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與巴黎的距離有一千四百多公里,最快的航班也需要兩小時左右。
秦克他們選的就是最快的直飛航班。
對於坐慣了長途國際航班的秦克二人來說,兩小時已算很短了,兩人坐在頭等艙裡繼續研究着楊-米爾斯方程的通解,衛鋒與衛菁自然就坐在他倆附近。
事實上爲了最大限度地保證秦克二人的安全,頭等艙共計八個座位,其中七個都已被衛鋒及其同事訂下了,只有一個座位是之前別人已訂好,實在無法搶到。
這位“個別”的乘客,看長相明顯是一位意大麗籍的學者,戴着厚厚的老花鏡,坐在最前排裡翻看期刊,距離秦克兩人有幾個座位的間隔。
安全問題有衛鋒等人負責,秦克和寧青筠也沒在意這個老學者,一直在低頭寫寫算算,不時低聲交流一二。
數學的樂趣與便利就在此,它不用任何的實驗儀器設備,也不挑時間地點,只要有筆和紙,哪裡都是“研究室”,所以從六月初到六月底,兩人的空閒時間大多數都能投入到楊-米爾斯方程的通解問題研究中。
“青檸海嘯風暴流循環算法”確實是當今世界最頂尖的有關偏微分方程的數學處理方法,哪怕是非線性偏微分方程這個最難的方向依然極有效果。楊-米爾斯方程在兩人的筆鋒之下已呈現敗退的跡象,秦克估計如果潛心下去鑽研,七月底八月初將這個通解問題解決掉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眼看飛行航程已過了一個小時,秦克伸了個懶腰,放下筆,拉着寧青筠起身活動一下手腳,避免久坐對身體血液循環造成負面影響。
頭等艙的空間比較大,而且飲料水果不缺,秦克挑了顆最乾淨的葡萄餵給寧青筠吃,寧青筠用潔白整齊的小貝齒輕輕咬住,回了個甜甜的笑容。
兩人一邊活動着手腳,一邊輕聲交流着剛纔楊-米爾斯方程裡遇到的問題,忽然間聽到有人用英語問道:“冒昧打擾一下,兩位是夏國的秦克院士、寧青筠院士嗎?”
秦克與寧青筠意外回頭,見是原本坐在前面的意大麗學者老先生,瞧樣子是剛剛從洗手間出來。
這位老先生看着已六十多歲了,頭髮花白,但眼鏡後的一雙眼睛依然湛藍,五官輪廓深邃,看得出年輕時應該挺英俊的。
秦克一下子就認出來了,他摘下太陽鏡,驚訝地用英語道:“是的,我正是秦克,老先生您……羅馬第一大學的坎波爾教授吧?”
前天他和寧青筠在羅馬第一大學舉辦講座,這位坎波爾教授當時就坐在報告大廳的第一排。秦克之所以能認出他來,也是因爲距離近,在演講時經常有目光接觸,加上在提問環節,這坎波爾教授提出過一個相當有水平的問題,給秦克留下了頗深的印象。
秦克說着給悄然站起來的衛鋒和衛菁遞了個不要緊的目光。
坎波爾老先生上飛機後比較晚,自然沒看到坐在相對靠後位置的秦克和寧青筠,何況兩人還戴着帽子與太陽鏡,不熟悉兩人的相貌又認真盯着看是認不出來的。
這次他是起身去衛生間返回的路上,正好聽到有人在用普通話對話。在歐洲的航班上、而且是頭等艙裡聽到中文是比較罕見的事,老先生好奇地看了兩人幾眼,認出似乎是秦克和寧青筠,便上前搭話。
他掏出名片,雙手遞了過來,笑道:“秦院士的記憶力真是驚人,如果我沒記錯,我只是在前天你們進行公開講座裡提問過一次,沒想到你這就記住了。上次的講座裡圍着你們的人太多,沒機會送上名片。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魯德內·坎波爾,羅馬第一大學物理學院的教授,主攻方向是凝聚態物理,對流體力學算不上很熟悉,但也有一定的瞭解。前天你們有關N-S方程的專題演講報告非常棒。”
“很榮幸而認識您。”秦克雙手接過名片收好,又與老先生握了握手:“沒想到剛好能在這航班裡遇着。”
坎波爾教授笑道:“我這是去巴黎參加科學突破獎,您和您太太應該也是同一個目的地吧?”
“是的。坎波爾教授也要上臺作報告?還是參與獎項評選?”
坎波爾教授搖搖頭,又笑道:“我只是個觀衆而已,不參與本屆的評選。你們兩位獲得本屆物理突破獎的呼聲很高。我會期待你們的報告。”其實他是這屆物理突破獎的特邀評委之一,只是評委的身份在大獎揭曉前按規定是不得公開的,他便沒說出來。
簡單地聊了幾句,秦克發現這個坎波爾教授在物理方面、尤其是凝聚態方面的水平非常高,幾乎不遜於得國慕尼黑大學的科佩特教授。兩人倒是越聊越投機。
因爲站着不太方便聊天,秦克便讓坐在過道旁邊的衛鋒與坎波爾教授換個座。
衛鋒剛剛起身,未等坎波爾教授落座,飛機忽然劇烈地晃動起來,
寧青筠毫無提防,頓時驚呼一聲,差點摔倒,秦克手急眼快,一把將她摟住,然後扶她坐下,關切道:“沒事吧?”
“沒事,就是嚇了一跳。”寧青筠有些小緊張地答道。坐飛機遇到這樣的氣流顛簸其實挺尋常的,但之前都是坐着,這次因爲站着還在活動手腳,寧青筠沒站穩才嚇了一跳。
秦克見她沒受傷,示意旁邊站起來準備幫忙的衛鋒等人重新坐下,他也跟着坐下。
坎波爾教授原本也差點沒站穩,不過有衛鋒扶了一把後,倒是順利地落座了。
原本以爲只是遇到小小的氣流,秦克與坎波爾教授也沒在意,正要繼續聊,但下一刻,機身再次顛簸起來,而且居然持續了好一會,然後機艙內的廣播便響了起來,機長分別用意大麗語、英語有點緊張地重複道:
“女士們先生們,飛機目前遇到氣流,將會有些小小的顛簸,洗手間已經關閉,請大家回到原位,繫好安全帶,乘務人員將停止供餐服務,給您帶來不便,敬請諒解。”
在廣播響起的時候,巨大的機身再次顛簸起來,而且這次顛簸的幅度比較大,連未來得及收起來的小桌板上放着的紙和筆都被震得全掉了下來。
最讓人恐懼的是這次劇烈的顛簸一直在持續,喝到一半的飲料也都側翻掉落,整個機艙內一片兵荒馬亂,航班裡更是響起了連串的驚呼聲。
寧青筠因爲剛剛坐下還沒來得及重新系好安全帶,差點被這劇烈的顛簸甩得從座位上掉下來。
秦克反應極快,一腳抵住前面的座位,穩住身形,兩隻手飛快地拉過安全帶,想替寧青筠繫好安全帶,但機身的震動太劇烈,他一連幾次都沒能成功繫上,便乾脆將寧青筠一把擁入懷中,用雙臂緊緊地將她摟住。這下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秦克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寧青筠。
被熟悉的氣息包裹起來,寧青筠心裡原本的恐懼與緊張頓時消減了大半,她剛要回個甜甜的笑容,誰知飛機又再次劇烈地震動起來。
尖叫聲與驚呼聲再次在機艙內處處響起,不少人已開始在胸前划着十字架了。坎波爾教授也臉色有些蒼白,他勉強笑道:“我坐過幾十次飛往巴黎的航班,這次算是比較驚險的一次。”
未等秦克回話,機艙內的廣播再次響起:“女士們先生們,飛機遇到一股強烈的混合氣流,將會比較顛簸,但請放心,目前飛機一切正常,很快就會度過這次危機,請各位務必繫好安全帶,抓牢扶手……”
機長的聲音裡也多了幾分的焦急,誰都能聽得出他話裡並沒太大的底氣。
飛機的燈光因爲劇烈震動而有了些許的閃爍,寧青筠嚇得小臉煞白,下意識地抱緊秦克,小手緊緊地與秦克的左手十指相扣。
在這生死關頭,她腦海裡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不管如何,不管是要走黃泉路還是要上天堂,都要和秦克在一起,絕不鬆手。
秦克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危機,心臟也加速跳動起來,但抱緊寧青筠後,感受着懷中的溫香軟玉,心情奇蹟般地安定下來,他溫聲安慰道:“放心,沒事的。”
“嗯,有你在,無論遇到什麼我都不怕。我……我一定不會離開你的身邊的,不管去哪!”寧青筠用力地將自己的小臉貼到秦克的臉上,微顫的聲音裡透出的語氣前所未有地堅定。
柔順的青絲滑過秦克的臉頰與脖子,帶來青檸般的好聞香味以及滑膩的觸感,讓秦克更覺得生命是多麼美好。
他深吸口氣,閉上了雙眼,默默地計算着機身的震動頻率變化。
飛機遇到混合氣流發生顛簸其實極爲危險的,因爲很難判斷這股氣流的影響範圍有多大,風力最大處在哪裡,一旦飛機扎入風力最強處,極可能會導致打轉甚至墜落。
但所有的流體力學,尤其是這樣的高空氣流,都逃不出N-S方程流體力學的範疇。
秦克閉上眼睛,以遠遠超越正常人類的心算能力,計算着飛機的震動頻率與幅度,再代入到N-S方程的變體中進行計算……
衛鋒和衛菁這時已不顧顛簸擠了過來,兩人分別給秦克和寧青筠繫上一個小揹包,衛鋒急聲道:“這是彈射降落傘,萬一有什麼危險,等飛機下落到一定的高度,機艙和外界壓差消除到一致時,我們會想方設法打開緊急艙門,你們就按之前我們培訓過的方法跳出去打開降落傘……”
秦克忽然睜開了眼睛,微笑道:“不用擔心,很快就沒事了,飛機飛的是正確方向,正在遠離混合氣流的中心,估計五十秒左右就會恢復正常了。我們運氣不錯,不然我得想着怎麼去說服機長和駕駛員更換飛行方向呢。”
衛鋒與衛菁面面相覷,見秦克說得言之鑿鑿,不像是隨便說出來安慰人的,但兩人還是緊緊地抓住座位的靠背,守在秦克和寧青筠身邊。
秦克轉頭,留意到旁邊的坎波爾教授額上全是汗水,臉色蒼白,嘴脣有點發紫,用力地揉着心臟,忙用英語安慰道:“坎波爾教授,不要擔心,再過四五十秒就會衝出這混合氣流了,你放鬆精神,不要太緊張!”
他看出坎波爾教授的心臟供血有點問題,此時因爲過度緊張焦慮而導致心臟收縮壓驟升、心肌缺血,如果不能放鬆精神,怕會導致心肌梗塞,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坎波爾教授勉強睜開眼睛看向秦克,秦克堅定道:“坎波爾教授,你聽着我的倒數來呼吸,我的倒數結束,這難熬的時間就會結束的,你一定要堅持住……47……46……”
坎波爾教授心臟極不舒服,他不太相信秦克的話,但也只能努力地摒棄雜念放鬆心情,按着秦克的倒數來有節奏地一呼一吸。
神奇的事出現了,在秦克倒數期間,劇烈的顛簸很快就停止,只剩下輕微的顛簸,當秦克差不多倒數到0時,飛機的完全恢復了正常的航行。
整個機艙裡的人都驚魂甫定,不知道是否完全度過了危險。
這時機上的廣播重新響起,機長用以明顯鬆了口氣的聲音說道:“女士們先生們,飛機已順利通過混合氣流,請大家不要驚慌,乘務人員很快就會過來爲大家服務,如果在剛纔的顛簸中有受傷的,請及時聯繫我們的乘務人員,我們將會提供力所能及的各種醫療服務……”
衛鋒與衛菁這才擦了擦額上的冷汗,看向秦克的目光多了幾分的不可思議,就像看着神棍……哦不,神明。
秦克居然坐在航班裡就預料到了飛機的飛行狀況,這簡直已不能用常理來解釋了。
秦克一邊放開寧青筠,讓她坐回原本的座位上繫好安全帶,一邊笑道:“別這樣看着我,我可沒超能力,只是用數學心算了一下而已。哈,爲了以防萬一,我問一嘴,鋒哥你們會不會開飛機?”
衛鋒點點頭:“我和海橋都會。”
“……真會?”秦克反倒瞪大了眼睛,隨即開玩笑道:“那好吧,萬一再遇到類似的情況,飛機的航向有誤,機長又不肯更換航向,就靠你們去控制飛機然後按我的話來更換航向了。”
他這話明顯是開玩笑,衛鋒卻很認真地想了想,才鄭重點頭道:“行,到時我們會想盡辦法做到的。”
秦克無語:“……我只是在開玩笑,隨便更換駕駛員的危險係數比一頭栽入混亂氣流的中心還要危險。”
衛鋒卻認真道:“不,比起相信別人,我們更相信您的判斷。”
你們再以這種看神一樣的目光看我,我會壓力山大的啊。秦克撫額。
寧青筠已重新系好了安全帶,但依然緊緊地摟住秦克的手臂,顯然剛纔的驚險讓她還沒緩過來。
秦克知道少女是在後怕,便摟住她的肩膀,溫聲安慰着,寧青筠定定地看着秦克,小聲道:“我剛纔在想,如果沒和你一起有個小寶寶就離開這個世界,我會非常不甘心……”
秦克摟緊她的纖腰,笑道:“放心,你和我都會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我們會有好幾個孩子,嗯,今晚我們就努力造人。”
寧青筠小臉微紅,卻用力地堅定地點了點頭。
期間坎波爾教授臉上的蒼白在有節奏的呼吸與放鬆精神下,已慢慢恢復了些許的血色,他掏出藥物服下,心臟的不舒服終於消失了,然後纔想起秦克先前倒數時說過的話,不由震驚地擡頭看向秦克,那神色與剛纔衛鋒、衛菁看秦克的目光差不多。
——哦,他聽不懂中文,自然不知道秦克與衛鋒的對話,所以完全不能理解秦克是怎樣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