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哥,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你休息了,隊裡出了點事。”
劉春來從褲兜裡摸出煙,遞了一支給劉暢。
劉暢接過煙,點燃,笑着說道:“自家兄弟,不用客氣,啥事兒隊裡解決不了?老支書跟八祖祖可都不願意走派出所……”
他提醒着劉春來。
“法律可以判人死刑,可家法不行。動了私刑,還得讓自己觸犯法律,被法律制裁呢。”
劉春來咧嘴笑着。
鄭建國這樣的事情,遇到特殊時期,一顆發生米肯定少不了。
私刑可沒這可能。
真的死了人,估計老劉家一幫人都得被抓起來,受到嚴懲。
特別是這樣的特殊時期。
劉暢扭頭看到連褲子都沒穿的鄭建國,不由苦笑:“這狗曰的又偷哪家婆娘了?被捉姦了?”
劉春來一聽這話,感覺劉暢對鄭建國很熟悉啊。
當即把事情大概說了。
“這狗曰的,終於被抓姦了!整日牛逼哄哄的,當初他隨便編個理由把帽子戴你爹腦袋上,要不然,他兒子哪有機會把你上大學的機會給搶了!”
劉暢這句話讓劉春來更是疑惑。
當年上大學的事情究竟怎麼回事?
好像不少人都知道。
劉春來記憶中卻什麼都沒有。
“怎麼回事?”
這時候,旁邊的一間屋子打開了門。
快五十的派出所所長吳雪楓板着臉出來,一看到是劉春來,有些意外。
馬上也就換了一副笑臉,“春來,啥事兒讓你這麼晚還往公社跑?”
劉春來現在可是整個縣裡的紅人。
公社書記嚴勁鬆的各項工作,都是圍繞劉春來的計劃在展開。
雖然劉春來一直沒有來跟派出所打交道,不妨礙吳雪楓幾人對劉春來的熟悉。
尤其是現在,整個公社來了大量青山公社、望山公社的未婚女孩,僅僅靠着目前派出所的三人,整個公社的治安工作壓力很大。
“還不是因爲這龜兒子,我都準備睡覺了……”
一看到鄭建國,劉春來就是火大。
“春來,隊裡出啥事兒了?”還沒等說,劉福旺的聲音就從旁邊響了起來。
嚴勁鬆也跟着劉九娃過來了。
“吳所長,這當事人都在這裡,麻煩你們先給審問一下,如果公社派出所解決不了,就送縣公安局。”
劉春來的話,讓吳雪楓有些不滿。
即使不滿,也只能忍着。
他在公社這麼些年的基層工作,自然知道目前劉春來在許志強書記跟呂紅濤縣長眼中是啥地位。
跟他關係很好的老戰友丁亞軍被派出去保護劉春來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而且丁亞軍給他強調過,絕對不能跟成爲劉春來的敵人,這小子實在是太陰險。
什麼東西都是走法律途徑,誰都沒辦。
可當他跟辦事員劉暢兩人把幾人都弄到派出所的審訊室,還沒主動問詢,楊光明的話,就讓他發現,這事情他們真沒辦法處理。
必須上報縣公安局!
而這時候,劉春來把劉福旺拉到了往糧站走的中間區域。
這是一個空地。
右側下面是一個社員聚居的大院子,那是一大隊的;左側則是一片水田。
朦朧的星光下,看不清楚啥,只有一片蛙鳴聲。
劉福旺沒有裹葉子菸,而是抽着劉春來遞過來的紅塔山。
連着抽了兩支,都沒吭聲。
劉春來也不催促,就在旁邊默默地等着。
等劉福旺開口。
“你不是都知道麼?”第三支菸頭,被劉福旺狠狠地扔了出去,菸頭的火星,在黑暗中劃過了一道弧線,劉支書纔開口。
我知道個屁!
劉春來心中苦笑,臉上卻不懂聲色。
或許,他能知道劉春來爲什麼變成那樣的人渣。
雖然這事情無法改變,至少,如果是突糟鉅變,心中容易接受多了。
“賀黎霜的父母,你還記得?”劉福旺突然問劉春來。
劉春來有些懵逼。
這又牽扯到了賀黎霜父母什麼?
“他們之前那一批知青,其實不算是知青,都已經參加工作了。賀黎霜是在我們家出身的,不過那時候她父母不叫這個名字,所以你媽不知道……”劉福旺嘆了一口氣,又問劉春來要了一支菸。
或許是感覺站着太累,直接就坐在了已經開始起露水的地面上,才幽幽地開口。
聽完,劉春來不知道該怎麼說老爹了。
爲了保護兩個素昧平生的人,連自己兒子前途都不顧了?
不過一聽到那是自己老爹的老首長、英年早逝的獨臂將軍的侄兒,劉春來不知道說什麼好。
原本,劉福旺在57年從朝鮮回來,就回了大隊,在紅軍長征時期這邊就鬧紅軍開始,一直到後來,不少人投身了革命,也算得上是革命老區了。
最開始劉福旺帶着四大隊的鄉情們努力地改造環境,當上山下鄉的開始,作爲全縣倒數的貧困公社,幸福公社同樣也有了知青點。
畢竟,學生從學校到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越窮的地方,教育越到位不是?
葫蘆村的知青點,有兩個年齡比較大的知青……
鄭建國能威脅着劉福旺把劉春來上大學的名額給了他自己大兒子,不僅是因爲無意中知道了這兩個在76年已經回到縣城的知青的身份,同樣還因爲葫蘆村的一些事情。
劉八爺是民盟成員,加上祖上是地主,不符合數代貧農的背景;同時,劉九娃是軍統的特務……
“當初他們剛回縣裡,上大學的名額雖然寶貴,可他們的前途更重要,這事情,爹對不起你……”劉福旺深呼吸了一口氣,“所以,你恨爹,在縣城賴着不回來,爹沒法強迫你什麼……”
劉福旺說得很誠懇。
劉春來也嘆了口氣。
換成任何人,對這種事情都有些接受不了。
還好,他不是這個時代那個原本的劉春來。
劉福旺從來都是對得起黨,對得起人民,對不起家庭的人。
“爹,那對知青,是賀黎霜父母吧?”
劉春來問道。
雖然是八十年代,很多事情遠比後人瞭解的更加瘋狂,一個上學的男生跑到男同學家去待着,沒事兒。
可賀黎霜是女娃子。
在這個封建的地方,她居然往劉家跑了不知道多少次。
她父母不說這事兒,就連劉福旺也不吭聲。
劉雪應該是不知道這情況的。
“是。”劉福旺沒有否認。
“你不會跟他爹媽指腹爲婚,給我們定了娃娃親吧?”劉春來沒想到老頭承認得這麼耿直。
突然開起了玩笑。
“他爹媽來咱們大隊的時候,她已經快一歲了,在蓉城長大的……”劉福旺看着兒子,“你別想這樣的美事兒,作爲黨員,不能搞封建的那一套,包辦婚姻是要不得的。如果你真看上她了,得你自己努力……”
“我啥時候看上她了?”
劉春來覺得,不能跟老頭聊下去了。
自己能看得上賀黎霜?
就那婆娘,倒貼給自己,都不要。
以後有了孩子,那婆娘不得把孩子給教廢了?
爲了老劉家的香火,也是不能要的。
劉福旺看着劉春來,見他沒再鬧騰當年的事情,鬆了一口氣,“我本來是準備送你去部隊,當時西南打仗了,你媽死活不同意……無論是夏青還是秋菊,你媽都希望她們能得到工作,辦理農轉非,包括前陣,劉雪的事情,那邊答應了兩個農轉非戶口……”
劉春來還能說啥?
可憐天下父母心。
這種事情,他沒法評判。
“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只要幹出成績,成了鄉長,那不也是國家幹部了?多少人畢業很長時間都到不了正科的級別呢……”
這時候,劉春來可不想說他不敢當鄉長的事情。
趕緊得轉移老頭的注意力:“對了,爹,鄭建國的這事情,這麼些年了,你都沒管過?”
老頭這種態度,不打抱不平,好像說不過去。
“當初曉得後,我就問過趙天明跟範萍兩口子,都是矢口否認,我能怎麼辦?”
劉福旺嘆了口氣。
這種事情,他也沒辦法。
主動問了,當事人都說沒事兒,他能如何?
“那這次……”
“鄭建國仗着有個兒子在市裡農業局,只是一個普通的辦事員,他卻動不動就威脅人,一隊這邊大多數都是怕他,以前咱們其他幾個隊窮,一隊都怕我把他們的糧食用來補貼其他隊,鄭建國也功不可沒。現在越來越過分了……”劉福旺冷冷地說道,“他自己要作死,趙天明跟楊萍兩口子都是老實得不行的……”
“當初上大學的事情呢?”劉春來終於問出了重點。
僅僅是之前的那些事情,老爹也沒有這樣的可能把上學的機會給鄭建國。
既然賀黎霜父母都已經恢復工作了,應該也不容易再受影響。
劉春來不相信老爹有那麼傻。
從抗日戰爭到抗美援朝,這麼多年都還活着。
被人用這樣的理由就給搶走了兒子上大學的機會?
即使不給劉春來,也應該給其他更合適的人。
“你真忘記了?”劉福旺看着劉春來。
劉春來搖頭。
“你忘記那一次在青槓樑下面的渠洞裡,跟秋菊同學的鄭小茜哄你說秋菊在渠洞被蛇咬了,你着急忙慌跟着去,然後鄭小茜把褲子脫了,鄭小東跟鄭建國一家人就衝了上來,說你要……”
劉春來口裡的煙,就這樣掉落了下去……
居然還被人這樣坑過。
爲的,就是一個工農兵推薦上大學的名額!
這纔是鄭建國手中握着的老爹最大的把柄!
老頭子丟不起這個人。
難怪,他記憶中,就停留在76年夏天的那次毒打上。
他爹親自把他綁在皁角樹上。
老孃抽斷了一捆黃荊條子,老爹那根軍用皮帶讓他脖子以下沒有一處完整的!
“後來沒多久,鄭建國就把鄭小茜嫁到了青山公社,你娘還專門去打聽過,說是當晚有落紅,加上你以前也沒有幹過啥混賬事……”
鄭建國再次嘆了一口氣。
“所以,後來才讓我跟王大餅定親?”劉春來能說什麼?
“當時你媽提出來,讓你跟鄭小茜結婚,他們家要求用秋菊換,這事兒我哥你媽都沒同意……”劉福旺搖頭。
劉春來慶幸,虧得這種事情沒有成。
鄭建國該死!
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鄭建國用這種事情來坑自己,然後,他自己栽到了這事情上,還落在了自己手裡!
天意!
哪怕劉春來不相信這些事情,現在都覺得這是天意。
老劉家家法最重的,就是欺男霸女。
這一點,在劉八爺家住了幾天的劉春來非常清楚。
家法就寫在旁邊的祠堂的牆上呢!
鄭建國這樣的人,要是手中權利再大一點,得有多可怕?
爲了兒子上大學,居然連閨女的一輩子都能犧牲!
可想想眼前的爹孃,雖然沒有到這樣的程度,可也……
在他們大隊,有這種人,以後早晚給自己找麻煩。
索性一併解決了。
瞭解了當年的情況後,劉春來除了唏噓,倒也不糾結。
鄭建國這樣的人,一顆花生米都不夠。
尤其是他想要當大隊長的時候暴露出來就是想動春雨服裝廠跟傢俱廠的錢。
誰想要從劉大隊長兜裡掏錢,劉大隊長得要他的命。
當然,公平交易啥的,那個不會。
“劉支書,春來同志,你們看這事情……”兩人剛談完,走到派出所辦公室門口,吳雪楓就走了出來,給兩人一人遞了一支菸,一臉惆悵。
“直接送縣裡公安局就是了。”劉春來無所謂地說道。
現在送進去,一顆花生米,那是肯定跑不了了。
還有幾天時間,嚴打就開始了。
或許,到時候會在公社來一場公審大會。
“可他兒子在市裡……”吳雪楓怕這父子兩忘記這事兒,“他級別可能不高,可要是認識一些領導幹部……”
吳雪楓有這樣的擔憂,是正常的,
劉家父子倒是不怕。
“沒事兒,我會去找呂縣長或是許書記。他兒子是我們公社出去的工農兵大學生,按照當年的大學招生的原則,學生從什麼地方去,就回什麼地方,建設家鄉……”
劉春來一看吳雪楓的表情,就知道他擔心什麼。
“這事情如果嚴肅處理,那是死罪,要敲沙罐兒,吃花生米米……76年熱天開始,這狗曰的就隔三岔五去……這兩年更是頻繁,今晚上更是當着趙天明的面,把範萍按在桌子上……”吳雪楓說得也是咬牙切齒。
不帶這麼欺負老實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