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本家在西京西南角的昭寧坊,祖上聽說也出過上千石的官兒,可現在早就沒落了。
宅小人多,日子過得並不不怎麼樣。燕殊和燕檸被扔在後面的雜役房裡,只安排了一個僕婦兼職照顧,連二伯父的面都見不着。
僕婦白日還要上工,只在晚歸時才能給他們帶點吃的。
燕殊早早地就學會了灑掃院落清洗衣物照顧阿妹,沒事就去廚房死乞白賴蹭點吃喝。
他眼睜睜地看着本家日子漸漸好過起來。僕婦給他們帶的飯菜裡見了油星兒,過年的時候還能得到一套新麻衣。
年滿七歲的時候,他第一次見到了四叔父。
這府中的每個人,都把他和妹妹當成了奴僕之後,只有四叔父一見他就覺得面善。
在得知燕殊的身份後,他就避過所有人,每天晚上過來教他讀書識字。
據說燕殊的父親,小時候也曾這樣教過他的四叔父。
可惜這種時光也沒堅持多久。叔父被家主派到了邊城,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但隨着燕檸漸漸長大,她的病卻一點一點地顯露了出來。
他想去求見二伯父給她尋個郎中,但人沒有見着,他和阿妹卻被帶了出去,賣給了人牙子。
劇情雖然有些惡俗狗血,但也沒有脫離套路。
洛千淮安撫了燕殊一番,爲阿舅洗冤的心情更堅定了。
她聽過燕殊的描述,就知道制附子是對症的,換了她也會下不小的劑量。這附子入藥本就出自《神農本草經》,那高良好歹是個長陵名醫,不可能連這個都不知道。
所以在這整件事中,很多人都有私心,但他阿舅真的沒有。
事前沒有作案動機,事後也沒有得到任何收益,說他是作惡者,根本就圓不過去。
同樣可憐的人還有燕殊兄妹。
洛千淮準備找阿舅好生談一談,結合燕殊與他的雙人視角,找到更多的疑點好深入挖掘。
非是她不相信霍瑜的能力,只是習慣了不盲目依賴別人來解決問題。
敲門聲適時響起,卻是幾家鄰居,前來登門拜訪。
布莊的黃絹,對面雅集軒的錢老闆,木器坊的曾老闆,還有同條街上另外幾家鋪子的掌櫃。
他們手上提着各色禮物,笑容也都很真誠。
洛千淮同樣笑着收了,回身請他們入內奉茶,又讓星九去備了回禮。
一人一包忻州特產的蜜棗,外加一瓶養生健體的藥酒。
藥酒是新泡的,內中加了人蔘、枸杞與熟地,待泡上一個月再飲用,效果更佳。
這份禮送到了各位鄰里的心坎裡。大家寒喧幾句,留下了一些多加照應的套話就相繼離去,只有黃絹留了下來。
洛千淮其實已經發現她不良於行了,還沒待她開口,就主動問起了腿傷的情況。
黃絹本就是爲此而來的,自然也不會諱疾忌醫。 她如實把腿傷前後的情況詳細介紹了一遍,洛千淮一邊聽,一邊上手摸骨查驗。
這一查驗,就發現了問題:右小腿脛骨有陳舊性骨折,且因對位不準,整復不良等原因,導致斷端移位,造成了畸形癒合。
這也就解釋了黃絹爲什麼會始終行走不良,且疼痛得越來越嚴重。
她站起身來,把情況跟黃絹簡單說了一下,對方既驚且怒。
“是回春堂的高良醫親自接的骨。”她憤憤地道:“當時爲了請他出手,很是花了不少金錢,至於外敷內服的藥,更是把店裡一年的盈利都用得乾乾淨淨——原來是根本沒接好?”
洛千淮雖然對高良的印象很不好,但同行之間最忌相互拆臺,本能地就出言幫襯道:“骨折康復是很複雜的事,若是固定不良,或過早進行無保護負重導致重新移位,又沒有及時矯正的話,都可能造成眼前的結果。”
沒想到黃絹聽了之後,憤怒值變得更高:“我與夫君也就是擔心這一點,纔在牀上老實地躺了整整三個月,中間還特意又花高價請高郎中上門了看了兩回,回回都說沒有問題”
這一次,就是洛千淮想當濫好人,也都說不下去了。
“黃嬸莫急。討回公道的事,還是以後再說,當務之急,還是得儘快重新接骨治療。”
黃絹愣了一下:“洛大娘子,你的意思難道是”
洛千淮點點頭,伸手摸向她的脈:“黃嬸應該還未到五十吧,身體底子好,越早治療,越早受益。”
黃絹連連搖頭,她可不想再遭一回斷骨重接的罪。
“那要是就這麼放着,光靠按摩外敷不行嗎?”
洛千淮嘆氣道:“治標不治本。現在還能勉強支持,再過幾年會越來越嚴重,誘發了神經炎還好說,只是劇痛難忍,等到骨缺血壞死,殘疾或癱瘓都有可能。”
黃絹聽不太明白她口中的術語,但也沒有輕易鬆口,只說要回去與夫君商量一下。
病患當然有選擇的權利。洛千淮也不再勸,幫她做了鍼灸艾炙,又用牛膝、雞血藤、桂枝、淫羊藿、獨活、細辛煎液後燻蒸止痛。
這麼一套做下來,黃絹的傷腿疼痛果然有所緩解,對隔壁這位洛大娘子的信心大增。
送黃絹出去之前,洛千淮還是再提了一句:“黃嬸還是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在我這裡治療的費用不高,也不會有什麼痛感,唯一的問題就是需要臥牀靜養一段時間。”
她還沒進屋,外面就又來人了。是文溥。
獨子文嘉遍體刑傷地被人送回來,把老母妻子都嚇壞了。細問之下才知道他竟膽大包天潛入邑廷企圖偷竊。
這麼大的事,就算是被邑廷的護軍當場打死了,也不爲過,說不得還會連累家人。
文溥對這個兒子的期望早就降到了谷底,但到現在他才明白,只有更低沒有最低,谷底下面還可能有地下河。
可那個不肖的東西,口中竟還提到了茵茵。
茵茵懂事漂亮又能幹,怎麼可能與那個孽子一道,同去邑廷行不法事?
他很擔心,是那孽子從一衆狐朋狗友那裡,打聽到了茵茵的消息,特意攀扯她出去頂罪。
他實在不放心,必須得趕過來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