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死中生路
江晴煙與雲悠悠一起摔入懸崖,本道絕無生路,豈知天不絕人,正落在懸崖上一株枯鬆,摔折了枯鬆方纔落地。兩人雖被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卻未致死,稍過片刻便已醒來。
雲悠悠先江晴煙醒來,抱着他搖道:“師父,師父……”只道他已死了,眼淚不禁滾滾而落。忽聽江晴煙道:“別哭……我還活着……”聲音甚是低弱,雖未身死,卻已差不遠了。雲悠悠喜道:“師父,你還沒死!”
江晴煙睜眼望去,見周圍都是絕壁峭巖,喘息道:“還沒有……”說完這句話又昏了過去。雲悠悠大驚,叫他幾次也叫不醒他,搖他也不動,大哭道:“師父……師父……”突聽江晴煙道:“你……你別哭了……你哭得難聽……”
雲悠悠大喜道:“師父,你怎麼樣了?”江晴煙道:“我……”又昏昏沉沉睡着了。雲悠悠不敢再吵他,把他抱在懷裡,倚着絕壁,竟也睡着了。昏沉中也不知睡了多久,突聞到一股血腥味近前,睜眼看去,只見一個狼頭已湊到臉前。雲悠悠恐駭之下,尖聲大叫道:“狼,狼!”
那狼全不料前面那兩個“死人”還會叫,顯然嚇了一跳,往後躥開十多步,藏到石旮旯後,綠眼卻不肯離開兩人。
雲悠悠駭道:“有狼,有狼!”抱起江晴煙便要逃跑。突聽江晴煙低聲道:“別跑!”雲悠悠道:“師父,你醒了,怎麼辦?”
江晴煙虛聲道:“別跑……狼最狡滑……你跑不過它,要跑……也……也……”雲悠悠道:“要怎麼做?”江晴煙喘了幾口氣,道:“你聽我吩咐。”在雲悠悠耳邊說了幾句話,又昏了過去。
雲悠悠慢慢抱起江晴煙,面對着那雙狼眼緩緩後退。那狼悠悠跟上來,卻也不敢撲擊。雲悠悠漸退到山石之後,突然把江晴煙放下,張牙舞爪的向那狼大叫一聲。那狼極爲狡滑,不知面前那人是不是厲害動物,不敢妄動,轉身便逃了。
雲悠悠才鬆了口氣,卻仍抱起江晴煙往後緩退。那懸崖下石縫甚多,石道複雜,似乎是山底裂縫。雲悠悠抱着江晴煙走了一陣,氣喘吁吁,將江晴煙抱着放下,回顧四周,卻見天色雖明,懸崖下卻黑暗少光。
雲悠悠道:“師父,師父……”叫了他一陣,江晴煙咳嗽了兩聲,睜開眼來,低聲道:“繼續走,那狼還會跟來的。”雲悠悠苦笑道:“我……我抱不動你……”
江晴煙道:“你把我放下,自己離開了。”雲悠悠道:“不行,我不能放你在這。”江晴煙道:“我沒教會你什麼東西,也沒傳授什麼武功,我算不上你師父……咳咳……悠悠,你把我放在這,自己去了。”他說了這兩句話,又累得大口喘氣。
雲悠悠低聲道:“師父……你不要我了嗎?”江晴煙道:“我不是不要你。”雲悠悠道:“你就是不要我了。”眼淚如珠而落。
江晴煙道:“我沒有不要你,只是我教不會你,你並未學到什麼,你把我放下,快走吧!”雲悠悠道:“你嫌我笨嗎?”江晴煙搖頭道:“沒有。”
雲悠悠道:“沒有就別說這種話!”頓了一頓,低聲道:“我放你在這,待會要是遇上壞人怎麼辦?”江晴煙也不知是累了還是不願說話,閉目不語。雲悠悠抱着他向前行去,偶回頭一看時,不禁被嚇得魂飛魄散,只見後面石堆中草叢裡閃着四、五對幽幽的綠眼,每走一步,那些綠眼便近了一步,若非是狼又是什麼?
狼這種動物最是狡滑,它們遲遲跟着只是不知道獵物是否能變成獵人,一旦看清了獵物只是獵物後,便會毫不猶豫的發起進攻。現在便是如此。
雲悠悠驚駭之下,也不敢開步去跑,漸往後退,那羣狼也漸跟上來。不覺後背觸到了石壁,那瞬間,雲悠悠只覺心已沉到了谷底,四處看去,竟已退到了盡頭。眼見那羣狼移近前來,雲悠悠急中忽見左側山壁下有個山洞,當時慌急恐懼,也不顧慮別的,抱着江晴煙鑽進山洞中。
那山洞並不開闊,一人行走尚須低頭彎腰。雲悠悠抱着個人更難行動,只好將江晴煙放下,拖着他的衣服走。山洞中並不明亮,只聽到急促的走路聲和喘氣聲。
雲悠悠走了一陣,再累得無力行動,倒地便癱坐下去,摸着江晴煙沉沉睡死,雖有呼吸,卻十分細微。雲悠悠眼皮漸漸壓下,只覺睏意襲來,恨不得馬上睡上一覺。昏昏沉沉中只欲睡着,又馬上驚醒,拖着江晴煙繼續向前行去,只走了四、五步,便到了山洞盡處。
雲悠悠只得又坐下來,抱着江晴煙低聲啜泣,忽想:若是兩人死在這裡卻也未必不好,至少有師父陪着。想着想着竟又落下淚來。她使勁將江晴煙抱到大腿上,雙手合摟着他,黑暗中見不到他的臉,卻感覺得到他微弱的呼吸與心跳。
雲悠悠低聲道:“師父……我陪你死在這,你開心嗎?”沉默了好一陣,道:“我好開心,和你死在一起,我們便永遠也分不開不了。”一時間對死亡的懼怕竟也消於雲煙了。
她抱着江晴煙低聲絮絮,如是夢話,又像喃語。扶起江晴煙的臉,道:“我就偷親你一下,反正你又不知道,你要是知道了……反正我們就要死了,再不親到地府下對着鬼親便沒意思了。這裡靜悄悄的又沒一個人在,唉。”偷偷在江晴菸嘴脣上啄了一口。
那黑暗中不知時長,隱約過去了好久。突聽江晴煙呻…吟一聲。雲悠悠只怕兩人一睡着便死了,再也見不到對方,不敢睡覺,一直在等候他醒來。他一發聲,雲悠悠便輕聲喚道:“師父。”
江晴煙睜眼看去,道:“這是在哪裡?”雲悠悠道:“在山洞中。師父……外面有好多狼,怎麼辦?”江晴煙道:“我們在山洞中?可……可有出口?”
雲悠悠搖頭慘笑道:“沒有,師父,我們要死在這啦!”江晴煙低喘着氣,道:“我被那人一掌打傷內腹,如今只怕出去也活不成了,咳咳……”雲悠悠道:“好啊,那我們便一起死在這吧!師父……”抱緊了他。
江晴煙擡頭望着洞壁上,道:“你或許能夠出去……”伸手一捏,一把劍柄早在手上,他把劍柄摸到雲悠悠手上,道:“悠悠,你拿着,對着那挖。”
雲悠悠道:“這是什麼?”江晴煙道:“是我的承影劍。”雲悠悠道:“師父,你的承影劍斷了嗎?怎麼剩下個柄了?”
江晴煙道:“你拿開它,握緊它……”雲悠悠依言而行,只見劍柄上竟漸漸生出一截輕泛寒光的劍刃來。雲悠悠又奇又喜,道:“這是怎麼回事?”江晴煙嘆了口氣,低聲道:“這把劍本生於月影湖光中,有刃無形,能隨心而生。名爲承影,有光便有影,只要有光之處,劍刃便顯現出來,之前我被關入湖底,見不着光,無法喚它,後來有一道光照了下去,我呼喚它來,得以脫身。”
雲悠悠道:“承影劍……師父,這把劍能救我們嗎?”江晴煙道:“這把劍鋒利無比,你用它挖出路……在那……有一絲陽光,你……你……”連喘了幾口大氣,續道:“挖出生路,逃生去罷!”雲悠悠道:“好!”握緊承影劍,向江晴煙所指的洞壁上一劃,壁石應劃而落,那劍果然鋒利至極,金石難擋一擊。
雲悠悠挖了一陣,洞口漸深。挖開一段距離,又把江晴煙拉進一段。那洞似乎永無止處,如何挖也挖不出生路。雲悠悠終於支撐不住,承影劍“當”的落地,劍刃收入。雲悠悠也隨着坐倒地上,低聲道:“師父,我挖不動了。”卻不聞江晴煙說話。爬過去抱起江晴煙,搖動他的身體。
江晴煙被她搖醒,道:“可能出去?”雲悠悠道:“我挖不動了……師父,我們要死在這了。”江晴煙默然不語,良久,嘆了一口氣,道:“死則死了吧……”
雲悠悠道:“師父,你叫江晴煙嗎?”江晴煙道:“嗯,你忘了?”雲悠悠道:“我怕我忘了,要記住。江晴煙……江晴煙。師父,我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是你殺了那條大蜈蚣救了我,還帶我們下山,那時你好冷漠。”她低聲述着過往,江晴煙靜靜的聽。雲悠悠道:“你那時還讓我伸出舌頭,不要說話呢!”
江晴煙道:“你的聲音不好聽。”雲悠悠哼道:“不好聽就不好聽,反正你也得聽,也聽了那麼久。”江晴煙道:“當初你爲什麼要拜我爲師?你要學道術我教過你,可你卻總不願學。”
雲悠悠低聲道:“有你在我身邊怎麼學得下?”江晴煙沉默不語。雲悠悠道:“我們要死了,我叫你別的好嗎?”江晴煙也沒聽清,“嗯”了一聲。
雲悠悠低聲喚道:“相公。”江晴煙一怔,道:“你說什麼?”雲悠悠道:“沒什麼。你生氣了嗎?”
江晴煙道:“沒有。”雲悠悠道:“那我再叫幾聲,相公,相公……”喚得十分深情,顯然對江晴煙竟是愛戀至深。江晴煙道:“你……”
雲悠悠道:“相公,怎麼了?”江晴煙道:“我不知道。”兩人默然相對,感受時間在黑暗中漸漸流逝。
雲悠悠忽道:“師父……你喜歡我嗎?”江晴煙道:“我……我不知道。”
那一刻,竟與林夕、賈悅的對話如此相近。可能愛情本是這樣。
雲悠悠道:“不喜歡便是不喜歡,喜歡便是喜歡,哪有什麼不知道的?我猜你就是喜歡我的,卻不肯叫我媳婦。”
江晴煙道:“媳婦。”
雲悠悠身子一顫,喚道:“相公,相公。”江晴煙道:“我要先死了。”呼吸漸漸難聞。雲悠悠道:“你先別死,你再叫我兩句媳婦啊!”江晴煙默默無語,似已死去。雲悠悠低聲嘆了一口氣,抱着江晴煙漸漸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