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來。
驚雷漸遠去。
一大早。
霧氣朦朧猶如惺忪睡眼被霞光強行撐開,揉搓之際,熙熙攘攘的長街漂浮人影,蒸騰的熱氣被一方皮靴踩碎。
法袍擺動,宛如撕開了面前漣漪一般。
一道不算高大的人影啃着漿果,飛步掠過寬磚。
“砰。”
一個看起來年齡不小的青年徑直撞在飛步修士的身上,直撞了個滿懷。
修士也不惱火,還將那青年扶了起來。
青年賠罪道謝告辭離開,直到走遠纔將懷裡的錢袋取出來,打開一看,低吟道:“窮鬼。”
“彼此彼此。”
修士手裡同樣捏着一個錢袋,笑呵呵的說道。
隨手將錢袋子扔進一個行色匆匆的人的口袋中,修士兩手一背,再次提腿往前行。
一路上碰到的人越來越多,不乏早早撐開護體罡氣的。
目光灼如火炬神光。
不用多看他們的靈機氣息,通過這樣的眼神也知道,這些大多都是金丹真人。
只不過這些金丹真人的臉上沒有半點從容,反而一臉的急切激動。
來到此地自然有人指引。
修士早已輕車熟路的去到了自己想抵達的地方。
貼近了告示牌,旁側撐起一方高桌,伏案的修士擺手示意下一人上前。
頭也不擡的問道:“什麼修爲?”
“金丹。”
“具體。”
“快中期。”
“快中期就是沒有中期,沒有中期就是初期。”
“金丹初期,第一步都走的不穩當,你能承接古仙樓的案子嗎?”
修士終於擡起頭來,指了指遠處的巨大告示牌,懸掛着一枚枚玉簡,淡淡地說道:“這上面的案子,哪一個不是第一步巔峰才能完成。”
“還請大人通融,在下只想要那個打掃塔樓書閣的案子。”修士貼上笑臉,輕輕的將一張納物符夾在了玉簡的下面,這樣不着痕跡的手段在一衆修士眼中就像是毫無遮掩,然而他們並沒有揭穿。
伏案的人看了一眼納物符,用手中的長杆取下一枚玉簡扔給修士說道:“它是你的了。”
“多謝大人!”
修士千恩萬謝的離開。
“這小子挺有意思的啊,叫什麼名?”
伏案之人不遠處的修士笑着說道。
“他?”
“蒙植。”
伏案的修士繼續說道:“塔樓精怪最不容易,費力不討好,他倒是好,還要賽靈石給我們爭搶塔樓的案子。”
微微搖頭,也不知道是感嘆對方不聰明,還是再說這案子並沒有想象中的這樣。
不遠處的修士倒是直接揭穿道:“第一步是大多生靈的極限,沒點傳承你讓他如何前行?”
“這靈石,他不花,有大把的人花。”
“師兄又何必替他遮掩。”
從清晨至午後。
蒙植細數着自己除掉的精怪。
書閣塔樓是一座綿延地宮。
在這樣靈氣充裕的地方,會誕生許多精怪,而他要做的就是分門別類,將古仙樓需要的精怪活捉,將不需要的精怪擊殺反哺回靈氣。
這確實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兒計,不過勝在能夠閱讀一些前輩高人留下的訊息,從中觸摸揣摩一些蛛絲馬跡。
只可惜,那些被封禁起來的功法典籍他沒有機緣一觀,實在令人遺憾。
黃昏。
蒙植交接了令牌,正看到幾個熟人勾肩搭背捉摸着什麼事情。
不由駐足詢問道:“諸位兄臺在商討些什麼?”
“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
其中一個身披青藍法袍修士說道:“當年萬物城的事情早就傳開。”
“幾大宗門聖地的天驕齊聚尋寶,最後卻讓寶物破空離去。據說那是一個器靈寶物。極品道兵,器靈的實力更是力壓一衆天驕。”
“略有耳聞。”
蒙植微微點頭。
這類傳說故事越傳越玄乎。
他纔不會當真呢。
古城本就是古仙樓在東荒大境最大的城池,連天機城和萬物城都無法和古城相比,做爲古城修士,哪怕他的修爲稍低,知道的消息也是最多最全面的,那些捕風捉影的傳說更是比比皆是。
什麼窮小子一朝得機緣,頓時魚躍龍門成真龍一飛沖天,從此遨遊五天。
又或是小修士得傳承,開啓道體,修爲高歌猛進,攜美登階,一發不可收拾。
“……”
這樣的故事他聽的很多了,而且不僅僅是聽過,也好見過。
當年就有修士在古仙樓獲得了天大的機緣,得到長老青睞傳承成爲真傳,那件事無疑讓他們這些野狐禪嫉妒不已。
“這消息也傳很多年了,哪怕真有器靈寶物也絕不是我們能見到的。”
另一位修士感嘆道:“還不知道這消息是誰放出來的呢,我可不信那些宗門天驕會大發慈悲的這樣通天的機緣告訴我們知道。”
青藍色法袍的修士接過話茬道:“萬物城一頓好找,沒聽說有得到的消息。”
蒙植沒興趣與他們侃大山,一看天色,頓時緊張起來,拱手告辭之後匆匆的踏上街面,七扭八拐的鑽進一個小巷子。
正看到酒肆掌櫃正在櫃前查賬。
朗聲說道:“掌櫃的,一切照舊!”
“一斤?”
“一斤!”
“您這賬目……”
“月底一併消。”蒙植微微擺手。
這點酒錢他還是能付得起的。
只不過手中靈石多做了其他的用途,一時間不好週轉,就只能和掌櫃的打好招呼,免得酒肆不給他繼續打酒。
這靈酒他有大用。
……
提着兩壺盛於玉竹筒的靈酒,青年健步如飛。
咚咚。
門板清脆的響起。
讓內裡的一個身影側目。
“需要什麼?”
空靈中帶着幾分嘶啞的聲音在陰影中響起。
看起來燈光閃爍,燭火飄動,讓那人影在逼仄的小鋪子中顯得十分的飄忽和矮小,然而,等青年走近,他才發現那蜷縮成一團的陰影竟如此的高大。
蒙植早就詫異過了。
這也不是他第一次來。
他喜歡來這裡。
這裡是一間小鋪子,兜售的東西不多,有蒙塵的書籍,架子上的兵器,以及落灰許久的瓷瓶。
就好像這裡並不是單一的售賣東西,倒也真的不像是一個小鋪子,更像是一個擺在深城之中的地攤雜貨。
掌櫃的是個身形高大的人。
看起來年齡很大了。
白髮蒼蒼,眉眼盡是皺紋,打坐的時候整個人會蜷成一團。
他見過掌櫃的打坐,沒有靈機氣息的運轉,也不見法力的周天循環。
打坐就是簡單的打坐,如同沒有任何功利的一件令人熟悉的事。
不過他最喜歡的並不是觀察掌櫃的老人的打坐,而是閱讀這些蒙塵的書籍。
書籍寫的大多是浩如煙海的雜事,如醫術、方子,數術、還有一部分煉丹經議和煉器心得,以及符籙陣法的應用。
看似枯燥乏味,實則被蒙植視若珍寶。
不過,儘管這些書籍是龐大的東西,實則多是基礎。
他總有一天能夠將它們全都看完。
歷經一年零七個月,他已讀完其中的絕大部分了。
今日攜兩壺好酒,坐到一旁看向那位捧着書卷,半躺在藤椅上的老人。
蒙植許久沒有說話。
同樣尋了一部書。
詫異道:“論煉丹術印法如何進行改良循環,這本經文我好像看過一遍了。”
“你看的是上冊,這一本是下冊。”
蒙植哈哈大笑:“原來是這麼回事。”
“狐爺。”
“您爲什麼要寫這麼多書?”
老者看了青年一眼,淡淡地說道:“找路。”
“什麼路?”
老人沒有回答,而是擺了擺手:“你今天的問題太多了。”
話音落下,老人不再多言,繼續翻看起手中的經卷。
蒙植好奇的湊了過去,他看到的是一則世俗所謂大儒書寫的關於對道的闡述。
只是掃了一眼就失望的收回目光。
然而他並未失落,反而拱手道:“狐爺,這小屋中的書卷我已看了九成九。我是誠心求學。”
“誠心求學?”
白髮蒼蒼的老人打量了一眼青年。
旋即搖了搖頭道:“你這個歲數,這一身修爲,該犯的毛病一個不落。”
“道行死板、靈機駁雜,東拿西用卻無法做到融會貫通,最後硬生生靠着修爲的支撐,將它們熔成鐵塊。”
“實則匠氣十足,一點屬於自己的靈氣都沒有。”
“我這些書籍,你從中讀到了什麼沒有?”
“狐爺儘管出題考我,其中內容我倒背如……”
“死記硬背,三歲小兒都能做到。”
“我問你,五行顛倒法的成丹印法如何轉化爲正五行?”
蒙植愣了一下。
搜刮了良久,確實未曾見過。
倒是見到過正五行成丹法。
“這個太難我給你尋個簡單點的。”
“在你自身法力達到哪一個狀態的時候,你的大周天和小週天能夠完成交織循環,從而使得陰陽平衡。”
老者看向撓頭的青年,無奈的笑了起來。
五行不通,陰陽不理,靠着天資和小機緣修成金丹,有什麼用處?
金丹就已經到頭了。
“我可以學。”
“最後一個問題。”
老人沉聲說道。
蒙植當即聚精會神的聆聽。
“你覺得。”
“什麼是不朽?”
“如果一時無法回答,我給你三天的時間尋找。”
“我現在就能回答!”
“哦?”
“是仙。”
“仙是不朽。”
老人淡然一笑,說道:“這個答案我已經聽人說過太多次了。”
“去尋找吧!”
“然後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