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遊神殿化爲一片廢墟。
金色神鳥的頭顱從高處滾落,如同巨石一般砸下。
對於整個日遊神府之中的人與妖來說,這樣的場面實在是太過震撼也太過驚人。
所有陰神妖怪、陰官陰差、僕役妖奴,一個個看着這一幕,只感覺頭皮炸裂,全身發麻。
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頭頂鑽出來了一樣。
他們眼睜睜的看着往日裡高高在上的日遊之神,壺州陰神的神主。
幾個照面,不過片刻。
便已經化爲了一具屍骸。
死了!
赤霞元君站在頂端的日遊神殿廢墟之上,目光看了下來。
其腳下就是金色神鳥沒有頭顱的屍骸,還有滿地的夜遊神殘骸。
三重殿中往上走的妖怪們,最下面廟宇之前站着的諸多陰神,仰頭看到這一幕。
這些妖怪不少身體直接一軟,癱倒在了地上。
手足無措,六神無主。
各種尖銳粗曠,不似人聲的叫喊從下面傳了出來。
“死了?”一隻渾身罩在袍子裡如同螳螂一般的怪物喊出聲來。
“日遊神爺爺被殺了!”不用他說,在場的誰不知道,但是其依舊還是忍不住的內心的驚詫。
“逃!趕緊出去!”腦袋清醒的妖怪們立刻想要尋找出路。
“走走走!”
一大批陰神妖怪欲要往外面逃去,不過諸多陰神妖怪剛剛扭過頭。
立刻發現。
日遊神府之外,不知道何時竟然立起了一道淡淡的雲霧之牆,瀰漫在日遊神府外面圍成一圈的樹林之中。
往日阻擋凡人擅闖日遊神府的界限,如今成爲了堵死他們逃亡外界的屏障。
淡淡霧氣,在黑夜裡顯得極不起眼,若不是妖怪們異常的目力,一般人根本注意不到。
但是衝進去立刻就會被彈出來,那雲霧好像存在實體一般,甚至想要從天上離開,都不可能。
“怎麼回事?”
“出不去?”
“是赤霞元君將外面都鎖死了!”
“這到底是什麼異術?竟然直接操控天地之力?”
幾位郡神徹底爲這赤霞元君的手段驚駭。
妖魔精怪再厲害,用的妖術法也都是由體內力量釋放出來的。
這種大範圍調動天地之力爲己用的手段,已經超乎了他們的想象,恐怕只有陰陽界城的界主和少數幾個大神才能夠做到吧?
衆妖這下徹底沒有了選擇,一個個望着日遊神府的最高處。
有人目光閃爍,有人驚恐不定。
壺州日遊神座下的狐、狗、牛、豬四使這個時候走了出來,四個老奸巨猾的妖精看了一眼,便已經得出了答案。
狗頭使站在中央,開口就說道。
“諸神聽令!”
一聲高喝,下面陰神紛紛注目。
狗頭使扯着嗓門大喊,聲音抑揚頓挫。
不僅僅下面的陰神能夠聽到,連日遊神府高臺最上面,都能夠聽到。
感覺他明明是面對着下面陰神喊話,卻彷彿不是說給下面的陰神妖怪們聽的一般。
“赤霞元君乃是空塵道君座下之神!”
“是仙人所敕,道德之神。”
“如今這爲非作歹、違律陰陽的日遊神終於得到了懲罰!被赤霞元君所誅殺!”
狗頭神說到這裡,目光裡透露出鐵骨錚錚,言語裡表達出義正言辭。
使盡全身力氣的憤怒吼出:“當真是蒼天有眼吶!”
衆妖羣怪先是張大了嘴巴,看着這往日裡的狗腿子如此不要麪皮的說出這種話,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但是一回過神來,便是雲集響應。
幾位郡神帶頭高呼。
“沒錯!”
“狗頭尊使說得太好了!”
“吾等終於得見真神!赤霞元君來救我們來了!”
剩下的縣陰神跟着自家上神身後搖旗吶喊,賭咒發誓。
“這日遊神爲非作歹,今天終於得了報應!”
“死得好!死的太好了!”
“吾等謝過赤霞元君!”
狗頭使拱手向着日遊神殿之上遙遙而拜。
“這一切全部倚仗赤霞元君,纔將我壺州諸神、芸芸衆生脫離苦海啊!”
“吾等還不速速棄暗投明,轉投真正的仙神門下。”
狗頭使大袖一揮:“諸位隨我一起,前去覲見赤霞元君。”
下面立刻有妖怪速表忠心:“吾等已經迫不及待了!”
有妖怪已經邁開步子朝着上面衝去:“尊使快快帶着吾等上前!”
四使帶着諸陰神迅速穿過三重殿,羣集抵達日神殿的臺階之下。
仰頭看着那堆積一片的日夜遊神屍骸,衆怪沒有任何口號,瞬間同步腳下發軟的跪了下來。
浩浩蕩蕩,大大小小上千妖魔精怪一同呼喊,整個壺州各郡各縣的陰神妖怪,幾乎全部都到場了。
在這日遊神府,被一網打盡,一個不漏。
“狗頭使者拜見赤霞元君!”
“狐使拜見赤霞元君!”
“……”
“馬面神拜見赤霞元君!”
“……”
朝拜赤霞元君。
從上往下望去,各色妖物齊聚,甚爲壯觀。
再多一些,恐怕就是萬妖來朝的陣仗。
赤霞元君沒有動,守候在一旁的座下鬼神卻站起身來,拿出了一份早就準備好的神詔。
對着下面宣讀神詔法旨意。
“今日!壺州重定秩序法度!”
“禍亂陰陽、危害蒼生、不守法度之輩!”
“皆不可爲神!”
衆多跪在地上的陰神妖物先是一愣,這是要廢除一批神祇嗎?
而然結下來對方說出來的話,卻帶着血淋淋的味道和殺氣,刺激得所有妖怪們擡頭。
“狐使謀劃牲人血祭之事數起!死!”
“豬頭使以活人人血化爲血池煉器!死!”
“馬面神行牲人血祭之事!死!”
“……”
“雙頭鴞食孩童近百!死!”
“喜神借**爲名,吞食崇河縣少女三十四人!死!”
一個名字唸到一個名字,唸到名字的妖怪皆是身子一抖,再聽到那個死字,更是不敢置信的擡頭朝着上面看去。
但是上面沒有人理會他們。
更沒有人在乎它的恐懼、絕望和任何想法。
那鬼神依舊照着名單念下去,名單綿長,彷彿聽不到盡頭一般。
直到最後一個名字唸完,已經將在場大半的陰神妖怪囊括在其中了。
而判罰,只有一個字。
死!
下面立刻掀起了波瀾,一大片跪着的陰神妖物,全部站起身來,對着高高在上的赤霞元君怒目相向。
“赤霞元君!你莫要做得太絕了!”一位馬怪口中吐出綠色的怪煙,朝着上面吼叫。
“什麼赤霞元君,以爲殺了日遊神就可以爲所欲爲了嗎?我們這麼多人,和她拼了。”有妖物推動所有人一起反抗。
“吃了幾十個人就得死?開什麼玩笑?”有妖物認爲他們吃人,就好像人吃畜生一般,本就是天理循環之中的一部分,沒有罪責。
“你不讓我們活!我們也不讓你好過!”不少陰神妖物已經做好了動手的準備。
“吾等是陰陽界城的神,空塵道君再強勢,也管不到我們頭上,殺了她!然後去高京讓界主爲吾等做主!”狐使拿出了一把像是刺的法器,第一個衝了上去。
一個個妖怪捲起各種妖風,或者化爲影子,從臺下朝着上面衝去。
瞬間臺階之上,半空之中,都是妖風、光芒、影子。
衆妖齊齊動手,想要對赤霞元君形成圍攻之勢。
但是還沒有衝到上面去,異變就出現了。
迷霧之中一條條鎖鏈衝了出來,將這些陰神妖怪們一個個捆起吊起。
奔跑的,瞬間扯住束縛在地。
捲起妖風的,頃刻間被從低空拉下。
衝在最前面的數十個妖怪被鎖鏈囚困,剩下的駭然無比,轉身想要逃。
最終,也沒有逃過被雲霧鎖鏈束縛住的下場。
虛空之中一道道鎖鏈衝出,無影無形,沒有任何蹤跡可循,不斷將這些被點名的妖怪們拿下。
一個個被困得嚴嚴實實,落在了地上。
全部不漏。
幾位鬼神上前。
將所有被點名的陰神妖物提到了階梯之上,擺放得整整齊齊。
這些被束縛住的妖魔一動不能動,甚至連喊叫聲都發不出。
數百妖物,一直從臺階上面,擺放到了臺階下面,佔據了臺階的三分之一。
他們身軀被束縛呈現跪姿,猶如刑場之上面臨砍頭的死囚。
此刻赤霞元君座下宣讀神旨的鬼神再次開口,更是證實了確實如此。
“行刑!”
“狐使!斬!”
一聲落下,日遊神座下四尊使之首的狐妖,被砍下了頭顱。
連慘叫都沒有來得及發出,只有血淋淋的狐狸腦袋落下。
“馬面神!斬!”
“……”
每一聲斬字落下,伴隨的是手起刀落的聲音。
死的。
皆是往日裡高高在上,掌管着一縣甚至一郡幽冥輪迴的陰陽界城之神。
其他沒有被點名的陰神,此刻比殺雞儆猴的猴子還要惶恐,跪在地上的身子恨不得全部貼在地上。
瑟瑟發抖,餘光微微打量一下上面的場景,便沒有勇氣再次擡頭去看。
那些被砍了頭顱的妖物,這些看上去充滿了陰森鬼氣、神秘莫測的陰神。
死的時候露出神靈罩袍下的本來面目,也不過是普通獸屍。
所謂的的神祇。
此刻看起來不過就是一隻只畜生。
砍殺聲不斷。
頃刻間,整個壺州妖物陰神,死了大半。
這些陰神,前赴後繼的倒在日遊神殿下的階梯上,一個接着一個頭顱被砍下順着上面滾落,滾到最下方其他還活着的陰神妖怪們身旁。
帶動的是還活着的妖怪們,抖得和篩糠一樣。
屍骸和妖血稀里嘩啦的從臺階上面流淌下來,滴滴答答的粘稠血液,將綿長的石階染成血紅色,流淌到他們腳下,將神袍下襬染成血紅。
空氣中一片寧靜,沒有絲毫的聲音。
立於臺階最頂上的神女這個時候卻開口了。
“狗頭使何在?”
狗頭使高聲呼喊:“在!小妖在此!”
這個時候,狗頭使無比慶幸自己因爲出身在凡人之家,所以習慣習俗和其他妖怪不太一樣,對凡人沒有太大的惡意並且還有些好感。
正因爲如此其之前不得壺州日遊神信任,什麼好事都沒有他的份。
要不是狐使上一次說錯了話,其他二使畏畏縮縮,這一次鬼節妖宴,也輪不到他來主持。
如今沒有想到,這往日裡的壞事如今竟然變成了好事,倒是讓他死中求生,逃過一劫。
狗頭使順着階梯往上爬,他是跪着來到赤霞元君的腳下。
磕頭在地上,額頭上還沾染上它前任主子壺州日遊神的血。
“赤霞元君!小妖在此!”
赤霞元君目光落下看着這狗頭使:“吩咐安排下去,繼續宴席。”
狗頭使問道:“這……鬼節妖宴……”
“還辦?”
赤霞元君:“廢除鬼節妖宴之名和最後溝通陰陽界城的步驟。”
“改名鬼神之宴。”
“往後沒有妖魔之宴,只有鬼神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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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城中央被一圈樹林圍着,如同高臺神宮一般的日遊神府,在夜間爆發出種種異象,當然也引起了城中矚目。
有街上游玩的少年學童看到山上金光亮起,傳來轟響:“看!日遊神爺爺竟然也在放煙花!”
年長一些的老者立刻說道:“神祇幽冥之事!不可窺探,不可問!”
其他人也紛紛說道:“莫看莫看!往日也有這般,少看一些爲好。”
壺州城內平民百姓絲毫沒有當成一回事情。
日遊神府內陰神妖物屍骸堆積如山。
州城之內,依舊是一片祥和寧靜。
“咻!”
“咚!”
“咻咻!咚咚!”
煙火漫天,散落成滿天星。
熱鬧喧譁、敲鑼打鼓、帶着鬼面具表演雜耍遊街的動靜,將那邊的動靜也隱隱遮蓋了下去。
道人手中拿着一張鬼面,在街頭走街串巷。
猶豫了半天,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帶上。
空塵子行在人羣之中,獨自一身逆流而過。
看着一家老小全家出動賣着吃食,攜家帶口在路口看戲,夫妻恩愛路過身旁看着煙火。
熱鬧喧譁之景,顯露出了紅塵之美。
卻不屬於道人。
就好似手中的鬼面,沒有帶上的意義,因爲沒有人會去看他帶上這面具。
轉過街角,香味撲鼻。
是一家賣着滷煮的老漢,周圍圍着不少人,因爲味道極香,引得不少人嗅味而來,老漢都來不及煮便被搶購一空。
道人看了看裡面的丸子,摸了摸袖子,一時匆忙之間卻沒能找到零散銅板。
“我要四串肉丸!”
一個胖乎乎的圓臉孩童卻搶先一步,買走了最後幾串肉丸。
道人手揣在袖子裡,立刻急忙說道:“誒?貧道可是先來的,你沒看見?”
“我先給的錢!”那小胖子得意洋洋。
還向道人翻着白眼:“嗚嚕嗚嚕嗚嚕~”
然後用舌頭舔了舔肉丸,那眼神和得意猖狂的表情。
比空塵子見過的所有反派。
還要反派。
道人背過身去,小胖子放下肉丸串疑惑的看着少年道人在做什麼。
沒想到其突然轉過身來,卻帶上了一副鬼面突然彎腰貼近,嚇得熊孩子一下子癱倒在地上。
驢大將軍驟然偷襲,一口咬在那小鬼手上拿着的四串肉丸子上。
一掃而空,逃之夭夭。
只留下標誌性的賤笑:“嘎嘎嘎嘎!”
小鬼看着空蕩蕩的竹籤,再一看,那之前牽着驢子的道人也不見了。
只能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遠處。
道人帶着猙獰的鬼面具招搖過市,驢子咀嚼着肉丸行走在大街之上。
二者得意洋洋,彷彿比曾經斬殺了陰陽道人五大妖魔還開心。
“嘎嘎嘎嘎!”
“哈哈哈哈!”
那笑容,一般無二。
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驢。
一路走走停停,最後停在了陰陽界衙不遠處的街道。
往日裡十二個時辰都敞開着大門的州城陰陽界衙,今日裡卻大門緊閉。
界衙的主官和各大判官,往日裡穿着白袍的法師今日入夜之後一個也不見,極不尋常。
道人和驢子經過這處的時候,隔着幾條街擡頭看了一下遠方大氣的界衙官署。
沒有人看到,月下界衙的屋頂之上。
一個童子正盤坐着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