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十二生肖》的拍攝接近尾聲。儘管比預期的七個半月提前了許多,但是該受的折騰是一點兒也沒有少。
主要是大哥成捱了苦,這五個月堪稱是多災多難。一開頭請神、受傷,中間遠赴瓦努阿圖,穿充氣衣挑了幾十次特技戲,上個月兒子懟草,大哥成百忙之中特地爲兒子擦屁股,開了記者發佈會,並且替兒子宣佈退圈,痛哭流涕,懇請社會大衆原諒。
一切搞定後,大哥成萌生了退休之感。他在生理上心理上都覺得自己過時了:後半部戲的大部分特效都是方沂在監督,而他做甩手掌櫃;在拍攝現場,他自己也感到力不從心,無法再做出有難度的動作,開始頻頻動用替身。
有一場戲要求大哥成從高速行駛的奔馳敞篷車上跳到飛機上,這段戲當然不會實拍,而是用了室內模型特技加現場實拍:方沂的確是把車開到了兩百多公里的時速,他面前不遠處,也真有一沒關門的灣流私人飛機接近起飛……但副駕駛的大哥成跳到飛機機翼上,這個動作是在室內發生的,後期做特效剪輯到了一起。
這段戲磨了三四天,大哥成拍完之後大汗淋漓,竟然心季了,火速被送去打了點滴。這是他五個月內第二次進醫院了,方沂帶一衆人來探望,只見他在病牀上感慨:
“一家都沒有平,怎麼平天下?”
衆人於是明白了,大哥成果然還是因爲龍太子傷了心神。這會兒龍太子判了六個月,給大哥成頭髮都愁白了。港媒那邊炒作大哥成因此和老婆不和,認爲老婆對兒子管教不利,而老婆認爲正是大哥成不關心三十多歲的大孩子,才導致其走上懟草的悲劇。
場內外的種種因素都影響到了大哥成。
最終在片中導演名單上,大哥成把方沂提到了雙導演之一,而不僅僅是特效導演。也許是結個善緣,也許是自覺不配。
花費七千餘萬打造的錄影棚也沒有就此荒廢掉,反而越來越紅火,不斷有國內外導演來參觀。吳白鴿,杜琪鋒,呂克貝鬆……這些人當中最特殊的是韓三坪。他來現場時沒有再帶焦秘書,方沂親自陪他走過這段末路。
他和好來塢的官司已經打完了,勝訴,但韓三坪宣佈會在兩年後準時卸任——在體制內這就是開始邊緣化了,給別人讓路。
韓三坪相當低調,中山裝,小平頭,圓短手,老布鞋……簡直不敢相信曾是大陸電影的掌舵人。
懷柔影視基地這地方很大,各種彷古建築也有,漫步在其中像是置身於某種景區,眼花繚亂簡直看不過來。方沂主動打開話匣子,問韓三坪:
“三爺卸任後做什麼?”
“你怎麼關心這?”韓三坪反問。
方沂:“之前陸陽跟我談過這事兒,說你其實可以繼續做導演,搞文藝創作,畢竟你曾經也是一流導演……其實我想很多受過你情的人都關心你。”
韓三坪擺擺手:“文藝創作要搞,但不是做導演了,我知道我早不行了。可能以後做做監製,賣點老臉,應該還是有人願意接的。”
他說到這眼睛有光彩起來:“我畢竟爲中國電影做了那麼多事,我還是有功勞的。”
話有點自吹自擂,不過倒也不算很誇張,畢竟韓三坪也算是安穩下車,保全了名節。他開始計較起自己的身後名了。
另外,韓三坪的女兒也在圈內混,靠着父親的廕庇小有成績。
兩人走到一處圓形噴泉臺邊休息。這噴泉只有黑洞洞的朝天噴嘴,沒有出來的活水。方沂特地數了下噴頭數量,發現沒有一個在工作的。
韓三坪撇嘴笑:“我上次來的時候,這裡的噴泉早早就打開了,噴給我看!你知道嗎,是隻因爲我來了,才噴給我看,平時不會開。我是領導。”
很快管理人員得知是方導演和韓三坪在視察,立刻給開了噴泉。陽光映射下的噴泉頓時激盪而出,拍打在大理石上散出水汽,進而折射出七彩的陽光。
方沂說:“10年時我和姜紋導演合作,當時電影《變形金剛》正火,他告訴我創作本身不會變,變的只是創作形式。這幾年確實發生了很大變化,現在韓總你休息了,好像也給開啓了一個時間點,接下來更有變化的會到來……不知道以後會怎麼發展了,你怎麼看?”
韓三坪不知道方沂在說什麼,他心思完全沉浸在噴泉上,他說:“這噴泉也是妙得很。我以前來了,就搞快噴起來討我開心,現在以爲沒有反應了,但因爲和你一起,它也自己噴起來了……它是死東西,它自己不會動的,讓它甘願動起來的是後面的活人……所以不知道是你沾了我的光,還是我這次沾了你的光。”
這些做過領導的傢伙說話總是話裡有話。
韓三坪什麼意思呢?
以前我牛逼,大家賣我面子,現在人走茶涼,今後恐怕只賣你面子,未必記得我了。
方沂無法否認這個事情,這是事實,但他假裝聽不懂,從另一個方向去理解:
“韓總是說,原先的電影市場幾乎是一潭死水,終於是等到了你來才煥發生機了,不斷抽取活水循環起來……現在我似乎是也做了一點點貢獻,你用這激勵我,讓我像你一樣,爲中國電影接力貢獻出生機是嗎?”
韓三坪身高矮,坐着也矮。他擡頭望方沂,笑道:“你其實很適合在政界幹。”
“怎麼說到這……我性格挺獨,不合適吧。”
“你錯了,有禮有節,不卑不亢,才華出衆……組織裡面很多人會自發的欣賞你。”他調轉話鋒,“你剛問的我什麼?什麼以後發展?”
方沂於是複述了一遍問題。
韓三坪起來繞着噴泉圓形臺走了一圈,並且讓方沂留在原地:“我現在就打算走向未來,看看以後的變化,以後的發展是怎麼個回事?”
他走了一圈,因爲這是個圓臺啊,當然又回到方沂面前了:“看來走到未來多半看到的還是你,變化也是你,發展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