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斯教授返回酒店時,依然處於失神狀態。
他不敢相信坎波爾教授告訴他的航班經歷。
在生死危機的關頭,卻依然冷靜地憑着心算,在極短時間內就完成了原本需要用筆紙演算十幾分鍾才能完成的複雜數學運算?
這怎麼可能!除非是人形計算機或者是超能力者,不然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可坎波爾教的話馬丁斯教授又無法不重視。坎波爾教授向來以務實著稱,不可能爲了陌生的秦克而向他這個老朋友撒謊騙人,這根本沒任何的意義。也正因爲坎波爾教授是這樣的人,他的建議才令馬丁斯教授格外的頭疼。
要知道人情這東西,哪怕付出金錢,但用一次就少一次,這次如果真沒機會,哪怕他到處託關係也沒用,反倒只會白白浪費了人情和金錢,也會令明年爭取科學突破獎與諾貝爾獎更加艱難。
可讓馬丁斯教授就這樣放棄,他又絕不甘心,畢竟他來巴黎前,已投入了不少的時間精力金錢來疏通關係了,總不能因爲坎波爾教授的一番話就偃旗息鼓、不戰而退吧?
馬丁斯教授回到房間時,基本上就有了決定。他找服務員將自己手機裡的照片打印了出來——這張照片是他從坎波爾教授那裡拍攝的,秦克當時在飛機裡寫下來的運算過程,後來當成是禮物,贈送給了坎波爾教授,馬丁斯教授又將之拍成了照片。
他拿着打印出來的A4紙,敲響了來參會的、同校物理系戈登·麥錫森教授的房門。
戈登·麥錫森也是芝加哥大學物理系的教授,最擅長的方向是大氣與海洋科學,在流體力學與N-S方程方面造詣也頗深,算是芝加哥大學裡爲數不多、同時精通數學與物理的資深教授。
平時馬丁斯教授與他往來不多,因爲這個麥錫森教授比較孤傲,是那種“你的水平不夠,就沒資格和我說話”的不討喜類型。
馬丁斯教授也是同樣有傲氣的人,自然與麥錫森教授談不上有交情了。
不過此時馬丁斯教授也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只能求助於麥錫森教授。他說明來意後,麥錫森教授眉頭一挑:“你是讓我看看這些與N-S方程有關的運算是否正確?”
馬丁斯教授賠着笑道:“是的,我無意中得到這些資料,但我不擅長N-S方程與流體力學,無法完全看懂,想來我們學校也只有麥錫森教授你有本事能看懂了。”
他的低姿態讓麥錫森教授很滿意,同時也有些好奇。
接過幾張A4紙,麥錫森教授回到桌子前坐下,慢慢細看起來。
他沒讓馬丁斯教授坐,馬丁斯教授也不便坐,只好跟進去站在幾步外。
他留意到麥錫森教授開始時臉上還有些不以爲然,但慢慢地他的腰身挺直了起來,神色也變得分外認真與鄭重。
正當馬丁斯教授心頭越來越忐忑之時,麥錫森教授的眉頭忽然凝了起來,似乎看到什麼費解難明之處,嘴裡還喃喃道:“這湍流普朗特數的運動粘性係數怎會這樣處理?不對啊……”
馬丁斯教授心頭一喜,難道秦克寫出來的過程有誤?
雖然覺得可能性不高,但馬丁斯教授依然心跳加速,信心與喜悅之情蹭蹭蹭地直往上躥。
卻見麥錫森教授另外拿出紙和筆,寫寫算算起來,過了近五分鐘,他才放下筆,眼中似乎多了某種神光,他轉頭問馬丁斯教授:“這些資料哪裡來的?”
馬丁斯教授嚥了口唾沫,有些嘴巴發乾道:“從我的一個朋友那裡要來的,麥錫森教授這些資料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從某個角度來看,確實有些問題。”
未等馬丁斯教授驚喜地問出是什麼問題,麥錫森教授向來冷傲的臉容忽然有些扭曲起來,聲音也有點古怪道:“馬丁斯教授,你坐。”
他居然拉過一張椅子讓馬丁斯教授坐下,臉部的肌肉變得更加陰森古怪起來:“馬丁斯教授,能不能介紹你這個朋友給我認識認識?我有些地方想向他請教。”
“請教?你不是說有問題嗎?”馬丁斯教授剛剛吊起來的心又直往下沉。
“如果太過精妙、有點難以理解也算是問題的話,那這些資料確實有問題,而且問題嚴重。它在處理高空混亂湍流當中使用到了好幾種我從未見過的精妙方法,我琢磨了好會兒纔想明白,這些方法實在棒極了,給了我很大的啓發!你這朋友在數學偏微分方程與流體力學、湍流方向的水平都非常出色,實在是了不起的天才!我現在迫不及待想和這位天才好好地交流一下!”
聽着麥錫森教授語氣裡透出來的狂熱與追捧,馬丁斯教授心頭髮冷。他這才意識到,眼前麥錫森教授那扭曲古怪的臉容,竟是因爲在努力地擠出示好的笑容——天曉得這個眼高於頂的麥錫森教授多久沒笑過了!
看着麥錫森教授扭曲的臉,馬丁斯教授苦澀道:“他……他叫秦克。夏國人。”
“就是那個求出了N-S方程通解的夏國科學家秦克院士嗎?太了不起了!我就應該想到是他,除了他,誰能寫出這麼精妙絕倫的數學算式出來?”
馬丁斯教授臉色發灰,他以近乎絕望的聲音嘶聲道:“麥錫森教授,你認爲……有可能在一分鐘不到,純屬以心算完成這些運算過程嗎?”
麥錫森教授用力搖頭道:“心算?噢NO,我的上帝,這不可能!還要在一分鐘內?這絕不可能做得到!就算是那位秦克院士,也不可能做得到!”
馬丁斯教授眼裡燃起了些許的亮光:“絕對做不到?”
“嗯……反正在我認知裡,當今世界沒人能做得到的。如果真有人能做得到……”麥錫森教授沉思了片刻,才用堅定的語氣道:“那他應該是超越所有前人的數學之神了!”
……
科學突破會的學術報告會如期開始,一如往屆精彩紛呈,能來作報告的基本上都是業界新銳或者近來崛起的高水平學者,使得每場報告都極有吸引力。
馬丁斯教授卻全場不在狀態,腦海裡只是不時地重複閃現麥錫森教授的那句“反正在我認知裡,當今世界沒人能做得到的。如果真有人能做得到……那他應該是超越所有前人的數學之神了!”
誠然秦克拿到了菲爾茲獎,也拿到了許多大獎,破解了不少世界級的數學難題,取得了不可思議的學術成果,但秦克就能比肩高斯、歐拉、黎曼之類數學之神嗎?更別說超越這些數學之神了。
而且這個心算的事只是坎波爾教授的一面之辭,馬丁斯教授不親眼見見,他就絕難徹底死心,絕了爭雄之念。
再說了,他也想親眼看看這個秦克,在演講臺上的表現是不是真的那樣超神。若是秦克在臺上報告時的表現不及預期,他就會不惜代價再拼一把——像他這樣研究了幾十年物理的資深教授,最大的優點,大概就是面對困難與挫折,那份百折不撓的恆心了。
時間轉眼便來到了科學突破獎學術交流會的第二天,馬丁斯教授在昨晚一整晚都沒睡好,走進會場時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卻還是留意到今天的觀衆分外多,而且很多人手裡都帶着筆和小本子,顯然準備記錄會議要求。
這樣的情景在昨天也有,但比例遠沒這麼誇張,放眼望去,起碼超過了一半的參會者都準備了紙和筆,而且都是很正式的小本子,這證明他們不是裝樣子,而是真的想要記錄報告裡的要點。
往往只有參會者認爲接下來的報告會非常有價值,纔會做好這樣的準備——哪怕事後報告者的報告會以會議記錄的形式記錄下來,只要申請都能拿到,絕大多數學者還是更信任自己的筆記。
馬丁斯教授完全能想像到自己的報告會上,是絕難看到這樣的情景了,這個念頭讓他更加沮喪。
早上九點整,一身黑色禮服的夏國青年帶着微笑昂首闊步走上了講臺:“大家好,我是來自夏國清木大學的秦克,今天我報告的主題是——‘N-S方程通解如何應用在流體力學中’,至於大家很關心的‘優化後的N-S方程在特殊條件下的應用擴展’,將在第二場報告,由我的搭檔、我的太太寧青筠教授向大家作報告……”
馬丁斯教授目光緊緊地盯着臺上的夏國青年,他早已從網絡上、新聞報紙上見過這年輕人,三年前的科學突破會上,他也曾遠遠目睹這年輕人挽着太太——哦,那時應該還是女朋友——一起站到了領獎臺,接受數學突破獎的頒獎。
轉眼間三年過去了,這個年輕人的夏國學者再次站到了科學突破獎的舞臺上,這回卻不再是以數學家的身份,而是以物理學家的身份……
就在馬丁斯教授那複雜、忐忑、緊張、不安的目光注視下,秦克開始了報告。
自信瀟灑的神色,揮灑自如的動作,極富有創新性的內容,秦克站在舞臺上,光芒四射,那由淺入深的鋪陳、那敏捷開放的思維、那嚴密自洽的邏輯、那環環相扣的演說技巧,使得會場安靜一片,幾乎所有人都全神貫注於他的報告之上,偶爾發生出聲響,也是紙和筆匆匆摩擦的沙沙聲。
馬丁斯教授參加過的學術報告會也不算少了,但聽衆專注到這種程度上的情景簡直屈指可數。
而且馬丁斯教授特意掃了眼全場,居然連一個露出不屑或者輕視神色的觀衆都沒有,人人都沉浸在秦克描繪着的有關N-S方程通解在流體力學的應用藍圖上。
哪怕不是專攻流體力學方面,馬丁斯教授都不得不感嘆,這個秦克的話語有太強的感染力,讓人恨不得馬上就拋下一切,趕緊投身到N-S方程的通解應用研究中,共同去推動人類文明的進步。
到了提問回答環節,秦克對所有的提問都是秒答,很多已不只是涉及到流體力學領域了,甚至有關氣候學、空氣動力學、熱傳學、液壓力學,但這年輕得過分的夏國學者展現出了讓人驚歎的淵博學識,就算部分刁鑽的提問,都無法拖延他作答的速度。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簡直以爲是雙方早就排練了無數次的現場表演了。
眼看提問回答環節進入尾聲,秦克的精彩表現數次贏得了熱烈的掌聲,馬丁斯教授心中灰暗一片,幾乎完全絕望了。
無懈可擊的完美表現!
他呆在原地,臉色由白轉灰,久久沒說出一句話來。
在秦克結束報告,在雷鳴般的掌聲中走下舞臺後,馬丁斯教授忽然咬咬牙,離席快步走了過去,攔住了秦克道:
“秦院士,你好,我是費米實驗室的負責人、芝加哥大學的物理教授米洛拉德·馬丁斯,秦院士,我聽聞你的心算能力天下無雙,我這裡有個題目,不知道能不能請你在一分鐘內心算出答案?”
馬丁斯教授將手裡準備好的A4紙遞給秦克——不親眼見識一下秦克的心算能力,他還是不甘心——這A4紙上寫着的,是他找麥錫森教授寫出來的N-S方程變程應用算式,極爲複雜,麥錫森教授說過了,哪怕是用筆紙加上計算器,不花上十五分鐘別想算出來。
秦克愣了愣,馬丁斯教授的名字他是聽過的,畢竟費米實驗室也算是他之前非常重視的“對手”之一,只是沒想到馬丁斯教授沒在提問環節提問,反倒利用兩場報告之間的短短五分鐘休息時間來攔住自己,提出這樣古怪的要求。
四周圍過來打算與秦克客套寒暄的十幾個學者也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尤其是認出馬丁斯教授後都不由竊竊私語起來,只有小跑過來的麥錫森教授眼裡露出興奮與期盼的神色。
“這是挑戰?”
“不,這是請求。”馬丁斯教授認真地看着秦克,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友善並且充分表達心中的誠意:“秦院士,你可以看過題目再決定是否接受這個請求,但如果你今天真能將這題目心算出來,我願以馬塞爾·格羅斯曼委員會委員的身份,聯合另外兩個委員,推薦你爲本屆馬塞爾·格羅斯曼獎的候選人!”
馬塞爾·格羅斯曼獎是爲了紀念格羅斯曼對物理學的貢獻而設立的國際物理大獎,每三年評選一次,馬由塞爾·格羅斯曼委員會通過集體會議的方式評選出來,想成爲候選人必須要有三名委員提名。
馬塞爾·格羅斯曼獎在物理學界極有名氣,基本上與“愛因斯坦世界科學獎”、“物理學突破獎”同一級別。夏國目前還沒物理學家能拿到這個大獎,只有夏裔物理學家楊老先生、李老先生,以及數學家邱老先生獲此殊榮。
原本還有四周的學者們還覺得馬丁斯教授故意刁難人,但聽他拋出這個誘餌,許多人都下意識地心動了。
諾貝爾物理學獎難度太高,退而求其次,能拿到這個“馬塞爾·格羅斯曼獎”也足以奠定在國際物理學界的宗師地位了。
什麼樣的難題,會讓馬丁斯教授許下這樣鄭重的承諾?
衆人忍不住好奇看向馬丁斯教授手裡的A4紙,當看到上面手寫着的N-S方程衍生變種方程組,頓時都倒抽了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