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212

一百歲，第一天，太陽早早高懸於天使世界。渾身的藥膏凝固，身體和搖籃粘合在一起，嫣和旦盛裝包裹，像兩顆小小的糖果，一顆表情莊嚴，一顆笑靨如花。

“靈，你的傷沒有痊癒，暫時還是留在城堡裡養傷吧，火一個人也會寂寞，你陪他。”母親走到搖籃邊，皺眉望着我，我看見她垂落的雙手，優雅潔白，卻沒有撫摸我的意思。

或許帶我出去，會惹來嘲笑，和非議，血統純粹高貴的天使世家，一切都是完美的。

我望着他們推開城堡巨大的門的背影，聽着嫣興奮的笑聲，眼前的天使小蒼蠅小腹飽滿，圍着我嚶嚶飛舞。

火在容器裡，用哀傷的目光看着我，他的身體已經沒有那麼渾圓，嬰兒的雛形已經漸漸展露，將來一定也是一個漂亮的天使。

“姐姐！”我聽見容器裡，他小小而稚嫩的聲音。

“哎！”我回答，他終於發出第一個音符，不是爸爸，不是媽媽，是姐姐。

“姐姐！”他繼續呼喚，似乎希望我能靠近回答他。

“烏列圖！”我大聲喊道。

“小主人，有什麼吩咐？”烏列圖很快出現，帶着潔白的圍裙，身軀肥胖強壯，雙手還粘着洗碗的水。

“起牀。”我望着她：“起不來。”

“小主人，你又粘在牀上了。”烏列圖拿着剪刀，把粘在身上的牀單小心沿邊剪下，我一側身體粘着潔白而糜爛粘稠的牀單，慢慢走到火的旁邊。

“姐姐。”火稚嫩的小聲音快樂地叫喊着。

“火說話了。”烏列圖滿意地嘀咕着，轉身離開，廚房的餐叉沒洗完，完成任務是每個合格天使的職責，漸漸變成習慣，任務沒有完成，心裡缺失一大塊。

“火。”我望着火小小而成形的胳膊和手，後背上小小的翅膀，傷痕累累的手觸摸玻璃容器冰冷的壁。

“姐姐。”火瞪大眼睛，看來只能說這一個詞。

“火喜歡姐姐。”我微笑着，半邊臉猙獰，半邊臉冰冷。

“姐姐！”火開始拍手，點着頭，身體雀躍。

玻璃容器壁裡，我看見自己的倒影，糜爛的半邊臉，眼球在皮膚外肉鼓，身體上塗抹着白色的藥膏，經過一個晚上的滲透，泛着微微骯髒的黃，身體的一側粘着被剪得肢體破碎的牀單。

“姐姐漂亮嗎？”我問火。

“姐姐！”火努力地點着頭，身體漂在溶液裡不停上下浮動。

“火也很漂亮。”我滿意地點點頭，走到廚房，走路的時候，剛剛成形的肌肉和骨頭摩擦擠壓，傷口處溢出粉紅的血。我看着每一次努力之後流出的血，快樂的盡頭處是憂傷，世界愚蠢而神奇莫測。

“靈，草莓快不新鮮了，快點吃掉吧，吃掉纔有力氣，傷口才能儘快痊癒。”烏列圖憐惜地望着我小而孤單用餐的背影，暗暗嘆氣，只怕臉上的傷，是好不了了。

我將草莓滿滿地塞進嘴巴，不能再塞，飽滿的草莓頂到咽喉，才緩緩地開始咀嚼，喜歡這樣吃，放到嘴裡，才完全是自己的，否則哪怕叉在餐叉上，也會被嫣‘故意’碰翻在地上，迎來父母的責罵。

任何困難都會有解決的辦法，任何時候，都要首先學會保護自己。

“靈，慢慢吃，小心噎到。”烏列圖端來天使牛奶，白白的液體微微冒着熱氣，表情結着一層脆殼，我瞪大眼睛，看了一眼烏列圖蒼老的臉，端起牛奶，用小指挑起那層奶殼，塞進飽脹的嘴裡。

烏列圖嘆氣，搖頭，拍拍我的頭，繼續去忙。

吃過飯，我到二樓看望米迦勒波，被囚籠靈魂的三萬五千歲天使，我不需要陪伴，但是她需要。寂寞和孤獨是朋友。

“波。”我們懶洋洋地坐在城堡頂層的露臺邊，巨大的和幼小的羽翼舒適地展開，在太陽底下盡情吸取精華。我看着眯着眼睛的波，她的表情恬淡。

“恩？”波回過頭看着我，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詢問。

“被囚籠靈魂，是什麼感覺？”我問。

“被撕爛臉，是什麼感覺呢？”波微笑着回答，我們的眼神都望着頭頂的太陽，儘管需要微微眯眼表示尊敬，但是天使可以直視太陽，在直視太陽的時候，天使內心的陰霾無法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