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總有很多不想面對的事兒。
潛意識裡,大家更願意去想一些開心的東西。
那些糟心的事情就放在那裡,想着以後再做,結果越積越多。
何遠在列表的時候,無數次的想把表格關上,將電腦從窗口給扔出去。好不容易,他才強忍着內心的煩躁,將這些事兒一件一件的列了出來,代價,是菸灰缸裡堆積了一層滿滿的菸灰。
看着電子文檔裡,不多,但很沉重的列表,何遠心裡還是憋得慌。他突然明白,自己以前爲什麼願意在北京了,因爲在北京的時候,他才真正“屬於”自己、
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擔心,只需要埋頭工作,努力提高自己,做更多的業績,拿更好的工資,升更高的職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擁有很多羈絆,要考慮很多人。
何遠突然感到心累。
他手又摸向煙盒,結果拿了一下盒子,感覺有點輕。
往盒子裡面看了一眼,盒子已經空了,一盒煙抽完了。
何遠隨手將煙盒扔進垃圾桶裡,端起茶杯,想要喝一口茶,結果發現杯子已經見底。再拿了一下水壺,發現水壺也已經空了。
自己到底在這裡坐了多久啊。
何遠癱在椅子上,撓了撓頭髮,感覺心裡很煩躁。
他提着水壺,去接了一壺水回來,回來放在盤子上燒上。
在等水的時候,何遠站在窗口盼,看着屋外溫熱的陽光,呆呆的在那裡出神。
明明自己才三十歲不到的年紀,但爲什麼感覺,自己的心靈,好像跟五六十歲的老人一樣。
自己以前不是這樣的。
那個時候的自己,年輕,氣盛,渾身充滿了棱角。
看不慣別人誣陷自己的同事,何遠可以直接開撕。
遇到領導在面臨變革的時候,躊躇不前,何遠會直接選擇跳槽——哪怕公司許諾了幾百萬的股權,何遠也毫不在意。
他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努力學習,提高自己,做更多的業績,而不是浪費時間,呆在一個死氣沉沉的位置,爲了一點權力,一點利益,搞什麼辦公室鬥爭。
何遠不屑。
他覺得,自己很年輕,他的時間應該花在提高自己身上。
而不是浪費在那些,只有四五十歲,沒了激情,混吃等死的鹹魚身上。
但,爲什麼自己變了?
好像,自從經歷那次事件之後,在知道自己快要死後,何遠瞬間就被擊垮了。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努力,毫無意義。
哪怕後來得到了錢,得到了房子,甚至連腦瘤都有所好轉。
但何遠已經垮了。
就好像一個人失去了信仰,從此變成行屍走肉。
何遠打了個激靈,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到底缺少的是什麼了。
是對事物的激情,是想要做事的動力,是爲了完成一樣東西的使命。
這些曾經是他身上特質的東西,在不知不覺當中消失了。
就好上學那會兒,嚴謹,守紀,堅持,是作爲學生的準則。而一到上班之後,很多人連最基本的不遲到這點,都已經做不到了。
當一個人失去了束縛,迎接他的未必是更加廣闊的未來,而是——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想通這點之後,何遠猛地清醒過來。
對,這幾個月來的日子,他過的太閒了。
雖然何遠嘴上說的,他喜歡這種鹹魚一般的生活。
但到底是因爲他喜歡,還是因爲他單純的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
又或者,經歷過那些事情之後,其實他已經被磨平了棱角——反正我再怎麼努力,再怎麼提高自己,也沒有任何意義,你拼盡全力得到的東西,別人隨便勾勾手指就能得到。
但,這種灰暗的想法,以前是不可能出現在他身上的啊。
何遠感覺身體有點冷。
哪怕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身上,他依舊感到一陣冰涼。
何遠不知道自己發了多久的呆。
一直到壺燒開了,發出嗡嗡嗡的聲音,何遠纔回過神來。
將熱水倒進杯子裡,何遠舉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水有點淡,沖泡了幾次之後,茶已經沒了味道。
然而何遠卻沒關心這些,他兩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好一會兒,何遠放下杯子,一臉慎重。
如果說,之前的自己,一無所有,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的話。那上天給了他時間,又給了他錢,相當於給了他一次重來的機會。
何遠覺得,他不應該放棄這個機會。
他要完成自己以前沒有完成的東西,要做以前沒有做到的事,不能再這麼渾渾噩噩下去了。
要是,自己真的有一天,就這麼去了,等到那個時候,自己豈不是又要後悔,後悔自己留下了一堆遺憾?
何遠將單子重新調了出來,再次看了一遍。
這一次,他的心態就平穩多了。
將重要的東西都勾了一下,何遠將事情的先後順序做好了安排,然後用打印機打印出來,整理好了之後,何遠將它收藏起來。
將這一切做完之後,何遠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消息。
師姐那邊沒發消息,鵬鵬那邊也是,想了想,何遠第一次主動給師姐發了個消息。很快,那邊就有了回覆。
“怎麼了?”師姐問。
“沒事,就是想知道,那件事情怎麼樣了?”
“很急?”
“有點,畢竟這種事情,一直拖着挺煩的。”何遠回覆道。
師姐那邊沒有說過,過了一會兒,她發了個消息過來:“那你過來一趟吧。”
“去店裡?”
“到我家。”
看到這條消息,何遠撓了撓頭。
他是知道師姐家的,之前送師姐回去的時候,何遠就去過一次。
回了一個“OK”的表情後,何遠收拾了一下,直接開車去師姐家了。
雖然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來了,但何遠還是記着那個地方。
說來也奇怪,小時候的何遠,有種很奇特的路癡症,就是他總是找不到別人家住哪棟樓。
尤其是每次過年,要出去走親戚的時候,何遠老是認錯。
他也不是第一次去那個地方了,地兒找得到,也記得對方住在幾層,但就是分不清棟數,特別奇怪。
不過長大後,何遠這個毛病,莫名其妙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呆久了,硬逼着他得認路,總之現在的何遠,不管是去哪個地方,只要去過一次,第二次就絕不會認錯。
何遠找到師姐家後,敲了敲門,不一會兒,師姐過來把門打開了。
“進來吧。”師姐站在裡面,對何遠揮了揮手。
她今天穿的挺休閒的,裡面一件套頭毛衣,外面一條牛仔褲。頭髮被梳了起來,在腦後紮了一個馬尾辮,看起來清爽幹練。
“有鞋套嗎,我換一下。”何遠看了看裡面的木地板,又看了看一旁的鞋櫃,對師姐開口道。
“不用,直接進來吧,沒那麼麻煩。”師姐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還是套一下吧,弄髒了,要拖一遍,多麻煩。”何遠道。
師姐搖了搖頭,走過去把鞋櫃打開,彎腰在裡面翻找了一下,不一會兒,拿出一個藍色的套子,遞給何遠。
何遠接過鞋套,套在腳上。老實說,他不喜歡穿這種鞋套,感覺像寫上黏了一層紙一樣。但相比起穿鞋套,何遠更不喜歡脫鞋,總感覺怪怪的,好像會留下什麼味道似的。
等何遠換上鞋套之後,師姐在前面帶路。
上次因爲來的太晚,何遠並沒有仔細打量。
這次光線比較亮,何遠纔看清師姐房子內部的裝修。
雖然是做裝潢這一行的,但師姐的房子,並沒有裝修的多精緻。她這房子,有一定年頭的,應該有十年。面積倒是挺大的,就是裡面的傢俱看起來有點老舊。而且牆壁上有一些塗塗畫畫的,像是小孩子的塗鴉。
“對了,你孩子呢?”
看到這些圖畫,何遠突然想起,師姐還有個孩子。
“她外婆帶她出去玩了。”師姐的聲音,從廚房方向傳來。
何遠往廚房那邊瞅了一眼,就見師姐從櫥櫃裡面拿出一個杯子,放在洗水池裡沖洗了一下,然後拿着杯子到了客廳,從飲水機下面拿出一罐茶葉,往裡放了一點,用熱水衝開。
將茶杯端到桌上,師姐在何遠旁邊的沙發上坐下,撩了一下頭髮:“我記得,你之前還不是這麼急,今天突然找過來,是出什麼事兒了。”
何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今天,他跑了好幾趟路,每次對方都要給他泡一杯茶,這已經是他喝的第三杯了。
將茶杯放下,何遠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將唐朵朵的事情,告訴了師姐。當然,還有唐老的情況,以及那羣白眼狼似的親戚。
末了,何遠又補充了一句:“孩子馬上就要中考了,我就擔心他們會去學校鬧。這個事情一直拖着,我擔心影響她學習。”
之前是何遠忽略了。
唐朵朵又不是她,怎麼可能不受影響。
當初他被人堵學校的時候,一連幾個星期,每天都處在擔驚受怕的狀態。哪怕最後通過林濤解決了那件事兒,何遠還是受到了很大影響,以至於他每次出學校的時候,都要小心的觀察四周,生怕周圍突然冒一羣人出來,把他圍在角落打一頓。
尤其是後來出現了幾次持刀傷人的事件後,何遠心裡更慌了,要是有誰腦子一抽,覺得何遠走路姿勢太拽,突然衝上來衝他肚子就是一刀,何遠哭都沒地方哭去。
沒辦法,經歷了這種事後,要說不受影響,那是不可能的。何遠只希望自己反應過來後,能夠儘快解決這件事情,降低對唐朵朵的影響。
“這種事情啊,那確實有點麻煩,主要是……”師姐抿了抿嘴脣,道,“這樣吧,我直接叫他過來,你們兩個之間好好聊聊。”
“可以嗎?”何遠愣了一下。
上次他遇到師姐的時候,剛好想起這個事兒,所以隨口提了一嘴。在何遠看來,師姐那個前夫,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跟那幾個白眼狼一樣。
這樣的事情她都能夠解決,那在解決幾個白眼狼的話,也不是什麼難事。
他想着通過師姐,給點錢,把這件事兒給解決了,並沒有想過要和對方有所接觸。經歷過父親的那件事,何遠對這些事情還是比較忌諱的。
師姐直接拿出電話,撥了一個號碼,過了好一會兒,對面的電話才被接起,就聽師姐在電話中和對方聊了一會兒,然後掛斷電話。
將手機放在桌上,師姐對何遠道:“他就在城裡,很快就過來。”
說完這句之後,師姐不說話了。
何遠喝着茶,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一想到身邊這個女人,之前表現的對自己有那麼點意思,何遠有些坐立不安。
要是換做之前在北京的時候,何遠纔不會這麼糾結,大家各取所需,上了牀之後,剩下的事以後再說。
但在老家就不一樣了。
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有些東西,一旦戳破了,再見面就會很尷尬。
不像在北京,那麼大一個城市,如果不是刻意的話,兩個人基本上都見不到——這就是何遠以前從來不會找同行的原因。
要是419一場之後,隔天跑去談業務,突然發現面前這個妹子,就是昨晚跟自己睡一張牀上的女人,那場面得多尷尬。
想想都覺得可怕。
“你在抖什麼?”師姐突然道。
“什麼?”何遠端着杯子,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我說,你的腿,在抖什麼。”師姐眼睛一低,何遠順着她的目光,這才發現,自己剛纔一直在抖腿。
“不好意思。”何遠連忙伸手,在膝蓋上摁了一下。
自己每次一緊張,就會不由自主的抖腿,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改也改不了。
更何況,現在是冬天,每次一到冬天,何遠抖腿的情況就更嚴重了。要是不抖的話,有時候突然從坐着,變成站着,膝蓋上有點用不上力。
“你,是在怕我嗎?”師姐看着何遠的眼睛,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