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受。”我莊重地對這對兄弟說道。
我像剛纔扶起小亨利那樣,先將高個子的哥哥扶了起來,而與此同時,矮個子的弟弟也站了起來。他這樣似乎於理不合,但我並沒有追究,相反卻是有些高興。
這個時候,我只希望這忠誠宣誓可以快些停止,因爲我們的行爲已經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我能夠感覺到周圍的貴族們射來的炙熱目光。我被他們盯着很難受,渾身不自在。
這件事暫時結束了,而我也很自然地和小亨利、圖倫兄弟待在了一起。
那三個孩子很快進入了自己的話題,他們在聊着現在正在中歐進行的對普魯士戰爭。他們說得眉飛色舞,越聊越激烈,越聊越投入,似乎他們真的上過戰場一般。
我對他們的話題毫無興趣。在這個沒有後膛槍,軍隊戰術還沒有擺脫中世紀思維的年代,戰爭根本就是毫無藝術可言的粗俗玩意兒。近代戰爭,在戰術上最有看點的當是日後的拿破崙,而在武器上進行革新,使戰爭進入一個新紀元,那已經是在遙遠的十九世紀了。相對於那些時代的戰爭,我對這個年代的戰爭實在是不怎麼有興趣。
我一會兒左看看,一會兒右看看,我猶如觀衆,在宮廷中看着貴族們跳着宮廷舞蹈。
現在是我最無聊的時候,就在我覺得索然無趣的時候,我遊離的目光,忽然定在了一個女孩身上。
她穿着一套淡藍色的服飾,一頭金色頭髮盤在後腦。她看上去只有八歲或者九歲,身體還沒有發育。單薄的身體,較小的身軀,但或許是樸實而不失高貴的衣飾,淡然而不失高雅的氣質,我只看了她一眼,便被她吸引了。
“她是誰?”我喃喃自語地望着她。我情不自禁地想要向她靠去,可是突然發生的一件事卻令我停下了腳步。
鏡廳中再一次全體肅靜,而這一次造成這樣局面的卻是王太子和王太子妃的到來。
王太子路易·斐迪南,王太子妃是薩伏伊的瑪麗·約瑟菲,他們是我這一世的父母。
我一出生,便依照宮廷的規矩由專人撫養。在我四歲以前,我的母親又接連生了兩個兒子,等到她真的有時間時,身體卻又變差了,總是生病。這個時代的醫療並不發達,孕婦生產幾乎就像是和死神約會,對於宮廷中養尊處優的貴婦們來說,生孩子的危險更加大。我猜想我的母親一定是在連續的生產中,留下了病根,身體才越來越差。歷史上便有許多貴婦死於生產,而生產後留下病根的卻也不少。
因此,我對我的這位母親並不太瞭解,而後更是因爲年紀大了,必須接受宮廷教師的教育,而無法再有多餘的時間親近親人。
對於我的這位父親,我對他的印象很差。他喜歡舞會,喜歡打獵,喜歡旅行。他時常遠離凡爾賽,去南方的普羅旺斯,盧瓦爾河旁的奧爾良,還有洛林、加萊等地。宮廷中在流傳,他已經走遍了法國的各個角落。但是,與這個時代所有的貴族一樣,他也不過是一個喜歡浮華的二世祖。我在與他僅有的幾次一對一相處時,便以21世紀的閱歷察覺到,他是個外表光鮮而無內涵的人。
他們像我剛纔那樣,從大門口走到了王座的臺階下,然後便轉彎走開了,人羣也立即散開,音樂再度響起。可是,與我那時不同的是,貴族們並沒有立即開始跳舞,而是按着地位的高低相繼向他們走去問候,其他人更是雙目緊緊盯着,像是在等待一般。
禮儀上規定了王太子和王太子妃進來後需要以貴族的地位來決定接見的次序,而且這條規矩是明文規定針對成年貴族的,因此,像我這樣的未成年貴族,即使是他們的兒子,也被華麗的忽略了。
我沒有因爲父母的忽視而心情不佳,反倒是鬆了一口氣。
我和他們沒有話好談,加上我的法語口語只允許我在大腦清醒的情況下才能夠流利說出來。我遇到他們就會緊張,一緊張就會變成“結巴的路易”,我可不想在這種場合鬧出笑話。
我將注意力離開了王太子夫婦,我開始尋找起剛纔看到的那個清雅女子,我忘不了她的清新脫俗的容貌以及高雅脫俗的氣質。
因爲剛纔王太子夫婦的進入,使得廳中的人羣分佈發生了變化,剛纔的佈局都打亂了,我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她原來是在王座臺階右邊的角落中,現在卻是在我的身後。
我沒有和小亨利、圖倫兄弟打招呼,便自顧自地向那個女孩走了過去。
她也是一個人,但從她的外表上看不出她有什麼失落的。她的眼睛一直凝視着一個地方,我沿着她的視線看了一眼,她嚴肅聚焦之地,居然是鏡廳的大門。
我來到她的身前,用上了在禮儀課上訓練過的禮節,我以紳士的口吻向她打招呼道:“美麗的小姐,你能告訴我,你是哪一家的小姐嗎?”
她狐疑地看着我,嫩聲嫩語地說道:“請恕我不能告訴您,我的姨媽在帶我來這兒前曾經警告過我,不能隨便向陌生人透露我的身份。”
她的回答讓我驚訝,也讓我感到很新鮮。在凡爾賽中,我還沒有見過有什麼人像她如此單純,我覺得她的心靈便如她身上那淡藍色的裙子一般,沒有其他雜色參雜其中。
但是,她如此回答,卻似乎是將我歸類爲了現在並不少見的只知搭訕美貌婦人的貴族子弟,我一下子也覺得尷尬起來。
我尷尬地一笑,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她遲疑地搖了搖頭,她的表情可愛之極,無時無刻不透露着稚嫩少女的單純。不過,如此一來我就更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我問道:“你剛纔沒有看見我進來嗎?就是從你一直盯着的大門那裡。”
雖然我覺得希望渺茫,但我還是希望她能夠想起我進來時的情景。那個時候應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門,她沒有理由沒有見過我。我可以直接說出我的身份,但現在我的身邊並沒有證人,我並沒有自信能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讓她相信我就是貝里公爵。
她似乎是想了一下,然後才說道:“對不起,我實在想不起我在哪裡見過你,但是至少在你過來之前,我並沒有見過你。”
我已經完全崩潰了。
她那誠懇的態度,令我根本無從繼續。如果面前是老神棍那樣的狡猾者,我完全可以用同樣狡猾的言詞將其攻陷,而且還是興致高昂地開展攻略計劃,但是現在,面對這個誠實得如白紙一般的女孩,我又怎麼忍心用上成年人的智慧。
我只得激動地急促說道:“小姐,請相信我,我並不是壞人,凡爾賽宮中沒有壞人,能夠來到這裡的更加不是壞人。你不記得我無所謂,我只想知道你的姓名,我的小姐。”
我話剛一說完,便見到她的神情嚴肅了起來,而且臉孔上還充滿着慍色。
只聽她喝道:“不要靠近我,我並不認識你,我也不可能見過你,我之前都在修道院,除了我父親,我沒有見過其他男的。你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不知道是誰讓你來的,但別以爲我會嫁給你。”她的聲音充滿怒氣,但音量卻極力保持在我能聽得懂的範圍內。
我佩服她在憤怒的時候仍然能夠保證儀態,但也對她話語中的內容感到不解。
她看上去不過八九歲的樣子,但是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就太難以想象了。我不認爲她完全沒有吸引力,但她的仰慕者只可能是與她相差不大的孩子,比如我。貴族的婚姻不是自己能夠掌控的,能夠提出求婚的,那隻可能是孩子的父母,而他們出於的目的不是爲了權,便是爲了權。
我的心情沉重了起來,我爲面前的這個少女的未來擔憂。不過八九歲,就已經被人盯上,那到了成年後,當她風華正茂時,豈不是會遇上更多的狂蜂浪蝶?她又是如此的單純,若是碰上了情場老手,豈不是很容易上當受騙?
正在我心情不暢之際,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貴婦忽然走到了她的身邊,只聽到她向這個貴婦親切地喊了一聲“姨媽”。
我大着膽子,向着貴婦打了一聲招呼:“你好,夫人。”
那個貴婦一見到我,便立即向我行了一個屈膝禮,並恭敬地叫了我:“殿下。”
我挺直着腰板,指着少女向那位貴婦說道:“夫人,既然您知道我的身份,那請您向這位小姐介紹我吧!”
貴婦隨即低頭在少女耳邊嘀咕了幾句,隨後我便看見少女惶恐地向我行禮。
她聲音顫抖地說道:“非常抱歉,殿下!我並不知道是你。”
我微微一笑,我本來便不在意,甚至因爲她的態度而對她頗有好感。
我笑着問道:“現在,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吧!”
她臉頰泛紅,輕聲細語地說道:“我是彭蒂耶夫公爵的女兒,瑪麗·阿德萊德。”
“彭蒂耶夫公爵?瑪麗·阿德萊德?”我想起了曾經背誦過的貴族名單,神經反應似地說道,“是伊芙瓦郡主……”
即使是身在宮廷的我,也從風聞中聽說了這個有着波旁血統的家族,享受着不低於凡爾賽的奢華。只是,凡爾賽的奢華來源於銀行家的借債,而波旁·彭蒂耶夫家族的奢華,卻來自於他們自身的財富。
這個家族可說是法蘭西第一富有家庭,即使她是個女兒,也可以在出嫁的時候獲得一筆豐厚的嫁妝。我明白了,這就是她年紀幼小,就有着求婚者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