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遠的心,沉了下去。
“只是摔了一跤,我奶奶上次也摔了一次,應該沒那麼……”何遠忍不住道。
“不一樣。”王叔搖搖頭,“老人嘛,年紀大了,本來身子骨就不行。你奶奶那次,是因爲發現的及時,剛出事兒就立馬送醫院,就這樣還在病房裡躺了半個月。這一次問題更糟,送來之前應該就耽誤了好一會兒了。而且老人身體不太好,除了常見的心腦血管疾病,還有擦傷和凍傷……年紀大了,受不了這個折騰。”
“有其他辦法嗎?換醫院可以嗎,去省城的醫院。”
“不是醫院的問題,你換什麼醫院都是一樣的結果。主要還是年紀大了,平時也不注意保養,再加上這一次耽擱了治療,很多東西都一起爆發了。”
何遠沉默了一會兒,點頭:“我懂了。”
“嗯。”王叔點點頭,道,“這事兒吧,你也別跟他家屬解釋,他們就算問你,你也別說,有什麼是兒讓他們找醫生去。你呢,平時對他好一點吧,把你想做的,該做的,都做了。”
王叔囑咐道。
何遠點頭,然後問了一句:“大概還有多久?”
王叔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應該……就這一陣子了。”
房間裡重新變得安靜。
何遠看着地板,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這才發現茶水已經涼了。
“王叔,這麼晚還打攪你,真是不好意思了。”何遠將杯子放在桌子上,對王叔道謝。
“沒事,都沒幫上什麼忙。”王叔笑了笑,道,“對了,你奶奶身體還好吧。上次出了那個事兒,你們要多注意一下。平時老人要去哪兒,你們都讓人陪着,尤其是冬天,這又颳風又下雨的,很容易出問題,沒事的話,就儘量不要出門。”
“好的,我知道了。已經很晚了,我要回去了。”何遠道。
“我送你。”王叔起身。
“不用不用,您今兒還要值班,也是夠辛苦的。回頭咱們抽個時間,一起吃個飯。”何遠道。
“行啊,你阿姨前幾天還叨唸着,說好久沒見過你了。”王叔將何遠送到了門口。
從辦公室裡出來,何遠有些恍惚。
沿着走廊走了一段兒,何遠感覺有些胸悶,吸不上氣兒。
乘着電梯到了第一層,何遠出了大樓,找了個角落,點上煙,一口一口抽着。
“操,這都什麼事兒啊!”
抽了一會兒,何遠突然開口罵了一句。
他現在有些頭疼。
要是不知道這個事兒,他還能以平常心對待。
送點牛奶,送點水果,好好安慰幾句,祝福他早日康復,這個事兒就這麼過去了。
但現在知道情況後,何遠心裡反而堵的慌。
也許小時候經歷了太多事,何遠特別討厭生離死別。
很長一段時間,何遠都特別怕鬼,特別怕看到死人。
路上要是聽見哪哪哪兒出事兒,他都趕緊兒躲的遠遠的。
怕見血。
一個陌生人離去,何遠都有些看不下去,更何況還是身邊人……
他有點不敢去見唐老。
連着抽了兩根菸,何遠有些抽不動了。
他拍了拍臉頰,讓自己變得稍微清醒一點。
算了,來都來了,還是上去看看吧。
做出這個決定後,何遠拍了拍衣服,散去身上煙味,這才重新進了大樓。
重新走到病房前,何遠伸手握住了門把手,正要推門,突然又有點猶豫。
唐朵朵就在裡面,要是被她看到自己,心裡面不知道又要有什麼想法。
這個小女孩外表看起來玩世不恭,一副小太妹的樣子。
但內心非常敏感。
而且她確實是……有點可憐。
何遠不喜歡用“可憐”,或者是“同情”這種形容詞。
讓人感覺像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在去俯視別人。
有一種心理上的優越感。
但何遠很明白唐朵朵的感受,因爲他自己也經歷過類似的事。
只是他有一幫還算不錯的親戚,幫他度過了那些難關。
重點是,何遠是男的。
他不像唐朵朵一樣,沒有可愛的蘿莉臉,也沒有姣好的身材。
他沒有那麼多機會,像唐朵朵一樣,在這個年紀就能掙到不少錢。
沒有錢就沒有底氣。
所以哪怕心裡有什麼不滿,不悅,也只能憋着。
因爲你還需要別人來養自己。
你享受了別人的給予,那自然要背上相應的責任,所以何遠過的沒唐朵朵看起來那麼灑脫。
那麼,如果是自己的話,會希望在這個時候,有個不熟悉的人出現在自己面前嗎?
唐朵朵不在屋子裡。
何遠進去的時候,唐老一個人躺在牀上。
他閉着眼睛,呼吸平穩,看上去像是睡着一般。
何遠往前走幾步,看到牀前放着一張凳子。
一旁的櫃子上,擺着幾個香蕉蘋果,還有兩個便當盒,裡面是吃了一半的稀飯。
何遠左右看了一下,在找唐朵朵的身影。
“小夥子,你在找人?”
一旁的阿姨看到何遠的動作,問了一句。
“對,之前有個姑娘在這裡,穿着校服,請問她去哪兒了?”何遠問道。
“她啊,我看她拿着瓶子,應該去接水了吧。”阿姨道。
原來是接水去了啊。
何遠道了一聲謝,然後在唐老牀前的椅子上坐下。
他沒有驚動唐老。
幾天不見,他面色看上去蒼老了許多。
就連臉上的褶皺,看起來也更明顯了。
“小夥子,你是他孫子嗎?”旁邊的阿姨又問了一句。
她穿着病號服,躺在牀上,手裡還拿着手機。
“是的阿姨。”何遠應了下來。
“誒,不是我說,你怎麼這麼久纔來啊。”阿姨開始嘮叨開了。
房間裡的人不多,這個病房只有阿姨和唐老兩個人,所以兩人說話也不擔心吵到其他人。
“前陣子有事出去了一趟,最近才趕回來。”何遠不好意思的說道
阿姨可能憋的比較久,逮着何遠這一個,就開始嘮叨開了。
“話說回來,我在這裡住兩天了,怎麼沒看到你家裡人?”
“他們啊,都在外地呢。”何遠不知道怎麼回答,隨意應付了一聲。
“在外地?老人出了這麼大事兒,也不回來看看,什麼事能比家裡老人還重要。”阿姨埋怨道。
何遠不好說話。
他回鄉下住了幾個月,也從來沒有見到過老人的子女。
按理說,老人的脾氣也不古怪,不是那麼難相處的人。
何遠雖然很奇怪,但是他從來不問。
“對了,阿姨您這是……”何遠嘗試轉移話題。
“我啊,老毛病了,明天就能出去。”阿姨擺了擺手。
“那您這是一個人?”
“我兒子本來來陪我的,不過這不是太晚了嗎,他明天還要上班,我就把他趕回去了。再說了,我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兒,就呆一個晚上,哪兒有那麼嬌氣。”阿姨絮絮叨叨道。
“那挺好的,阿姨你很幸福啊。”何遠誇讚道。
“哪有哪有,還是他不爭氣,只能呆在這種小縣城裡。他要是爭氣一點,就把我帶到大城市裡去享福咯。”何遠嘴上這麼說,臉上卻還帶着一股掩飾不住的笑容。
何遠笑了笑,沒說話。
“哎,要我說啊,這人啊,也不用賺太多錢,夠用就行。你看那些人啊,賺那麼多有什麼用,家裡出事兒了,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啊,對不起,我不是說你。”阿姨說着說着,突然反應過來,連忙向何遠道歉。
“沒事,沒事。”何遠擺擺手,“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現在這年輕人都在外面漂,要說掙錢吧,也就算了。關鍵是現在不但不掙錢,一畢業就趕上高房租,高物價,每個月掙的那幾千塊錢,連房租都付不起,剩下的那些伙食水電電話費,不找家裡要錢就好了。”
“對頭,對頭,我就是這麼想的。”阿姨沒想到找到知音,高興的撐起身子,拿了個枕頭墊在後背。
“我那個鄰居,他兒子就是,畢了業就去了上海,是學的,學的那個什麼廣告設計。哎喲喂,聽說還是什麼重點本科,辛辛苦苦讀了那麼多年書,現在一個月纔到手四五千,房租一交就沒了,每個月都要找父母要錢。你說吧,以前孩子小,養也就養了,現在都出來工作了,還老是要向家裡要錢。聽說他還想在上海買房,上海那裡的房子是我們能買得起的?隨便一套房,弄下來都得五六百萬,我那鄰居啊,現在愁的頭髮都白了。”
“以前嘛,物價差的比較厲害。去大城市,努努力,一個月掙個一兩萬,除去開銷後,能存個小一萬。等到了歲數,再回家安頓。縣城房價多低,兩三千,三四千,努力個四五年,就可以在老家購置一套房子。但現在不行了,競爭太激烈了,一個月掙個一兩萬,根本存不下什麼錢。再說,現在縣城的房價也上來了,以前三四千,現在一萬多。在我看來,現在的大城市,也就是機會多一點,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多一點,真要說在那裡生活,在那裡存錢買房,不比在老家來的容易。”何遠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