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1、青天

‘赤玄’並未因爲青袍修士的無禮而遷怒對方。

他只是在享受,他好久沒有感受到血液的流動、心臟的跳動了,如今降神下來,實在讓他產生了些許的不適。

眼看練氣三層的落魄道士沒有任何的動作,只自顧的放鬆身軀,更無視他的詢問,青袍修士冷哼一聲,修爲道行帶來的威壓完全展現。

對於普通練氣初期的修士而言,這是巨大的壓力,不管是被擠壓的靈機,還是神識針鋒相對的壓制。

只不過,讓青袍修士很意外的是,這個練氣初期的落魄道士,好似並沒有感受到他釋放的威壓。

其實赤玄是能感覺到的。

他能感覺到自己身軀承受的壓力。

但是,現在並不是他在控制自己的身軀,控制他身軀的是一個不知道活了多少年,道行深不可測的大修士。

他明確知道自己可以結束降神儀式。

正因如此,他才能放心的將自己的身軀交給塗山君。

青袍修士神色略有變化,勐的一合手掌,手中印法已經結成,法力涌動間,術法浮現。

“聽我敕令。”

“疾!”

溶洞四周的符陣轉瞬被點亮。

‘赤玄’閒庭信步一般,一腳踩在符陣上。

青袍修士意料之中的靈機迸發,血肉碎裂的場景並沒有出現。

反倒是那落魄道士的身影距離他越來越近。

塗山君的符陣道行,同階修士都少有能勝過他的。

何況面前這個只知道催動法陣,卻根本不懂法陣原理的練氣士。在塗山君的眼中,這套法陣最大的作用是封閉香火,其次纔是防禦。

而所謂防禦,同樣漏洞百出。

距離的縮短驚的青袍修士趕忙翻轉自己的印法,張口一道青光化作一口飛劍。

“斬!”

飛劍如同一條靈蛇,蓄勢即發,直奔‘赤玄’的喉嚨。

‘赤玄’輕微側頭,手掌輕拍。

飛劍從縫隙越過,奪的一聲釘在身後溶洞的牆壁上。

“這……!”

青袍修士瞪大眼睛,童孔縮小,身軀止不住的後退。

他根本無法理解對方是怎麼做到的。

眼看着落魄道士的人影距離他越來越近,青袍修士催動自身的法力召回飛劍,飛劍落在他的手中。

法力加身,迎面衝向走來的落魄道士。

既然鬥法有異,那就近距離了結道人便是。

“吧嗒。”

青袍修士揮舞手中長劍,所學武藝於此刻展露無疑.

但是他驚訝的發現自己的身軀不能動了。

不僅僅是自己的身軀,就連自己的意識也越來越混沌。

他失神的站在原地,保持着揮劍的姿勢。

唯一有區別的就是他額頭上多了一張閃爍着光芒的符籙。

那是張看起來很尋常的符籙,貼在他的頭上,分明還有許多並未貼合,卻好似紮了根般堅固。

‘赤玄’看着面前的青袍修士,並未解釋什麼。

手掌劃過青袍修士的脖頸,青袍修士的腦袋慢慢移動了位置。仔細一看才發現是脖頸處出現了一道細小的傷口。

取出魂幡往上一罩,剛剛飄出來的魂魄頓時被收走。

赤玄回過神來,還處於茫然之中。

因爲這場鬥法不過是在數息之內的事情,那位看起來法力高強的青袍修士啓動了法陣,吐出飛劍。

也不知道青袍修士到底爲何要放棄優勢,非要近身纏鬥。

最後被一張符籙定住身軀。

然後……

赤玄翻轉自己的手掌,手心那裡正貼着一張形狀如劍的符籙,上面有一道細微的缺口。

再看他損耗的法力,不過兩成而已。

僅用兩成法力,就殺了一個道行深厚的修士。

此種鬥法,他萬萬不敢奢望。

神識返回道觀的塗山君手中正提着那青袍修士的魂魄。

看着手中的精魄,塗山君呢喃道:“驅鬼用驅鬼的符籙,鎮妖自然要用鎮妖的符籙。”手中精魄漸漸散去人形,顯出靈蛇的模樣。

“就讓本座看看你隱藏着什麼秘密。”

“搜魂術。”

……

赤玄回神之後第一件事便是翻找張辛丞。

他從一個個木籠面前掠過,卻沒有發現張辛丞的身影。

最後將目光放在了面前匯聚而成的金色小湖泊。

湖泊中漂泊着數不清的小孩子。

赤玄將魂幡取出,使得魂幡變作丈許,隨後他一個個的打撈裡面的小孩子。他不敢下去,金色湖泊縈繞的氣息讓他心生畏懼。

動用魂幡,用最上方的骷髏頭顱將那些漂浮的小孩拽過來。

挨個打撈上來。

大多數都已經嚥了氣,變成真正的死屍。

極少數也只剩下一口氣。

一連撈上來二十幾個小孩子,卻依然沒有張辛丞的身影。用魂幡攪動面前的小湖泊,煞氣與香火被魂幡緩緩吸收。

沒有修士主持,魂幡收取煞氣並不快。

“沒有?”

“爲什麼會沒有。”赤玄皺緊了眉頭。

另一邊,塗山君眼中多了幾分鋒銳。

他已經瞭解青袍修士的身份。

青袍修士叫冉甫,服於朝廷招安,得授法門,被派遣到隴縣專門製作供香。這樣的修士不少,大的郡城都有。

各縣衙會將香火收集起來,集中到大的郡城。

然後郡城的修士會進行繁複的工序,將香火熬製成香灰,再由擁有特殊法門的修士在特定的法陣環境下搓成供香。

這些供香會被封存起來,與賦稅一般,統一送往京城。

至於,如何收取和儲存香火,這就需要童男童女。

他們需要小孩子純淨的心靈來容納世間的香火願力。越是大人心思越複雜,容易被香火願力反噬成爲妖魔,所以小孩子是最佳的容器。

至於爲什麼不用其他的方法。

不是因爲他們不會,也不是無法制作出來。

光是塗山君自己知道的容納香火的辦法就有好幾種,都不需要人身去容納。大蒼朝屹立數千年,怎麼可能沒有研究出其他的辦法來。

歸根到底,童男童女是最簡單也最容易得到的。

其他的辦法收納香火願力,會耗費不少資源。

大蒼朝廷考慮到火耗問題,最後採用的便是這樣的辦法。

塗山君身爲大修士,心境不敢說圓滿,至少也穩固如寒潭平湖。

儘管他在見到這樣場景的時候就有所猜測,但是當真正他用搜魂術得知這些事情的時候,他還是沉默了良久。

“老修行,我…我沒找到張辛丞,他是不是不在這裡。”

赤玄緊張的聲音在溶洞內迴盪着,他只能盡力保住這些還存活小孩兒的性命,除此之外他什麼都做不到。

“用招魂術。”

“可是,沒有媒介。”

“本座留了半根頭髮。”

赤玄頓時訝然,旋即嘆息了一聲,該說不愧是魔君嗎,連這種事情都已經算到,甚至還提前截留下半個頭髮。

“按照本座告訴你的佈置出法壇。”

“本座懷疑以你現在的實力,無法將他的魂魄招回來。”

“爲何?”

塗山君默然,說道:“因爲有個東西咬住了他的魂魄。”

聽到這裡,赤玄已然明白。

張辛丞死了。

塗山君沒有騙他的必要。

以魔君的手段,拿到魂魄肯定會施展搜魂術搜尋那個青袍修士的記憶。

他早該知道的。

他意識到了,卻沒有深想。當時,他依舊抱着能在這裡找到張辛丞的想法。

或者說,那只是一個期望。

如今,聽到塗山君說的話,赤玄明白,他來晚了。

沒有時間悲傷,赤玄趕緊按照塗山君的吩咐開始佈置法壇,最後將尊魂幡放置在法壇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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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虛幻的鬼影出現在魂幡面前,取出供香,將之點燃。

香燭照前路,

手中掐法訣。

捻動那半根取自小娃的頭髮。

血濃於水,血咒之法確實稱得上是詛咒。

大小娃一奶同胞,只要用對了術法,可以用血咒召來張辛丞的魂魄。

“魂歸來兮。”

“疾。”

不知名的洞窟之內,一道雲煙化作長路出現在半大少年的面前,他緩緩睜開自己的眼睛,感應着心底最深處的季動,踏上了這條白煙匯聚成的小路。

越走越遠,最後在走出七步之後,身影從未知洞窟內消失不見。

香燭雲煙亮前路,鬥步七星踏行罡。

魂歸來兮,

魂歸來兮。

魂幡無風飄揚起來。

站在魂幡面前的鬼影以怪異的姿勢舞動,好似古老的戲曲,又像是神秘的巫在施術。

舒爾。

赤玄感覺面前起風了。

陰冷的風。

隨着雲煙的匯聚,一道身影踩着雲煙匯聚而成的小路走來。

渺小的身影在距離縮短下迅速竄高。

赤玄驚聲道:“小子!”

張辛丞似乎還頗爲懵懂,直到這一聲呼喊,讓他回過神來,他環顧四周,熟悉的記憶頓時涌上心頭。

他看着面前的赤玄道長,眼淚奪眶而出。

被擄走的時候他沒哭。

被香火願力入體,聽着那猶如萬千魔音的鬼哭狼嚎的時候,他沒有哭。

被抽乾血液扔進池子靠着最後一口氣苟活的時候,他沒有哭。

最後,死在不知名的巨獸口中,聽着自己骨肉碎裂的戰慄聲響的時候,他依舊沒有哭。

如今,見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弟弟之外最熟悉的人,他哭了。

嚎啕大哭。

似乎要將自己一路所受的所有、所有的委屈都發泄出來。

“對不起,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