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極短的時間內,蘇博之死傳遍了雲頂星域。
其他異族明面上沒有任何異動,但難免會有些想法。
叛亂是不會發生的,畢竟人類的領導比起復眼者的壓迫奴役始終好太多。
在複眼者的統治下,奴族舉族滅絕的事屢見不鮮,現在蜥蜴人文明只是失去了一個蘇博,而已。
曾經的噩夢還沒過去多久,衆多奴族對人類依然心存感激,並且雙方或戰或合的打了許久交道,奴族們很清楚,人類只是因爲發展時間太短,所以看起來不強大而已。
但要論戰爭底蘊和潛力,地球人類遠超複眼者。
好不容易擺脫了被控制思想,像個機器那樣活着的悲慘命運,沒有那個種族會在這種時候挑釁人類,現在最重要的依然是團結在人類身邊,面對共同的敵人。
部分奴族認爲蘇博之死或許是人類區別於複眼者的管理模式。
人類不完全管控,只在特定的時間做特定的事以進行干涉。
但還有部分文明進程正在跟隨新的人類科技水平帶來的轉變而演化的物種,便開始悄然警惕,並果斷中止演變,力圖回到剛剛加入多元宇宙時的狀態。
比如正在考慮要不要借用人類的科技大量繁衍,以迅速擴張物種規模,恢復種羣生產力的少量迷族倖存者。
他們便有些舉棋不定。
地球人類這個曾經的“小老弟”,如今已變得如此強大。
迷族也需要時間來適應。
外界的變化來得並不激烈,但卻潛移默化,客觀存在。
次級文明都在以各自的方式暗中觀察着局面,等待人類的決策。
不管人類接下來做什麼,如何處置麥肯·安塞爾,都必然會造成長久且大範圍的潛在影響。
“麥肯,說說你的想法。爲什麼你會在不通報上級的情況下自作主張殺掉蘇博。你的命運公約印記失效了嗎?”
審訊室裡,三名審查官坐在一張長排桌後,其中一人說道。
麥肯·安塞爾坐在對面,他身上並沒有被使用強制措施,沒有鎖鏈也沒有手銬。
他的狀態看起來沒什麼問題,精神抖擻,目光炯炯有神。
麥肯答道:“我的印記依然堅定。我認爲蘇博打算對蜥蜴人做的事情是不可接受的。任何一個社會體系都必須保持公平的競爭性,才能維持活力。蘇博的行動將會嚴重損害其他蜥蜴人的利益和前進動力,那麼就是間接損害人類的利益。我曾試圖說服他,但遭到拒絕。所以我決定殺死他。”
“同時,我也知道我的行爲得不到上級支持,或許會有一個複雜的討論會,或許會讓我暫且壓制住局面,讓事情慢慢發展。但我認爲不能再拖,我擔心一旦其他蜥蜴人也意識到了帝王地位的誘惑,這個種羣個體的心中便會埋下貪婪的種子。”
“所以我果斷採取了行動,我知道自己違反了多元宇宙基本法,無論受到任何處置,我都無條件接受,並對領導層的決定表示衷心擁戴。我是一名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我只會犯這一次錯。”
麥肯很乾脆。
“好的,今天我們就先談到這裡。你可以自由活動了,回頭等通知。”
“謝謝。”
目送着麥肯走出審訊室,三名審查官對視一眼,頗感無奈。
審查官A:“很難辦啊。”
審查官B:“是的,他的公約印記並沒有出問題,他依然意志堅定,且忠於人類。”
審查官C:“或許我們的學者與周總指揮官要頭疼了,麥肯雖然只是個例,但卻極有代表性,說明我們的命運公約也終於暴露出了缺陷。”
審查官A:“你們說,能不能在公約裡增加一條強制性的內容,讓所有人都不得傷害奴族?”
審查官C:“你瘋了吧?現在可是戰爭年代,重視別的次級文明,可不代表我們是他們的打工者。我們更不是聖母。永遠記住一點,無論我們採取任何行動,都是以維護人類最高利益爲唯一宗旨。”
審查官B:“麥肯也這樣想。所以我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審什麼。”
審查官A:“還是如實彙報上去吧,讓那些聰明的大人物來做決定。”
……
周東來默默看着眼前的報告,倍感苦惱。
當事情與命運公約牽連上關係時,他這個提出公約的“創始人”,便天然的必須承擔起解決問題的責任來。
可正如審查官C所說的那樣,尚處戰爭中,滅亡危機遠遠沒有解除的人類,不可能提前給自己頭頂戴上這無謂的枷鎖。
不然萬一到了戰陣上,需要部分奴族艦隊執行犧牲較大的任務時,全讓人類頂上?
這不現實,也會給指揮官們製造很大的枷鎖,並直接影響勝負。
指揮官會對奴族與人類一視同仁,無論做出任何決定,都只能是以達到戰略目標爲宗旨。
該誰去攻堅,誰的傷亡會更大,只因戰局需要而決定,不能受到任何別的因素干擾。
周東來思量再三,決定將信息發回帝國本部,由本部組織更大規模的論證來定奪。
不曾想,這事兒在帝國本部裡竟也製造出理念分歧來。
地球執政官會議室裡,已在政壇嶄露頭角的“歷史人物”拿威綸·加布裡埃爾堅定的認爲應該無罪釋放麥肯,甚至還要給予嘉許。
拿威綸說道:“我不否認在多元宇宙的體系之下,複眼奴族可以創造不少的價值,對我們的統一戰線有一定程度的幫助。但我必須強調,在過去的歷史線中,我們是靠着自己的力量支撐到今天。現在我們足夠強大了,有能力承擔更大的責任,同時我們要掀起全面戰爭,是需要拉攏更多同盟。但我們在於其他文明打交道時,必須注意保證人類自我社會結構的完整,不受到其他文明的動搖。”
“他們是依附於我們而存在,等若搭我們反抗陣線的便車。他們必須在方方面面完全服從於我們的規則。麥肯上校的判斷完全正確。我認爲,人類應該順勢推出奴族自治執政者評估體系。評估標準的核心參數爲各族文明發展指數,以及對戰爭的貢獻度,以達到最終通過嚴格的積分制來綜合調度各族發展的目的。因爲一個異族個體就懲處人類派遣出去的顧問,還是一名功勳卓著的退役戰士,動搖的是人類在多元宇宙結構中的權威,也容易讓我們的自己人感到困擾。”
拿威綸說完之後,人們陷入沉思,不少人下意識暗自點頭,倒是十分認可。
如今的拿威綸身上既有“歷史人物”的光環加持,他個人本身也表現十分優異,已經成爲母星太陽系執政官體系中的重磅成員,不少人在潛意識裡形成了唯他馬首是瞻的念頭。
這不能說是派系或者小圈子,僅僅只是由於他的能力與光環影響,讓部分人在理念上天生容易靠近他。
在絕大部分時候,年輕的拿威綸這種威望有利無害,快刀斬亂麻的解決了很多複雜問題。
等陳鋒復活後,這種潛意識中的服從心態,纔會真正達到巔峰。
但很快的,會議室裡便又有一名中年人站了起來,“我認爲應該處罰麥肯,並且嚴重反對執行什麼評估體系。正如拿威綸所說,過去我們是依靠着自己不斷改變命運。現在的奴族聯盟陣線只是錦上添花。銀心附近有很多恆星。複眼奴族的發展並不佔據多少資源。我們可以對這些奴族毫無期待,生存與反抗本來就只是我們自己的事。這些複眼奴族每一次額外的創造,對我們來說都不是理所當然的進步,而是意外之喜。”
“但在這前提條件之下,我們更應該尊重不同奴族的多樣性。不同的物種組成的不同文明必有其特殊之處,不能將人類的三觀生搬硬套到異族身上。”
中年人開始逐條分析,提出各種假設。
比如有些異族,以個體存在時智商低下,毫無作用,連機器也及不上,但如果所有小個體整合匯聚到大個體上,形成羣體分析型智慧,又變得極其聰明,具備極高創造力與強大的分析能力,會變成超級智慧。
這種完整聚合式的思維,與帝制又有什麼區別?面對這種文明,還用人類的思維去評估與揣度對方,再要求對方生搬硬套人類的社會體制,本就十分愚蠢。
尊重不同文明的差異化,允許更多樣化的文明模式,給奴族文明賦予真正的自治,不給以任何外力干涉,讓這些文明自行優勝劣汰,自行組合,哪怕是內戰也沒關係,更符合人類的利益。
或許有人會說,複眼當初利用這些奴族時採用的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強制手段。如今人類已經給了足夠的仁慈,提供過於寬鬆的環境可能會反噬己身。
但人類要戰勝的不僅僅是複眼人,更要挑戰其背後深不可測的高階文明,那麼人類更應該從方方面面採取與複眼人截然不同的策略,當然也包括應對奴族的方式。
“這是一場豪賭,所有人類都在賭桌上,總得在這些奴族身上多押一點注,看能不能贏回更多的東西。哪怕他們的發展不符合我們的預期,我們也得拿出足夠的寬容度。”
這名中年男子說完後,便快速坐了下去。
但很快的,他在會議室上掃視一圈,略感失望的垂下頭去。
他的分析有他的道理,但似乎沒能說服會議室裡的大多數人。
面對拿威綸的“光環”,剛剛進入執政官體系的他有點人微言輕了。
這名中年男子名叫盧成國。
從姓氏上看,他似乎與千年之前的豪門盧氏很是有些關係。
但在不久之後,盧先鋒會在太陽系內誕生。
在“虛無歷史”中,盧先鋒在軍隊體系中的地位並不比拿威綸低,畢竟盧先鋒一直都是先哲陳鋒的自己人。
但現在,盧成國的身份卻有些尷尬。
從基因溯源的角度推算,盧成國與盧氏肯定有關係,但順着他的親屬關係往上推,情報卻在二十二世紀初出現了斷檔。
沒人知道那一代的盧成國先祖的父母是誰。
別人無法判定盧成國是否是盧薇的哥哥盧武的後人。
盧先鋒的誕生血脈線也早已規劃完畢,正在嚴密的執行中。
至於盧薇,根據所有史料記載,這名二十一世紀的女性政壇領袖,救世組織創世者之一的了不起的女人並未留下後人。起碼正史中是這樣。至於野史?不好意思,在高度信息化的社會裡,沒有野史。
所以如今坐到這裡的盧成國身上沒有絲毫光環,仰仗的僅僅是自己的能力。
沒過多久,會議室裡開始宣佈投票。
拿威綸的提議以較大優勢獲得通過,盧成國的看法被淹沒了。
他心急如焚之下,打開私人通訊頻道,給此時在科學界領域日漸德高望重的董山發去條消息。
他用極快的速度言簡意賅的講述了自己的擔憂。
五分鐘後,已經整理完成的決議在最終頒佈的程序前卡住了。
人們查詢操作記錄才發現,是董山博士執行了一票擱置爭議權。
如何處置麥肯並非戰爭決定,對時間的要求不算緊要,可以再延遲三天,董老頭跨界管事,讓這事三天之後再議。
旁人去問董山意欲何爲,董山卻也不解釋,只說:“這事不是個純粹的政治問題,更是個科學問題。我們在學術上做實驗,不管技術水平再高,有些實驗就是需要時間來磨,所以我建議你們不要急,稍微等等沒壞處。”
把旁人應付過去後,董山纔給盧成國發來消息,“這畢竟是帝國政治領域最高層投票表決的事情,所以我也只能幫你這三天。我欣賞你對追求真理的堅持,但我也不知道你是對是錯。所以,你要怎麼翻盤我管不着,自己琢磨去吧。”
盧成國表是先謝過,然後回到個人房間。
他打開了個自己的個人量子網絡系統,卻是登陸了一個遊戲。
這遊戲名爲《星際文明》,算是當年陳鋒創造的《複眼入侵者》遊戲相隔N代的傳承者,不過遊戲背景已經放大到了整個宇宙,並且是一個沒有複眼敵人的世界。
遊戲假設出了人類已經獲得勝利的百萬年後的場景。
《星際文明》算是如今帝國人民在真實生活之外的第二世界,但時間線加快了很多倍,訓練的是每個遊戲玩家的戰略眼光以及各種專業能力,也有一定的人才選拔功能。
在《星際文明》中,每個人都如現實生活中的一般,可以扮演任何自己想要扮演的角色,成爲任何自己想要成爲的人。
盧成國在遊戲中擁有一個龐大的公會,他與另外兩個人一起組成鐵三角體系,建立了橫跨數個恆星系的龐大勢力。
盧成國主內,負責行政、科研與生產力管理等等內務。
另外兩人則是一個負責指揮戰爭的軍事指揮官,還有一人則具備極強的裝甲操縱能力,負責攻城拔寨。
這新銳公會只發展了現世界僅僅不足十年的時間,如今在遊戲中名列前三,正在向最強公會的寶座發起衝擊。
另外兩名領導人,正是相隔億萬公里的唐秦與鄭一峰。
盧成國本不想如此,但他要挑戰拿威綸的光環,便只能用上別人的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