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日,秋雨綿綿的一日。
路易背對着辦公桌和辦公桌後的諾埃伯爵,失神地望着玻璃窗外的雨景。
諾埃伯爵剛從維也納返回,他傳來了一個極爲緊要卻秘密的消息——瑪麗婭?特蕾莎所在的美泉宮被封鎖,奧地利攝政利奧‘波’德大公和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約瑟夫二世在維也納明爭暗鬥得正厲害。
約瑟夫二世在1778年至1780年這三年戰爭中的表現已經證實了他的無能,他的聲望也降到了自1765年繼承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稱號後的最低點,與當年成功瓜分‘波’蘭時的處境幾乎不可同日而語。但是,奧地利畢竟也是一個有着嚴格法度的傳統國家,長子繼承製關係着國家的立國之本,他仍然因爲長子的關係,而獲得許多人的支持。
若約瑟夫二世有子嗣,那維也納並不會風雲驟起。托斯卡納大公利奧‘波’德是瑪麗婭?特蕾莎的次子、約瑟夫二世之弟,依照傳統的繼承法律,第一繼承者應當是長子,若無子嗣,便應由親屬中血緣最近的爲第一繼承人。故而在約瑟夫二世之後,奧地利應由利奧‘波’德繼承。
托斯卡納大公利奧‘波’德是現在的奧地利攝政,掌握着哈布斯堡家族領地的所有權勢,現在的他,在權勢上已經架空了約瑟夫二世。不過,他的權勢來源是“攝政”一職,而“攝政”是由瑪麗婭?特蕾莎所授予,一旦瑪麗婭?特蕾莎亡故、約瑟夫二世繼承,那他的“攝政”一職以及“攝政”所帶來的權勢,極可能會被約瑟夫二世撤銷。
在正常情況下,利奧‘波’德完全不必擔心權勢被撤銷,他完全能等約瑟夫二世亡故後合法的坐上維也納的王座,而在這段時間中,他也能以托斯卡納大公的身份執掌父親所遺留下來的托斯卡納大公國,在富庶的佛羅倫薩過着逍遙、專制的生活。然而,權勢的‘誘’‘惑’滋長了他的野心,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繞過繼承順位前的兄長,提前品嚐一下歐陸一流強國統治者的滋味。
沉默良久,路易才淡然道:“密切關注維也納的局勢,我要在第一時間知曉瑪麗婭?特蕾莎的狀況。除此之外,告訴駐維也納的大使以及其他在維也納的法蘭西人,千萬不要涉入哈布斯堡家族的內鬥。”
在他看來,在奧地利陷入第一繼承人和第二繼承人的權力鬥爭時,無論幫助誰都是錯誤。幫助約瑟夫二世,則意味着將得罪一位未來的奧地利君主。幫助利奧‘波’德,則意味着將與即將成爲奧地利君主的人‘交’惡。
約瑟夫二世雖然在三年戰爭中表現乏力,但畢竟是第一正統繼承人,他的繼承有法律存在。
奧地利雖然是一個君主專制國家,可“君主專制”的體制下也有着一套統治者和衆貴族約定俗成的法律,在某種意義上,奧地利君主專制的合法‘性’也正體現在這套無形的傳統上。因此,真到了瑪麗婭?特蕾莎亡故時,作爲第一正統繼承人的約瑟夫二世還是有極大的贏面。不過,也同樣因爲這套約定俗成的法律,只要約瑟夫二世沒有婚生子,利奧‘波’德的繼承權和繼承順位也無可改變,他和他的子孫,仍然將在約瑟夫二世亡故後繼承奧地利。
奧地利現在的繼承問題遠沒有當年瑪麗婭?特蕾莎繼承時那般麻煩,既不是兩個有着相同順位繼承權的繼承人的鬥爭,也非是繼承人的身份超出了法律能解釋的範圍所引起的糾紛,只是一個未來的第一繼承人等不及了。因此,路易認爲這件事完全會是奧地利的內政,並不會引發一場大戰。
對此,諾埃伯爵也認同地點了點頭,他也認爲法蘭西保持中立將會是一個最明智的選擇,因爲無論是誰最後坐上維也納的王座,法蘭西王后瑪麗?安託瓦內特的奧地利公主身份都不會改變,兩國間的天然盟友關係仍然能繼續維持。
路易轉過身來,語氣沉重地說道:“美泉宮被封鎖,這說明瑪麗婭?特蕾莎真的是時日無多了。這件事我不想讓王后知道,所以……”他降低音量,神情嚴肅地接着說道:“我也不想讓任何奧地利人或從奧地利回來的人入宮見到王后。”
諾埃伯爵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迴應了聲“是”。
路易幽幽嘆了口氣,又說道:“瑞典的那位伯爵小姐——索菲?馮?菲爾遜,她已經承認是古斯塔夫三世的秘密使者了。你這段時間先去接近瑞典大使,看看他知不知道這件事。另一方面,你安排一下,我需要找個時間,秘密且正式地與菲爾遜伯爵小姐單獨會面。”
諾埃伯爵面上未顯‘露’什麼,心中卻十分好奇。他不明白國王陛下爲何會要求他來安排這場會面,對方不過是秘密使者,只需隨便找個理由召入宮廷即可,並不需要通過外‘交’大臣來安排。然而,他突然想起那位索菲?馮?菲爾遜伯爵小姐不但是巴黎社‘交’界的名媛,還是國王陛下傳聞中的情‘婦’之一,因此,他對此事也就有了一個全新的看法,認爲國王陛下是爲了防止被人指責公‘私’不分。
路易對與瑞典的聯盟已經毫無興趣。瑞典奪取挪威一事,已不是單純地破壞了北歐均勢那麼簡單,這是地區‘性’強國在顯‘露’爭霸的野心,若不及早制止,只會貽害無窮。
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前的普魯士,也正是因歐洲兩大聯盟體系的鬥爭,而從中漁翁得利,不僅在戰爭中獲得了西里西亞,更是一躍成爲歐陸強國。現在的瑞典,就讓路易看見了一個新普魯士。
然而,他雖然已經對法瑞聯盟毫無興趣,卻對昨晚索菲?馮?菲爾遜的脫衣情景歷歷在目。他不過是表面上裝着鎮定,內心不可能全無想法,令諾埃伯爵安排再會,正是想一嘗所願。這不但是爲了懲罰索菲?馮?菲爾遜在奧蘭治家族出逃事件中的所作所爲,也是爲了羞辱其身後的瑞典國王古斯塔夫三世,更是爲了對瑞典進行報復。
諾埃伯爵吸了口氣,想了想,問道:“陛下,不列顛大使斯托‘蒙’特子爵派人送來了一個覲見申請。”
“覲見申請?”路易不以爲意地說道,“我不想見他,你代我與他相會。不列顛在北美戰爭中已呈現勝勢,現在無非是想‘抽’出空來處理歐洲大陸的事情。可惜,歐洲戰爭已經結束,一切已成定居,即使再度開戰,只要戰場在大陸上,他們也無可奈何。”
“不,陛下。”諾埃伯爵道,“斯托‘蒙’特子爵並不是爲自己提出覲見申請,而是爲一個名叫威廉?皮特的年輕人提出的申請。”
“威廉?皮特?”路易微微皺眉,疑‘惑’道,“我記得,在七年戰爭中,力主聯合普魯士的不列顛人便是叫這個名字。”
諾埃伯爵道:“那是他的父親。他的父親在七年戰爭中擔任國務大臣,而後短暫地擔任過首相,並直到1778年去世前,都是輝格黨的領袖人物。”
“輝格黨?”路易一怔,驚訝道,“我記得現在執政的應該是託利黨,輝格黨前領袖的兒子來巴黎幹什麼?”
路易對不列顛政壇上的明星不甚瞭解,但對其政局和輝格黨、託利黨的鬥爭還是些許明白。
諾埃伯爵道:“最奇怪的是,這個輝格黨人的兒子,自稱是受了託利黨出身的首相諾斯勳爵的密令,作爲密使前來。”
“這真奇怪。”路易坐了下來,玩味地說道,“也就是說,輝格黨人的兒子背叛了已故的父親,投身到了敵人陣營。”他擡起頭,正視諾埃伯爵,問道:“這個威廉?皮特,你怎麼看?”
諾埃伯爵謹慎地說道:“我還沒有見過他,陛下。”
“我也沒有見過這個人。”路易‘露’出了期待的笑容,說道,“不過,這個人似乎有些不簡單。雖然還沒有見過,但我能感覺到。”
諾埃伯爵身爲外‘交’大臣,對不列顛政局研究多多,但是,他只對那些已經在政壇上成名的人物有所瞭解,對威廉?皮特這種連議員都不是的無名之輩是一無所知。因此,他也不明白爲何國王會說出這樣的話。
路易與諾埃伯爵一樣,對威廉?皮特也是一無所知,不過,通過之前諾埃伯爵的描述,他已能在腦海中勾勒出威廉?皮特的些許形象。他雖不知威廉?皮特的政治傾向是什麼,可從其脫離父親所在的輝格黨的行爲便可看出,這是一個能看清形勢,並頗有野心的兒子。
因爲在現在的不列顛政壇,不但輝格黨已難以一黨獨大,君主立憲政體也難以維持。國王喬治三世通過掌控議會,已可以讓任何只需他滿意的人成爲首相。因北美戰事和糟糕內政而飽受議會批判的諾斯勳爵,便是因此而得以留任到現在。
在路易看來,威廉?皮特之所以放棄父親的勢力和影響力,投入敵對政黨,恐怕就是爲了能取悅喬治三世,爲日後的平步青雲掃清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