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紅白喜事,那是最熱鬧的。
大家都窮的時候,在操辦這些事情上,都會竭盡全力,拿出家裡力所能及的資源,最大限度讓賓客滿意,彰顯主家大方的同時,也讓大家一起分享喜悅。
以前除了地裡的農活,也沒有什麼事情。
人們自然會積極地參加這種宴會,畢竟,能讓很長時間不見葷腥的肚子裡有點油水。
可現在不同了。
大隊的幾個廠,消化了不少勞動力,而且還都是年輕的壯勞力。
這就導致農活什麼的人手也不夠。
大家都很忙。
而農村紅白喜事,那都是要看黃道吉日的,可不管什麼旬末休息不休息的。
四大隊的廠,十天休息一次,上旬、中旬、下旬各休息一天,如果不願意休息,算加班,那可是要給加班費的,是平時的一點五倍呢!
平時一天兩塊錢,休息天上班,直接就變成了三塊。
在沒有收入來源的農村,誰願意休息?
爲了掙錢,就沒空去參加親戚朋友鄉鄰家的紅白喜事了……
劉春來深知目前這種局面。
以前沒有多少喜事,但是白事偶爾也會有,很多人不願意請假,這也會引起原本親密的關係變得疏遠。
所以,直接就藉着劉九娃跟孫小玉的婚禮來開一次先例。
劉九娃父母已經不在,哪怕劉八爺是他那一房的直系,可輩分差得太遠;孫小玉是二婚,在這個年代根本就被人瞧不起,自然也就沒有想過要風光大辦。
唯一之前沒有想到的就是孫二強跟劉青梅兩人搞出了人命,他又下了禁嫁令,劉家有兒子,又不是那種有着龐大家產需要更多後人繼承的,自然不會招上門女婿;孫二強又是遠方人,在目前嚴打尚未結束的時期,流氓罪都夠判死刑,即使張昌貴不樂意,也沒法說什麼。
藉着機會,完全可以形成一個慣例。
免得在四大隊範圍內適齡未婚人羣中集中辦喜事的時候,導致所有工廠都大規模地停產,同時也是爲了避免相互攀比,直接給他們定一個標準。
“這想法很不錯。只要開了頭,即使很多人一時間難以接受,到最後,接受起來,也就容易了。”剛過來的何國華等人聽了劉春來的解釋,不由誇讚起來。
就連原本瞭解農村情況,擔心劉春來這樣會讓很多人不滿的許志強,也放心了。
喜慶而喧鬧的聲音,越來越近。
車隊從山下上來,這一路的喧囂,使得周圍其他大隊很多沒有過來的人,也都往這邊而來。
很多年來,葫蘆村四大隊都沒有出現這樣的熱鬧。
一衆領導幹部們看着周圍的人羣,很快都被他們臉上洋溢着的笑容與興奮給感染,從來都沒覺得幸福如此簡單。
車隊從埡口出發,再回到埡口上。
“幸福,其實很簡單。”
何國華看着周圍人羣臉上洋溢着的笑容,感慨着。
其他領導幹部紛紛表示贊同。
劉春來看着他們的神態,聽着聽着他們討論的話題,心中只是一陣無奈。
這種事情,他沒法說。
對於這個年代的農村人來說,幸福卻是很簡單。
可問題是,有些幸福,不是那麼容易得到的。
只不過,看着領導們興奮的表情,他沒有再多說什麼。
停在埡口上的車隊,就這樣默默地停着,沒有人上前,也沒有尋常時候百姓家婚嫁時候的那種喧鬧。
因爲,這次的婚禮,根本就沒有司儀。
劉春來比誰都明白。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故意搞出來的。
不要司儀,也不要太多的形式。
他需要的只是一個過程,讓所有人熟悉這種與傳統方式不一樣的婚禮。
有些事情,需要時間,也需要讓人熟悉。
所以,他沒有去找司儀,也沒有讓人主持,而是由大隊幹部來。
形成一個慣例之後,所有的事情也就容易解決了。
“春來,這事情這樣搞,真的能行?以前可都是有專門的司儀,咱們這樣,不僅違背了祖宗訓導,也不符合慣例……”劉福旺有些忐忑。
好歹,他也是一個大隊支書。
可眼前這種事情,真的是沒有經歷過,大姑娘上花轎頭一次。
“爹,要想改變大家的思想,不再像以前那樣大操大辦,給以後形成慣例,就必須這樣。”劉春來臉上浮現出嚴肅。
他也清楚,事情的後果。
現在如果不立規矩,隨着整個葫蘆村的發展,未來的後果,真不一定是他們可以承受得起的。
經濟越發達的地區,婚禮也就越講究,越鋪張浪費。
這是他們目前最不願意看到的。
“就按照現在這樣做吧,這也是一個不錯的開頭。”許志強在問過嚴勁鬆,瞭解了情況後,嘆了一口氣。
有些事情,總歸需要人去當壞人的。
劉春來雖然是老劉家的旗手,可這事情上,不管是輩分,還是地位,都是有些不足的。
不過目前來看,劉春來這樣搞,即使有人心中不滿,也沒有人直接表達出來。
婚禮的主持,原本是有專門的知客司。
劉春來改了婚禮的形式,這次也就沒安排知客司,而是由劉福旺主持。
而劉福旺這個支書,以前掌管着整個四大隊快三十年,加上在劉家的輩分也不算低,來負責這些事情,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問題。
可眼前的,他也沒有經歷過。
以前婚嫁,新人最多也就是到了地方,眼看要進門,爲了要進門費啥的不肯邁步。
可現在,不下車是怎麼回事?
劉福旺看着周圍圍觀的人看熱鬧,車上的兩對新人都不下車,琢磨着是不是應該讓人準備紅包,按照習俗,給新娘子下轎費。
畢竟,那也是規矩。
劉春來倒是知道,以前就聽說過,有些地方婚禮當天,新娘臨時加價要提高彩禮的;也有新娘到地方不下車,爲了要更多紅包的……
孫小玉是這樣的人麼?
劉青梅是不是,劉春來不太熟悉,也沒法判斷。
可他知道孫小玉絕對不是這樣的。
他又不方便去問。
周圍看熱鬧的人議論聲音陡然大了起來,不知道這究竟要搞什麼。
劉春來着急地向着四周看去,沒見到劉雪跟賀黎霜兩人。
要是有這兩人,還能讓她們去問問。
“這麼回事?難道她們不願意?”嚴勁鬆問劉春來。
劉春來搖頭,“我過去看看。”
他真心不知道爲什麼。
張二強跟劉青梅兩人年齡小,也沒經歷過什麼,不懂事,有可能。
劉九娃跟孫小玉兩人那都是經歷過不少事情呢,年齡也都不老小,不可能臨時變卦。
“怎麼回事?”劉春來走到車邊,看着老爹一臉怪異,開口問車窗邊的劉九娃。
劉九娃看着春來,臉上浮現出一抹尷尬的苦笑,“春來,我這雙腿無力,站不起來……”
“該不會是昨晚折騰的太厲害,走路需要扶牆吧?”劉春來差點笑了起來。
前面開車的劉千山憋着笑聲。
頓時就遭到本就滿臉紅暈的孫小玉一個白眼。
今天的孫小玉,跟尋常時候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頭髮盤了起來,臉上略微畫了淡妝。少了之前的那種精幹,多了一種成熟的韻味,特別是在一套喜慶紅色的呢子衣服的襯托下,整個人都顯得更加精神。
這會兒的她,沒有之前的那股潑辣,多出來了女人的嬌羞。
“你這小子,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我肚子裡裝着呢,還敢亂來?”這話是壓低了聲音說的。
這話頓時讓劉千山想要問。
還沒開口,就被劉春來打斷了,“千山,怎麼這麼沒眼力見兒?趕緊下來開車門啊,今天人家都是新人,你這小輩,不趕緊的?到時候讓你小玉婆婆給你介紹個對象啊!你這不行動,能給你介紹?”
劉千山一想,好像也對啊。
孫小玉是服裝廠的總工,天天都跟一幫子女孩子打交道,要是她幫着給介紹,不時說上幾句好話,那自己就不用再當光棍了不是?
當即就臉上洋溢着笑容,快速下來,跑到孫小玉一邊,拉開了車門。
“說你娃兒傻你硬是不得承認!給你九爺爺先開啊!”
“春來爺爺,這……”
劉千山有些不理解。
新媳婦兒要是鬧騰起來,那得了?
劉九娃自己下來不行?
非得認爲自己是新郎官,拿捏起架子來,他又不能給自己介紹對象。
“傻啊!你給你九爺爺開了車門,他下來再給你小玉婆婆開車門啊!”
劉春來無語。
這孩子,怎麼就不願意多懂腦呢?
劉千山頓時明白了過來。
又屁顛屁顛繞着車跑到劉春來所在的這一側,拉開了車門,“九爺爺,趕緊的啊,可別誤了吉時!”
劉九娃經過劉春來的這一折騰,也沒有之前那麼緊張了。
雖然雙腿依然有些哆嗦,甚至在下車的時候就差點腿一軟。
劉春來看着他這情況,不由一臉壞笑地直搖頭。
練了半個世紀的童子功又如何?
最終,不還是在破功後走路雙腿都無力,需要扶牆麼!
說什麼是緊張,劉大隊長根本不信。
衆人看着劉九娃兩人下車,議論聲更大了。
“狗曰的劉九娃,上輩子不曉得幹了啥善事,居然能討到這麼個婆娘!”
“可惜了,這麼乖一個婆娘,還是城市戶口,也是製衣廠的高級幹部,居然嫁給劉九娃這個狗曰的……”
“人家命好啊……”
“這個婆娘好乖,雖然是二婚,可人家……”
各種議論都有。
畢竟,每當有婚嫁,看新媳婦兒,那是目前最大的熱鬧。
新媳婦兒越漂亮,周圍的人也就越羨慕。
何況,劉九娃這個老光棍,本來沒有任何可能討到婆娘的,現在不僅討婆娘了,還特麼的是幹部,而且人還長得乖。
劉春來沒有去理會這些,走到張二強跟劉青梅兩人的車旁邊。
原本劉青梅梳得整齊的頭髮有些凌亂,張二強的臉上,更是還有好幾道血痕。
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對小年輕在車上幹了啥。
“又鬧啥子了?”
“春來哥,他說第一次結婚莫得經驗,以後就有了……”終究,劉青梅還是沒有過得了這道坎。
其實也不怪她。
原本就已經沒事兒了,在路上,坐在車裡無聊,張二強看着車隊,又來了一句,要是二天結婚,全部都用小轎車……
於是乎,新仇舊恨就一起算了。
劉春來聽完後,直接笑了起來,不知道是該批評張二強還是表揚他。
這話是他經常對張二強說的,很多時候,劉春來讓張二強幹一些事情,張二強都覺得自己沒經驗,幹不好。
劉大隊長就說,莫得事,第一次沒經驗,二天再做就有經驗了。
說得多了,也就成了張二強的口頭禪。
“行了,趕緊收拾一下,別誤了時間。二強啊,其他事情都可以有第二次,但是結婚這事兒呢……”劉春來嘆了一口氣。
結婚這事兒,等到以後,多少次或許都可能。
改革開放後,西方的文化傳入中國,西方人的觀念也會深刻影響到這片古老的大陸,對幾千年的傳統造成巨大沖擊。
但是現在不能說這個。
劉青梅還想說什麼,“放心,以後他要是真敢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我直接把他變成太監!”
有了劉春來的保證,劉青梅這纔不再鬧騰了。
張二強聽到太監二字,頓時感覺到襠部一股涼意,雙腿不由夾緊了。
這野舅老倌,果然要插手。
MMP,有了劉春來撐腰,以後這日子還能過?
兜裡不能超過五毛錢,這特麼的已經就夠讓人憋屈了……
不管張二強如何,劉春來已經走了,劉青梅用雙手攏了攏頭髮,拉着張二強就下了車。
兩對新人一前一後往大隊部走去。
所過之處,原本看熱鬧的圍觀羣衆們,紛紛讓出道路來,同樣,打量的眼神,更加熾熱。
劉九娃差點又腿軟,還好,孫小玉扶住了他,引起周圍人一陣笑,紛紛說劉九娃這是把幾十年積蓄的精力都給消耗了,虛了……
張二強一直都琢磨以後日子怎麼過,哪裡還有心思去關注其他人?
就這樣看着他們往大隊部會議室一側的巨大操場上走去。
在那裡,主席臺上已經佈置好了。
而在主席臺下面,也擠滿了人。
討婆娘不在自己屋頭,別說見過,聽都沒聽過。
他們倒要看看劉春來想怎麼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