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震霄呼嘯聲驚醒了北落山。
月色冥光之下,護族大陣微微閃爍。
塗山君轉身而入,走到門口之時,門窗早已經被築基修士的法力震碎,月光籠罩在一個伏地身影。
顫抖。
不穩定的法力波動。
茂盛的槐樹披上了一層銀紗,散碎的光斑落在青石板的小院內。
小院早已不復曾經的整潔。
儘管看起來依舊有序,卻蒙上了陰沉。
細小的雜草從地磚的縫隙中鑽出, 頂碎了原本完好的青石板。
就像是一個重病的病人,撒手而去。
將最後的白布覆蓋面容。
塗山君擡頭,皎潔的月光帶着陰冷和寂靜。
腳步微微停頓,循光望向桌案前的兩人。
生機盡去,只留下空蕩蕩的軀殼。
塗山君嘴脣微動,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是‘節哀’還是‘保重’?
似乎都不是那麼的合時宜。
……
俄而。
噪雜。
聚嘯之後的混亂腳步聲。
本就不大的小院門口擠滿了修士。
火把的影焰晃動,映照着修士的神色。
或是驚訝、亦或是帶着茫然無措……
知情的族老太少, 以至於大部分的族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直到來到了小院前, 見到那宛如小太陽般的黑袍裹身的修士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修爲不足的當即就被擋在了外圍,無法靠近。
可惜,人就是改變不了看熱鬧的心。
縱然面對着金丹修士,但是這裡是北落山丁家腹地,有金丹老祖,還有十餘位築基族老,也不會太過擔憂和懼怕。
“怎麼回事兒?”
“不知,不過這院子不是兩年前就封禁,不許族人接近嗎?”
“好像自那以後就不曾見過……”竊竊私語的族人瞳孔縮小,差點脫口而出丁父的名字。
身旁的族人趕忙攔住他:“慎言!”
原是族老的目光已循聲望來,正嚴厲的盯着他們。
“老祖來了。”
聲起,衆族人讓開了一條窄路。
丁家老祖步入小院,揮手間法力成光罩將衆人擋在外面。
“族老留下, 其他人都回去吧。”幽幽聲音落入族人的耳朵。
衆族老也開始攆人。
不一會兒的功夫,院落前就只剩下築基修爲的族老。
金丹修士的靈光就是沒有月光映照也好似一輪轉動綻放的星火光芒。
丁老祖走到大槐樹下,距離門檻不過幾步, 看向桌案前伏案的佝僂身影,輕聲道:“孩子……。”
噌!
法力波紋震動, 一道身影衝到丁老祖的面前,一把揪住領子。
揚起拳頭的霎那已然將丁老祖撞在法力的屏障上。
“爲什麼?”
“你說過只要你在,他們就不會有事。”
“你說過啊!”
丁老祖毫無防備,就連周身的法力也早就撤去,因波紋阻礙的緣故,擋在門外的那些族老聽不到他們說了些什麼,只能看到轟然爆發光芒和閃過的身影。
眼看丁老祖被丁邪揪住領子撞在法力屏障上。
院落外族老紛紛驚呼‘老祖’。
正要迸發法力。
塗山君的面容愈冷,橫眉之際,神念登時擴張,將十一人完全鎖定。
金丹修士的偉力當即定住所有妄動之人。
丁家老祖擡起手,示意所有族老退去。
神情悸動,最後幽幽一嘆,帶着深深的遺憾。
伸手將頭頂法冠取下,原本應該扎的齊整的頭髮頓時披散下來,丁家老祖將發冠和束髮簪拱手:“是老夫食言了。”
這無疑是個大禮。
尤其是以長輩之身而行。
若是尋常家族碰到了這樣的事情,甚至根本不會過問。
就算再有怨言,家族的利益也永遠高於個人,更不會有老祖親自道歉的場景。
還是這樣的大禮。
迎上的是一雙赤紅的雙眸,血絲紮根。
面容如何已不重要,血與淚渾濁成一滴。
“我要聽的不是道歉!”
“爲什麼, 爲什麼他們會死。”
“我走之時……”
絲絲黑氣滋生,攀上了丁邪的面容
塗山君目中神光閃爍,暗道一道:“不好,竟是入魔之像!”
若是五蘊瘴六賊反,陰神被侵蝕的話,將會喪失神智入魔,成爲霍亂人間的魔頭,更會激起天下修士的討伐。
丁家老祖顯然也意識到了。
翻手,一張紫色光符落在丁家老祖的手中。
他以天道誓言答應過丁邪的雙親,一旦見到丁邪有走火入魔之像就要施救,手中的這道紫符作爲壓箱底的手段之一,足以幫助丁邪冷靜下來。
正要有所動作。
只見到一點金光籠罩過來。
丁邪頓覺眼前多了一隻閉目老猿,連帶着周身黑氣都蒸發了乾淨。
攥緊發白的手指漸漸鬆開。
塗山君走到丁邪的身旁,神識牢牢鎖定丁家老祖。
以假丹的心境,根本不可能會這麼輕易入魔,就是放任雜念滋生,也只是廢些手段而已。
剛纔黑氣蒸騰的場景怎麼都透露着古怪。
不過,魔猿定意拳真意足以將其震滅壓制。
本身這門真意就足夠強橫,塗山君又進階金丹之境,就是同階有人快要入魔也能給拽回來。
現在也不是深究的時候。
若是要戰鬥,縱然丁邪會手下留情。
他塗山君可不會心慈手軟。
既要爲敵,則趕盡殺絕,不留活口。
只要丁邪開口,今夜即可屠盡。
無言,卻是最堅定的支持。
丁邪鬆開手,有了片刻的恍惚,閉上雙眼卻歷歷在目。
……
母親放下了靈術的小冊。
緊接着便是。
“三寶,跪下!”
喝聲落下,丁邪翻身跪在雙親的面前。
伏地時,地上的塵土粘在臉上,混着淚水成了泥水,將原本英俊的面容塗抹。
“我與你爹死後,不要尋家族之人的麻煩。”
“三寶,你可答應爹孃這最後的遺願?”
他知道,爹孃就在等他一句話。
淚如泉涌,更咽在喉,就連身軀都跟着顫抖。
堂堂築基巔峰,心境假丹的修士,卻給不出一個回答。
夜無聲。
毫無生機的爹孃端坐在桌案前,等待着丁邪的回答。
丁父丁母知道三寶有主見。
但正因如此,一旦三寶沒了約束,只會爆發更加劇烈的衝突。
上次就出現端倪,如今三寶築基巔峰,身側還有金丹修士壓陣,最後與家族只會兩敗俱傷。
這是他們兩人不想看見的局面。
“難道要爹孃求你才行嗎?”
“那好……”
丁邪猛地咬緊牙關,數枚牙齒出現裂紋,裂隙鮮血順着嘴角流淌出來,浸染了牙齦口腔。
腥甜的味道充盈,卻只覺得苦澀。
伏地叩首,重重落下。
“孩兒,答應!”
……
早已察覺出事情不對的塗山君並沒有使用神識窺探。
他也沒有探究別人私事的心思。
五感六識更是壓到了最低,所以他並不知道丁邪入門之後和家人說了什麼,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時間如此緊迫,呼嘯聲剛起丁家族人就聚集而來,也不給他有什麼反應的機會。
倒是丁家老祖竟會主動低頭道歉,甚至翻手祭出那道紫符。
這是塗山君沒有想到的。
不管對方何意,塗山君並沒有放鬆警惕,更沒有因爲自己修爲身處同階頂峰便輕視。
……
回過神來的丁邪鬆開攥的發白的手。
鼓譟的青筋隱去,只剩下冷如寒霜的面容,雙目刺骨的陰寒漸漸褪去,只留下古井無波的冷漠。
沉默。
頂着淡淡的月光,丁邪轉身往房門走去,在門檻前停下。
嘴脣震顫,目光悸動。
像是強忍着什麼似的吐出話來:
“將他們二老的魂魄給我。”
“我不知道家族到底有什麼秘密,我也絲毫不關心這些事。”
“從今往後,伱走你們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塗山君皺起眉頭,神識一掃,房內竟沒有丁邪雙親的魂魄留存,怪不得這時候丁邪會開口問詢魂魄之事。
因爲不想摻和窺視,所以塗山君起初並沒有關注。
現在再看,此事分明透露詭異。
丁邪能強忍龍胡之痛冷靜下來,不光是定意拳真意的原因,雙親魂魄被他人攥在手中,也是很主要的原因。
話音入耳塗山君目光愈凌厲,鬼手敞開就要結天道印凝聚法域。
不管是什麼原因,總免不了一場惡戰,正好丁家所有的頂尖戰力都匯聚於此,省得他再廢功夫。
眼見那身披黑袍的金丹鬼修要結法域之印,丁家老祖面色頓時嚴肅了起來:“老夫並沒有扣下他們兩人的魂魄。”
“早先,老夫極力阻止,正是覺得還可再救,又怎會如此。”
“家族……”
丁傳禮上前之時,迎面對上金丹境的塗山君。
他記得塗山君,三年前他們兩人都是築基巔峰,那時黑袍鬼修修爲還有波動,沒想到今日一見,對方的修爲穩固渾厚,分明具備了衝擊金丹中期的資本。
不說本就與丁邪雙親達成協議。
就是現在造成誤會,兩大金丹動起手來,北落山都可能被打爛掉。
那時的損失難以計數。
“夠了!”
“魂魄何在?!”
“魂呢!!”兩字近乎是咆哮着脫口。
塗山君直視丁家老祖,緩緩開口道:“道友,將我兄弟爹孃的魂魄還來。”
丁家老祖搖頭道:“涉及家族根基隱秘,老夫也無能爲力。”
“若是道友可勝過老夫,自不會再繼續阻攔。”
塗山君並沒有迴應,而是看向了丁邪。
目光蘊藏的詢問只有兩種:“要死的還是要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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