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供得是這廟裡的僧人?”
大殿裡,燭火驅散着瀰漫來的夜色,映着人影。
看了眼着老農,廉歌語氣平靜着說道。
“是啊,這供得就是這廟裡原先的幾位師傅。”
老農在供桌前,點着香蠟,應着話,
“……我還年輕那會兒,這幾位師傅都還在。幾位師傅都懂些醫術,平日裡村子裡人有個頭疼腦熱的,上到廟子裡,幾位師傅都會給瞧,還會給些自己摘得草藥。”
看着供桌上幾個牌位,老農說着,
“……村裡人看好了病,給這幾位師傅錢,這幾位師傅也不要,說出家人拿着錢財沒用,只是有些時候村裡人搬着些米麪上來,會要點……”
老農說着話,停頓了下,有些恭敬着,先是將點燃的蠟,插到了供桌上的香爐裡,又捏着香,對着牌位作揖後,將香插進香爐,
又在供桌前,朝着牌位磕了幾個頭後,纔有些費力地重新站起了身,
“……幾位師傅保佑,保佑我兒子兒媳兩個人在外邊平平安安,保佑我兒媳母子平安。”
雙手合十着,唸叨了幾句,老農又轉過身,往着旁側門後,走了去,拿起了靠在門邊牆上的掃帚,在大殿裡一點點掃了起來,
“……那幾年,先是大旱,後面又發大水,鬧天災,地裡糧食沒收成,整個村子裡的人啊,都沒吃的,恨不得把地上草都拔起來煮來吃了。這時候,這廟裡幾位師傅,把之前,平日裡,村裡人爲了謝謝他們給的,還有他們之前也耕種,這些一點點攢下來的糧食,全給了村裡人。
這才讓村裡的人熬了過來,沒餓死過一個人。”
老農說着話,掃着大殿裡的灰,又轉過頭看了看那供桌上的牌位,
“……前幾年這幾位師傅老了,都去了,他們也沒收個徒弟,這廟裡就空下來……”
說着,老農先是沉默了下,緊接着,又笑了起來,
“……說起來啊,我年輕那會兒啊,還跑到過這山上來,說要跟着幾位師傅出家當和尚。
不過,他們沒同意,把我勸了回去。
他們說啊,父母尚在,盡孝便是修行,若有妻兒,撫養小兒,也是修行。父母妻兒笑容常掛在臉上,就是彼岸樂土。”
老農笑着,又頓了頓,望向那幾個牌位,
“……我們村子啊,除了些年輕的,也沒什麼文化,也不懂什麼佛法規矩,幾位師傅去了過後,村裡人一商量,就把這牌位立在大殿裡,和這些佛像供在一塊。
平時啊,隔三岔五的,我們就上來看看這幾位師傅,順便給這廟裡打掃。這廟裡是幾位師傅住得地方,也不能讓他荒廢了不是。”
老農說着話,繼續拿着掃帚,打掃着殿裡的灰塵。
聽着老農的敘說,廉歌看了眼那供桌上幾個牌位,再看了眼靠在大殿外的老和尚軀體,收回了目光,也沒多說什麼。
……
“……小夥子,這大半夜的,你有落腳的地方沒有?”
老農剷起了灰,裝進了袋子裡,又擡起頭,望了望大殿外,轉回頭朝着廉歌問道,
“這附近,就山底下我們村子一個村子,這大晚上的,路上也沒個車,你要不就跟我去村子裡歇一夜吧。”
“多謝了老人家了,我就不去叨擾了。”廉歌微微笑着,搖了搖頭。
“叨擾什麼啊……”
老農將裝着灰的塑料袋子紮緊,提了起來,擺了擺手,
“……那要不,小夥子你就在這廟裡歇一夜吧。”
老農站起了身,說道,
“這大晚上的路也不好走,幾位師傅還在的時候,能行方便也會行方便。小夥子你要是不嫌棄的話,這大殿旁邊,就有個房間。平日裡,村裡人上來幫忙打理廟裡的時候,有時候也會在廟裡歇一夜,牀邊櫃子裡,就放着有被子褥子,你拿出來鋪鋪就能睡。”
“那叨擾了。”
“不叨擾,不叨擾,”老農笑呵呵着,再擺了擺手,
“那行,那小夥子你就在廟裡歇息吧,老頭我就先下去村子裡了。”
老農笑呵呵着,對着廉歌說了句,又轉回頭看向了供桌上的牌位,
“……幾位師傅,我就先下去回村子了,改天再來看幾位師傅。”
說了句,老農便提着裝着灰的塑料袋,踏出大殿,對大殿旁,夜色裡的老和尚軀體渾然不覺,走出了廟門,沿着下山的蜿蜒山道,漸漸遠去。
……
看着那老農走遠,廉歌轉回了視線,
大殿裡重新安靜下來,只有那香燭的燭火微微晃動着。
再看了眼那供桌上的牌位,廉歌收回了目光,朝着大殿外,走了出去。
……
“走吧。”
“吱吱吱……”
看了眼靠在大殿外的老和尚軀體,微微仰頭,再看了眼廟後,
頓了頓,廉歌收回了目光,一揮手,帶起了老和尚,轉身朝着寺廟外走去。
……
踏出廟門,廉歌沿着院牆,朝着廟後走去。
繞過一段有些斑駁的院牆,廉歌再頓住了腳。
廟後,是地勢微微上揚的山坡,越過坡,便是山的另一面,
坡面上,被開墾成了田地,只是似乎已荒廢許久,又長起了些雜草,
雜草間被踩出了條小徑,小徑盡頭,田地裡隆起着幾個墳包,
墳前立着墓碑,是廟裡那幾個牌位上的名字。
挪動着腳步,沿着這小徑走至墳前,廉歌頓了頓後,朝着這幾座墳包稍遠處走去。
再頓住腳,廉歌放下了老和尚,
轉過視線,朝着坡下看去。
順着這坡面往下,不遠便是那廟,越過那廟,再遠,還能看到山下,那平靜的村子。
村子裡,一家家燈火亮着,透出窗,點綴在夜色中,與夜幕中,那輪斜月和點點繁星輝映着。
隨着清風,村子裡不時傳來些雞鳴狗吠聲。
收回目光,再看了眼不遠處那幾座墳包,
廉歌看向旁側的老和尚,頓了頓,
驅使着法力,朝着老和尚一揮手,
老和尚身下的地面,緊隨着,緩緩下陷,陷出一個墓坑。
老和尚依舊盤着腿,垂着頭,隨着下陷的地面,陷入墓坑中。
墓坑成形,廉歌再看了眼老和尚,收回了目光,再一揮手。
老和尚的行囊包裹落入到老和尚身側,墓坑中,
那落蟬,也再次落在老和尚肩上,僧衣上。
墓坑兩側,泥土緊隨着滑落,滑落至墓坑中,重新將墓坑填平,將老和尚葬在其中。
那根褪皮的樹枝重新立起,插入至墓前,如墓碑般立着,
緊隨着,一顆新芽,從那樹枝中抽出,隨着拂來的清風,微微顫動着。
收回手,廉歌轉回了視線,看了眼這樹枝,和這樹枝上的嫩芽,頓了頓,
微微笑了笑,廉歌收回了目光,
“走吧,”
“吱吱吱……”
轉回身,重新挪開了腳步,廉歌朝着山坡下走去。
混雜着小白鼠的叫聲,一人一鼠漸行漸遠,那幾座墳墓也在身後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