在我的眼中神聖無比的巧克力冰棒,在我的面前趾高氣揚地走開時,我的心裡面幾乎要噴出火來,生氣?羨慕或是仇恨?這種感情很複雜,恐怕什麼成份都有吧。
我奔跑着回到家,向我母親哭訴,別人家有好多家都買了冰棒了,我也要。
爲了怕家人拒絕,我沒有敢提買紅小豆的或巧克力的冰棒,那是太奢侈的了,那幾乎就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只要那最便宜的,只要二分錢一顆的,生水冰棍。
但母親在家裡翻翻找找了好久,只從抽屜的最裡面找出了一分錢。
啊,一分錢,是的,一分錢。我們家裡,全部的財產,只有這一分錢。
這點可憐的財力啊,是連生水冰棒也買不起的。
沒辦法,母親也只有苦笑一下,對我說,娃啊,冰棒那麼貴的東西,咱們家,買不起啊!算啦,就別買了。
看着我一臉失望的樣子,母親倒也有個折中的辦法,她從屋子裡拿出了一副扁擔和兩個水桶,遞給我說,娃啊,冰棒咱們買不起,但井水咱們打得起啊,去吧,到村子裡的水井那裡,打兩桶井拔涼水喝吧,井拔涼水不也是涼的嗎,不也跟吃了冰棒一樣了嗎,而且還不要錢的。
我默默地接過那副扁擔和水桶,走到村子裡的土水井那裡,打了兩桶涼水,灌了一個肚飽。
我想,當一個家庭會窮到了這個份上時,是不是已經就窮到了最極之點?
歷史走過二十多年後,當我已經是成年人,帶着兒子小虎去一個海濱城市旅遊時,坐在火車上,乘務員推着小車,吆喝着賣一種叫做“胡嘎哇啦”的極品冰棒,我隨口問了一句它的價錢,服務員說了一句“這個可貴啊”,我馬上就冒了火,突然地就站了起來向乘務員大聲問,它貴我不怕,它有沒有價錢!
乘務員顯然是被我的突然暴怒給嚇到了,不知道只是說了一句“可貴啊”後,我爲什麼會發這麼大的怒火,但服務員還是老老實實地告訴了我,是二十五元一顆。
我冷笑着,從口袋裡一把就掏出了幾十張的票子,猛地拍在乘務員的面前叫道,看好了,這是二百五十元錢!我要買十顆“胡嘎哇啦”冰棒,十顆!十顆你懂不懂?你識不識數?你認不認得十?要是數不清楚十顆,就讓你們的列車長來數!我現在要買十顆“胡嘎哇啦”冰棒!!!
當時,整個車廂的人都被我震驚了,誰也沒有想到,就爲了買個冰棒,我這個中年人怎麼會那麼暴跳如雷地發了火,像一隻獅子般地在那裡咆哮。
乘務員趕快誠惶誠恐地給我數出了十顆“胡嘎哇啦”冰棒,然後小心翼翼地收好了我的錢,轉身逃掉。
他不知道,我是因爲什麼而發火,那是我這個人,在童年時代對於自己久久渴望的美食,甚至饞得快要發瘋了也得不到的那種美食的仇視,壓抑和憤怒,對那個夢無法再圓的終生遺恨。看看吧,那個時候,兩毛錢一顆的冰棒,我們家那時都買不起,現在是已經二十五元一顆,價格已經翻到了一百倍以上!但我卻能一下買下它十顆了!
可是,雖然我已經買得起一百倍價格後的十顆冰棒,我卻還買得回那種快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