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兒想不明白，稍大些又覺得我爹太迂了，下着那麼大雨，送菜去晚些也沒什麼吧，跟人好好講講不就成了……”
佝着腰，老人望着行人漸稀落下來的街道，目光有些恍惚，
再沉默下來，
街道上，響着些不時走過些行人的話語聲。
……
“……那會兒，交通也不怎麼方便，每隔着趕集的時候，我爹就早早趕着露水下地，摘地裡的菜，然後走幾十裡山路，早上走，晚上纔回來。”
再停頓了下，老人顫巍巍着，佝僂着身，擡着頭，目光恍惚着，望着，再繼續說了下去，
“……那會兒，覺得鎮上，集市上熱鬧，什麼都有。起得早，遇到我爹還沒走，我就拗着說想跟着去，有時候我爹會讓我跟着去……去的路上，開始的時候讓我跟着他走，見我實在走不動了啊，就挪挪竹筐裡的菜，讓我坐到竹筐裡，挑着我走……
到了鎮上，我爹要不就是挑着菜，往之前說話的飯店餐館裡送，要不就是去集市上，守着個位置，賣菜，我也蹲在我爹旁邊，看着……等菜賣得差不多了啊，也差不多得到中午，我爹就會拿些賣了菜的錢，在集市邊上，買四個豬肉包子，我兩個，他兩個這麼吃。那豬肉包子，吃着味道可真是香啊……
等過了中午，菜也差不多賣完了，我爹就又帶着我，從鎮上走回來，到屋的時候，天都基本黑了……冬天天黑得早些，到家的時候天色更晚……有時候，我爹帶着我，走到村子口的時候，就能看到我娘在村子外邊候着……回了屋，我娘就把已經做好的晚飯，還蒸在鍋上的菜給端出來……一家子就圍在桌跟着，我抱着碗悶頭吃飯，我爹會把賣了的菜錢遞給我娘，我爹說些集市上的事情，我娘講些屋裡的事情，有時候我爹說起些集市上事情的時候，我也跟着去搶着說……”
擡着頭低下來些，再緩緩轉過頭，望了望街道上，老人頓了頓動作，再有些沉默。
“……再後來，我大了，我爹累了一輩子，早早就走了。我娘過了沒幾年，也跟着我爹去了。”
“……我也沒什麼本事，手藝，字都不認識幾個，就也接了我爹的班，守着房前屋後那點地，種些菜，再學着我爹，挑着菜，走幾十裡山路，到鎮上來賣。”
“……娶了個同村的，隔着沒多遠戶人家屋裡的閨女，也有了個娃……娃稍大些了啊，我下田的時候，也跟着我屁股後面轉……我挑着桶去地裡澆水啊，他就拖着個長柄的瓢，跟在我身後邊，那瓢連帶着那長柄，比他人都高……”
老人說着話，渾濁的眼底還恍惚着，臉上浮現出些笑容，
“……我往地裡種苗的時候，我蹲在地裡，他跟着有樣學樣，我去鎮上的時候啊，他也拗着想去……那會兒啊，我好像慢慢有些想明白了，爲什麼我爹趕着那麼大雨都要慌里慌張地往地裡跑……”
“……然後一天天，我老了，娃大了，到了外邊去念書，再回來過後，就在鎮上安了家，也娶了個老婆，有了自己的娃。”
“……只要地裡有菜，每天我都挑着菜，到鎮上來賣，慢慢些常來買菜的熟悉了。”
“……前些年，老婆子也走了過後，好像就剩下這些相熟的老顧客了。”
“……每天挑着菜，到鎮上來，賣賣菜，再跟着相熟的老顧客說說話，他們也會跟我講些事情……說完了話，賣完了菜，有時候啊，我就會挑着留下來的把菜，去鎮上娃屋裡，給他送些菜過去……有時候在那吃晚飯，地裡忙的時候呢，我放下菜，挑着籃子，就又再回去了……等到了屋，去地裡看看，轉轉，看有什麼雜草就伸手扯扯……等到第二天一早，就又再從牀上爬起來，去地裡摘菜……”
眼底愈加有些恍惚，老人敘說着，又再停頓了下。
……
“……每隔着幾天，我都會給鎮上那邊街上的個餐館送菜過去，開始的時候，那餐館是他爹開着，後來啊，他爹歲數大了，他就接過了那餐館，我還是每隔個幾天，就往那餐館裡送菜……”
轉過頭，老人沿着街道，朝前望了望，再出聲說着，
“……他還小的那會兒，我往那餐館裡送菜的時候啊，就能在餐館裡看到他，有時候他跟在他母親身後轉悠，有時候拿着塊抹布，幫着收拾着桌子……叫到我還喊呢，看到我送菜過來，還幫着他爹往廚房裡抱菜，一趟一趟跑得飛快……慢慢他爹老了，他也大了。”
說着話，老人望着，渾身顫巍巍着，佝着身站着，再停頓了下。
“……有回啊，前天睡晚了些，第二天一早，沒能起來，等到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邊天都已經大亮了……慌里慌張地往地裡跑，摘好了菜，再往那餐館裡忙急忙慌地走。”
“……等要走到的時候，還沒到餐館，就看到餐館門口，那餐館老闆站着，正朝着這邊望，我趕緊走了過去。”
“……他看到我，就迎了上來……說以往我都是準時就到了，今天到了這時候都還沒來，怕是不是我在路上出什麼事情了……”
“……等我把餐館的菜送了，帶着剩下的菜去了擺攤的地方……遠遠的，就看到些熟悉了的老顧客，已經在攤跟前等着……”
“……這事兒啊，他們怕是忘了……我還記得……那過後啊，也像是越來越明白我爹說得話了……說好了要給人送過去，就得給人把菜送過去。”
再望了望街道上，老人轉回了頭，渾濁的眼底愈加有些恍惚，
攤位前，廉歌兩人看着老人，肩上的小白鼠也轉動着腦袋，盯着老人，
沒出聲，只是靜靜聽着，
老人再有些沉默，攤位前，再安靜些。
陣陣清風不時拂過，微微晃動着竹籃子裡，還剩下些菜的菜葉。
……
“……就這麼一天天……地裡有菜，我就摘些菜，挑着來街上。”
有些渾濁的眼底，愈加有些恍惚，老人呢喃着，出聲說着，
“……就這麼看着一個個顧客來，看着一個個顧客走……看着一個老顧客啊，從以前帶着自己娃上街，到後來，他們歲數大了，就換成他們的兒子，女兒……再看着他們的兒子，女兒，再有了自己的娃。”
街邊，攤位前，老人的話語聲響着，混雜在街道上還走過些行人的話語聲中，
“……媽媽……我們晚上吃什麼啊……”
“……你不是喜歡吃洋蔥嗎，給你炒個洋蔥好不好啊……”
“……好！”
……
“……買些蔥，包些餃子吧，娃明天就走了，包些餃子給他帶上。”
“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