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並沒有什麼情深義重的戲碼。
從來都沒有。
患者的老公不僅不想管她，甚至還想用她的一條命給自己換錢。
患者醒過來，這件事情放在任何一個icu病房裡的病人身上，家屬們都要喜極而泣。
但放在李倩敏身上，她的老公卻反而變得態度惡劣......
她的兒子，雖然護士長和小護士們的聊天中並沒有提及，但他也已經用行動表現出了自己的態度——他從來沒來看過他媽媽。
出事的醫院自發的給患者送各種耗材，甚至讓她享受到了東方醫院裡獨一無二的“特權”，看起來好像充滿了溫情，似乎人間還有大愛。
但事實上，醫院也只是出於自身利益的考慮。
他們送東西，盼着患者好，歸根結底，是盼着自己好。
沒有出軌，沒有三角戀，沒有偷偷的溫柔。
沒有哪怕一絲對美好的期盼。
有的，只是沉重的現實。
還有不堪一擊的人性。
張天陽想起當初他翻看李倩敏的病歷的時候，診斷裡面標註的“抑鬱症”。
攤上這樣的家人，又怎麼能不抑鬱呢？
他的目光下意識的投向了遠處的病牀。
跟之前聽到“家屬”兩個字之後反應強烈的樣子完全不同。
現在的患者，又恢復了平靜。
癲癇是一陣一陣的，現在好像已經好了。
她仰面躺着，睜着眼，安安靜靜的看着天花板。
蒼白的臉色，帶着細小的雀斑。
眉宇間依舊有着淡淡的憂愁。
氣管切開的地方隨着呼吸的頻率，發出規律的“呼——吸——”
真的很安靜。
明明是那麼乖的患者。
張天陽思考了一會，走到了牀邊。
“你叫李倩敏。”
他的聲音引起了患者的注意。
因爲他能很明顯的看到，患者的眼球開始轉動，然後定格在他的方向，甚至還盡力擡了擡頭，努力看了他一眼，然後才緩緩仰下去。
“啊——啊——”
她努力發出兩聲短暫而嘶啞的聲音，表示自己在聽。
於是張天陽溫和的笑了，“很好聽的名字。”
似乎是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種話，可以明顯感受到，病牀上的患者頓了一下。
一時之間，她竟然不知道應該怎麼反應。
“我是你的管牀醫生。”
張天陽依舊笑着。
雖然他帶着口罩，病人不可能看見。
但是笑着說出來的話，跟板着臉說出來的話是不一樣的。
這樣敏感的患者，一定能夠分辨的出來。
“咱們來做康復運動吧。”
“來，先從右手開始。”
張天陽能做的不多。
但他想做點什麼。
......
機能鍛鍊一直持續到中午下班。
原本這是管牀護士們的活。
對於動不了的病人，小護士們需要每天幫助他們活動一定時間的四肢，避免肌肉萎縮。
對於能夠自己動的病人，在被動活動四肢鍛鍊肌肉之後，還要鼓勵患者自行進行康復運動。
比如儘可能的移動手臂，腳趾，努力擡腿之類的。
所以80牀的老頭常常誤以爲左右搖頭可以促進恢復......
張天陽做的很認真，小護士們原來嘰嘰喳喳的圍在護士長旁邊聽各種八卦，後來看着看着，做完自己的活之後也自發的過來幫忙。
李倩敏是女人，她們也是女人，天生的有一種感同身受，而且，她實在是太慘了......
“我現在要去吃飯了，你中午睡一覺，下午咱們繼續鍛鍊，好不好？”
張天陽溫柔的跟女患者告別。
“啊，啊。”
氣流在氣管切開的管口處盤旋，李倩敏努力的擡頭，去看病牀旁這個陪了她好久好久的男醫生。
“啊，啊，啊。”
她努力的，點動着自己的頭部，但很快失去了力氣，重新仰面躺倒。
“那，我先走了。”
張天陽最後看了兩眼，抽身離開，然後叫住了剛剛那幾個時不時幫他一起給患者做鍛鍊的小護士。
“你們下午還在嗎？我下午請你們喝奶茶？”
“嗯？爲什麼？”
“無功不受祿，說，你有什麼企圖！”
“誒呀，不會是看上哪個了吧？但是這邊好幾個都有男朋友咯，不知道你看上的是哪一個呀~”
小護士們離開病牀的範圍，被李倩敏的事情感染得有些低落的神經很快恢復了過來，嘰嘰喳喳的發問。
張天陽被奔放的小護士們搞得冷汗直冒，連忙解釋。
“那什麼，我是想謝謝你們剛剛跟我一起幫患者鍛鍊。”
“這個患者實在是太可憐了，但是我是男生，又不太方便，以後可能要麻煩你們，有空就多幫幫她。”
嘰嘰喳喳的小護士們沉默了一會，很快又活潑了起來。
“誒呀，沒事的，舉手之勞，嗯，我想要波霸奶茶！”
“我們也覺得她好可憐啊，但是奶茶還是可以有的，我想要那個燒仙草......”
“其實病人的積極性很強的，可以明顯看出來她想快點好，我們會幫她的啦！但是喝奶茶怎麼能不點焦糖呢！你們都是異端！”
“我想要清爽點的，蜂蜜檸檬茶好了。”
在臨牀上混久了的小護士們纔不會跟張天陽客氣，幾個呼吸間就已經把自己的訴求說了出來，張天陽一一記下，然後當場選好準備下單。
四人份的奶茶，其實一點也不貴，只是個心意。
但是這個預計到達時間就有點問題了。
張天陽看了看點單界面，然後擡頭詢問。
“嗯，可能半小時之後到，你們那時候應該還在，但是我應該回去了，怎麼辦，留你們誰的電話？”
“誒呀！開始要電話了！”
小護士們突然又激動了起來。
“來來來，我們四個你想要誰的電話？”
“你這麼激動，怕不是想給你的電話出去？放心，我們不跟你搶~”
“誒呀，臭丫頭，你是不是春心萌動了？”
“說什麼呢，都是實習的......”
“喜歡要趕緊下手啊，實習醫生怎麼了，前途無量啊，不抓緊，就成別人家的了......”
眼看話題越來越偏，張天陽的假笑快要繃不住了，趕緊退敗。
“那什麼，那我不要電話了，直接給你們轉賬你們自己點？微信還是支付寶？”
話一說出口，張天陽就後悔了。
因爲原來打打鬧鬧的小護士們眼睛裡都流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可以啊小哥哥，加微信比要電話還要更進一步啊！你這是要得寸進尺的節奏！”
張天陽：？？？
不是。
給個錢而已，不一定要加微信啊！
付款碼難道不行嗎！
最後的最後，張天陽沒敢加微信，也沒敢說出“付款碼”這種鐵定要被嘰嘰喳喳一通的事情，只要了一個電話號碼，然後在一羣小護士的嬌笑中落荒而逃。
“還是小林琳可愛啊！”
想着自家小護士臉蛋紅紅害羞的樣子，張天陽就不由得感嘆。
神經內科的小護士們到底都經歷了什麼啊喂！
說起這種話題來比男生還猛是怎麼回事啊喂！
恍恍惚惚晃到icu病房大門口的時候，張天陽突然注意到了站在走廊旁邊，低着頭對着手機屏幕眉頭緊鎖的宋長空。
他太過於專注，以至於根本沒有注意到張天陽就在他身後不遠處。
張天陽跟着慣性往休息室走了兩步，然後頓了頓，又退了回來。
差點忘記要跟宋長空說了。
他走到宋長空身邊，先咳嗽了兩聲引起對方注意，然後開口。
“宋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