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和王后以及“衆所期盼”的斯圖亞特王室後裔還未來到舞會廳,但舞會廳中的陰鬱已經很濃,除了少數青年貴族正在無憂無慮地邀人共舞外,凡是有些權勢和影響力的貴族都三五成羣地聚集在一起小聲商量着什麼,這其中最受人注意的便是現在在貴族圈中最具影響力的孔代親王和孔蒂親王。
孔代親王和孔蒂親王都是議會貴族院的派系首領級別的人物。孔代親王爲議會貴族院保守王權派首領,孔蒂親王繼承其已故父親的政治主張和派系勢力,爲議會貴族院的共和分權派首領。前者的政治主張是保證國王的權力集中,後者的政治主張是分割國王手中的權力,以令啓蒙思想中的三權分立達成。
孔代親王完全是投靠國王,全按國王的意願行事,他雖然是一個派系首領,但實際上只是國王用來統和守舊勢力的一個旗幟。孔蒂親王雖然繼承了其父親的政治主張和派系,可他與他那激進的父親不同,雖然有理想、有力量,可並未在議會中產生太大阻力。以相對溫和的面貌出現在議會中,有一個“沉默者”的外號。
孔代親王端着半滿的酒杯首先找到獨自一人的孔蒂親王,對他說道:“我的兄弟,看來國王陛下正在計劃着一場新的戰爭。”
孔蒂親王平時便不苟言笑,如今也是如此。他冷着個臉說道:“原以爲陛下想要支援北美,可連那位奧爾巴尼伯爵都請來了,恐怕他想要發動一場規模不低於‘七年戰爭’的戰爭。”
奧爾巴尼伯爵是查理?愛德華?斯圖亞特在羅馬生活時的化名,但由於他在七年戰爭後自覺復辟無望而自暴自棄、沉迷酒色,這一化名也成爲了歐洲貴族嘲弄、取笑、引以爲樂的笑料之一。
孔代親王微微一笑,似若不以爲意般說道:“奧爾巴尼伯爵聽說在羅馬已經窮困潦倒,他那年輕的妻子也跟着一個意大利詩人離開了他,聽說他此次來巴黎的服裝、馬車都是靠借貸。”他故意降低音量,輕聲說道:“還有傳聞,是我們的國王陛下資助了他。”
孔蒂親王不悅地冷哼一聲,直爽地說道:“陛下若只是爲他付出這些小錢也就算了,但如果真爲他去爭取英格蘭王位,那實在是一個極大的失誤。不但會空耗國庫,還不會有任何成果。”
“您錯了,我的兄弟。”孔代親王悠然地喝了口酒,不緊不慢地解釋道,“不列顛在七年戰爭中奪取了我們所有的殖民地,陛下此次恐怕是想要一勞永逸,藉着推翻漢諾威王朝之機,以從他們手中奪回所有的失地。”
孔蒂親王猶如醍醐灌頂,突然醒悟,道:“您的意思是,陛下不是想要在海上小打小鬧,而是想要登陸?”
“噓!”孔代親王急忙伸出了食指抵在嘴脣前。他小心地看了看左右,謹慎地說道:“這只是我的猜想。”
“很合理的猜想,想來在這裡的人大多已經猜到了。”孔蒂親王環視了半圈,接着說道,“我只是希望陛下能多注意一下他的人民,連年的戰爭,現在的法蘭西經不起一場失敗。”
孔蒂家族兩代親王的共性便是以人民爲重,他們所率領的共和派議員亦是如此。他們的理念相對王權派更爲激進,更爲接近啓蒙思想,但他們的行政主張卻非常保守,不提倡任何會引發社會變動的事情,其中也包括無度的戰爭。
孔代親王打趣道:“這可不像是在七年戰爭中立下戰功,並且被晉升爲准將的您。”
孔蒂親王嚴肅地回道:“如果國王陛下令我上前線,我絕不會多說什麼,即使是一場不可能勝利的戰爭,我也寧可用性命來換取法蘭西軍人的榮譽。但如果他讓我繼續待在議會,那我就會履行議員的職責,繼續爲了人民的權利奮鬥。”
孔代親王聽見此言深受感染,然而,換做是他,便絕不會將性命拋於戰場上,這也是他在七年戰爭中自始至終都籍籍無名的原因。不過,感染之餘,他也將孔蒂親王的話深深印在了腦下。
“國王陛下到,王后陛下到。”
一聲通報後,國王路易和王后瑪麗?安託瓦內特攜手走了進來。包括孔代親王和孔蒂親王在內的一衆人齊低頭屈膝行禮。
瑪麗?安託瓦內特穿着一套米色豪華裙子,其尺寸與生育前完全一樣,但此次她並未感到不適,因爲她的體型也已經恢復如初。然而,即使如此,她的面容卻異常複雜,三分慍色,三分哀意,剩餘的是王后的肅穆。
正如路易所擔心的,瑪麗婭?特蕾莎女王的死並非對瑪麗?安託瓦內特全無影響,相反,正如所有子女喪失母親一樣,瑪麗?安託瓦內特在聞知母親已死的消息後大哭了一場。死訊告知不過在數日之前,瑪麗?安託瓦內特心中的傷痛並未撫平,她也不願在此情況下出現誤會,可最終卻難以反對路易,所以只能心存不滿地來了。這也是她事情複雜的原因。
作爲丈夫,路易亦同情妻子瑪麗?安託瓦內特,亦想要讓其好好撫平傷痛,但是,作爲國王,他必須爲國家事務着想。如今正處在敏感之際,奧地利公主出身的法蘭西王后若不出現在“聖誕舞會”——“斯圖亞特後裔招待會”——這種非一般的國家場合,必然會被有心之人制造出許多流言蜚語,諸如“王后失寵”,甚至“王后將被廢黜”、“法奧交惡”等等,其後便會因此引發奧地利方面的恐懼和防備,屆時,之前在意大利和普魯士的所有外交成果都可能消失無形。
瑪麗?安託瓦內特已經做了僞裝,可她的演技並不能完全掩蓋臉上的表情,在所有人都低頭不敢仰視的情況下,唯一擡頭偷看的梅爾西伯爵卻發現了這一異樣。
其後,路易和瑪麗?安託瓦內特坐上了王座臺上的兩張王座上,但他們兩人各不言語,僅僅是“呆坐着”。
除了西班牙大使阿蘭達伯爵、富蘭克林、不列顛大使斯托蒙特子爵等相關人士外,誰也沒有去注意國王和王后。相關人士在猜想法蘭西國王的真實意圖或下一步戰略,其餘人只是在觀望門口,猜測着查理?愛德華?斯圖亞特會否到來。
查理?愛德華?斯圖亞特來到巴黎已有幾日,可他卻在忙着拜訪韋爾熱納伯爵和諾埃伯爵。他在蘇格蘭掀起叛亂是在奧地利王位戰爭時期,其後的七年戰爭時他亦有過行動,然而,當時的法蘭西政權已經在舒瓦瑟爾公爵手中,戰爭計劃亦是由其指定。而今,法蘭西的政治局面早已改變,可他卻只知舒瓦瑟爾公爵已死,纔會忙着覲見“權臣”,忽視了巴黎各種各樣的沙龍聚會,是以旁人並不知其所爲。
西班牙大使阿蘭達伯爵見查理?斯圖亞特仍然不來,新奇地對富蘭克林說道:“顯然,現在有兩種情況。或是法蘭西國王在‘厚待’那個無王冠者,或是那個無王冠者在蔑視法蘭西國王。”
富蘭克林點點頭,深沉地回道:“如果他出現了,必然會引發轟動。等得越久,造成地轟動越大。”
阿蘭達伯爵眼神奇異地看着富蘭克林,心覺他的話確有道理,但也並未好奇,因爲他總是能看穿事務本源。
富蘭克林又說道:“我現在並不關心查理?斯圖亞特,他對倫敦的影響僅僅在於他身上的血統。如今在這裡,真正在倫敦政壇炙手可熱的人物應該是那位福克斯議員。”
阿蘭達伯爵順着富蘭克林的目光望去,驚訝道:“風流的福克斯看似已經獵到了法蘭西宮廷最珍貴的獵物。”
同樣的事情也被王后瑪麗?安託瓦內特看在眼裡,她忍不住向路易提醒道:“我覺得你需要小心那位福克斯議員,他似乎正在勾引你的妹妹——伊麗莎白公主。”
福克斯議員和伊麗莎白公主的位置靠近着王座臺,故而路易也已經注意到。不過,他們雖然交談甚歡,但在身旁卻還有不列顛大使斯托蒙特子爵。因此,路易也沒有在注意到時便採取行動。
瑪麗?安託瓦內特見路易毫無反應,便加重語氣,說道:“我可要提醒你,他是一個名聲不好的風流客。”
“我當然知道他,他在倫敦的名聲並不好。”路易悠然笑道,“聽說他十四歲就和女人睡了,聽說他嗜賭成性,欠了許多賭債,每天都有債主上門追討。”
這些情況他早就知道,他比巴黎的任何人都瞭解那位倫敦議員的情況。
瑪麗?安託瓦內特不解地問道:“既然你知道得這麼詳細,爲什麼還要邀請他來?甚至……甚至縱容他勾引伊麗莎白。”
路易高深莫測地微微一笑,道:“因爲他在倫敦議會很有影響力,因爲他不被現在的不列顛國王重用,因爲他可以令不列顛發動一場戰爭。”
瑪麗?安託瓦內特尚未理清頭緒,大門方向便有人告訴通報:“尊貴的威爾士親王、奧爾巴尼伯爵,查理?愛德華?斯圖亞特殿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