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宣胤禎回京述職,旨意以邸報的形式抄送十四阿哥府。盍府上下歡喜異常。除了像她們一樣激動,我的憂悶也稍解,他回來可以好好問問他的計劃與進展。等待的日子是痛苦的,“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所以,我明知他哪天回來,卻計朝數日地盼着他,比盼他的回信不知要難過多少倍。
蘭姑姑和淡月都對我坐立不安的樣子笑得不得了。弘暟則老氣橫秋地說道:“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弘暐負手踱步跟着吟道:“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這回把屋裡的人都笑倒了。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把弘暐攬在懷裡,問道:“上書房只教你們四書五經時文八股,你如何學得這首《卜算子》?”弘暐笑道:“額娘三五日必定寫一篇‘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想不背會也難!只是若阿瑪負了額孃的相思意,額娘又當如何?”我怔了怔,這倒是個問題。書上寫過,雍正即位後安排大將軍延信,檢視胤禎的小福晉們是否在返京途中夾帶書信,可見胤禎在西北三年,身邊定少不了女人。我的喉頭立刻窩了一缸醋,怎麼也咽不下去!
弘暟一吐舌頭,弘暐忙從我懷裡跑出來,兩人齊聲說道:“稟額娘,我回書房背文章去了。弘暟(弘暐)告退。”不等我吩咐就沒影了。蘭姑姑和淡月互相瞅了瞅,也各指了一事迴避了。這些人,就沒一個留下來安慰安慰我?唉!在家他不也去那三位“姐姐”那裡嗎?在三綱五常的時代,要求一位皇子三年“守身如玉”,我自己都覺得可笑。傳說中的八阿哥尚且有愛人,有女人,所以,擁有現代的愛情可以了,還想擁有現代理論上的忠貞,打消妄想方爲妙!可這壇醋終究難以下嚥。
胤禎回京的日子近了,信來得卻比以往頻繁許多,漸次達到每天一封。他在驛路上狂奔,一定是停下來就寫信,我捧着信,幸福滿滿的。而且看到佳蕊怎麼也掩飾不住的嫉妒眼神兒,我的虛榮心得到前所未有滿足!我唱着“生活真美好”,等着我的胤禎回來。
邸報說胤禎進入直隸時,康熙宣我進宮。這還是三年來康熙第一次宣召,通常我只在節慶的日子裡遠遠地行禮,如今事出突然,我倒有些緊張。當我在永和宮向滿面笑容的康熙行禮時,我才稍稍鬆了口氣。德妃坐在康熙下首,先笑說:“十四阿哥要回京了,你那裡備辦得怎麼樣了?”我回道:“佳蕊姐姐在準備,我是閒人。”德妃轉向康熙,笑說:“臣妾就說,這丫頭就忙着看信了!”我的臉刷地紅了。他們老夫老妻偶然聊及,就把我宣進宮來嚇我不算,還捎上揶揄!我捧出笑臉,說道:“我確實只顧看信了。”
康熙說道:“別裝乖賣巧了。大將軍王回京,朕命禮部籌措他的入城儀式,你這個嫡福晉也該籌劃如何迎接十四阿哥回府了。躲懶推給完顏氏,朕可不答應。”我規規矩矩地應是。康熙又說道:“這些年十四府上的食物都是在大內領的,他有俸祿,又有外門上的孝敬,怎麼修園子還找老九拿錢?這個家你們怎麼當的?”我笑道:“一個和尚擔水吃,兩個和尚擡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我們家有兩個大和尚,兩個小和尚,自然不夠喝了。”德妃拿帕子掩住嘴笑望康熙。康熙點着我說道:“牙尖嘴利。朕已命魏珠傳旨內務府,把你們修園子的錢給了老九了。記着,以後凡事先向朕開口。”我謝恩。康熙和德妃又事無鉅細,不厭其煩地地交待。他們就不能讓我起來聽,好歹我也是大將軍王的嫡福晉呢!
我揉着痠痛的膝蓋,老老實實地回府安排迎接大將軍王回京事宜。佳蕊本已使心使力準備了許多,見我又“奉旨”加入,自然添了許多不快。因要扮賢良,面上熱情無比,可行止卻隱帶不忿。我懶得理她。該我理的是胤禎的新婦,哪個是需要修理的刺頭兒!府裡大興土木之機,我忽然想起一事,以備萬一這選,便召來工匠細細研討,幾至耽擱了“正經事兒”。佳蕊樂得我劍走偏鋒,又重新當起了領頭人,打點起迎接大將軍王府回府事宜了。
胤禎回來了。
入城那天萬人空巷,除了引導部隊,八八六十四位披甲武士,排成整齊的方陣緩轡而行,他們的行列筆直,旌旗冽冽招展。他們之後在衆多親衛環侍之下的胤禎。而後面是頂盔貫甲隨同還朝的將領,再後面是望也望不到盡頭的明轎,以銀頂金黃蓋幨爲首,之後依制遞降。回想邸報,康熙曾下旨命百官恭迎,一如胤禎出征之時,那望不到盡頭的明轎,便是在京的王公大臣了!而康熙爵位最高的三位皇子一定會出馬迎接遠道而歸的皇弟,使這支歡迎行列,更顯得貴重。
胤禎穿着墨綠渾龍的戰袍,外面是金盔金甲,一手執鞭,一手執轡,穩穩地坐在雪青的戰馬上。三年的高原苦寒使他的皮膚變成紅黑相間的顏色,他沉穩厚重的氣質中,隱隱透出風霜與堅忍,彷彿巍峨的高山,油然而生無限仰慕。沿途圍觀者摩肩接踵,何止萬人,卻個個如大旱之盼雲霓,那份狂熱的目光,那歡欣的笑容,匯聚成熾熱的火焰直衝雲霄。
此刻,我坐在歸去來臨窗最好的位置上,看着我的胤禎由遠及近。這個位置是胤禟提前留下來,他今天安排歸去來歇業,打掃鋪陳,佈置得十分舒適。從胤禎被召回京時,胤禟就打發人來請我到歸去來歡迎胤禎回京,我異常歡喜,卻礙家有“姐姐”未敢應承,直到昨天,胤禟又打發人來請,我忙不迭地答應下來。常明勸諫無果,只得帶人護衛着我過來。我何嘗不知常明的擔心。在京的王公哪個不出城十里迎接大將軍王凱旋,特別的皇阿哥,不是病得起不來,一個不少都會去。胤祥的鶴膝風最近嚴重得無法走路,聽說也出城十里呢,遑論別人!這位就是思慮周詳!還有上次拒絕給我送信,又添了一層,等我的胤禎回家的!我非狀告常明不可!
淡月捧過一大笸籮桅子花,含笑問道:“福晉,現在撒下去嗎?”我信手拈起一朵,清香沁脾,猶豫着問道:“是不是太張揚了?”淡月笑了,捧着花退到一邊。她從不多言,更不會說出她的主意。蘭姑姑曾說,淡月一直在我的身邊屹立不倒,就是這兒不多言不語的好性兒。想哪兒去,我搖頭苦笑。胤禎又走近了些,再不灑就來不及了。我示意,淡月和四五個丫頭捧起桅子花,在纖纖素手中被微風輕輕拂落,說不盡纏綿之意。梔子花的花語是“永恆的愛,,一生守侯和喜悅”,就像我對胤禎的永恆之愛,一生守候着他的情。
胤禎擡手接住了桅子花。“梔子交加香蓼繁,停辛佇苦留待君。”他卻沒有駐馬,握着桅子花,深深地凝望着我,彷彿把我融在心底,輕輕地一揮手,驅馬繼續前進。那細小的動作,像是對萬千民衆的致意,卻是我爲一人而發。萬里河山,萬千將士,萬紫千紅,唯我是他之白蓮,唯我是他之月華。
胤禎入朝了,我則在永和宮坐立不安地苦候着。佳蕊、玲玲和淑惠都顯得焦躁不安,德妃安然地繡着一幅汗巾子,笑道:“都不是孩子了,一個個還這麼不經事兒。”芷青替德妃理了理穗子,笑說:“額娘,也難怪十四妹妹們着急。十四爺一走就是三年,大半日了面都沒朝一下。喲!我這話說錯了。佟妹妹在大將軍王入城時,先見着了。”女人們的目光齊刷刷地跟過來了。開先我裝作沒聽見,這回裝作沒看見。十三福晉若薇見狀,又新起了個話題,德妃自然而然地跟上去,只是若有若無地笑望我一眼。
又等了好久,太監進來回稟道:“十四爺在保和殿陛見過,又隨聖駕往乾清宮去了。隨駕的還有諸位阿哥和內閣大臣、跟十四爺回京見駕的小阿哥和王公將領。”德妃無話,太監就退下了。德妃方向我們說道:“十四一時半會兒過不來了。你們繼續在我這兒等呢,還是回府預備呢?”佳蕊瞅着我,說道:“佟妹妹看呢?”我在腦海裡模擬了半天把佳蕊當“地鼠”打,但臉上保持着虛僞的笑意,說道:“不如我們分成兩波,佳蕊姐姐和兩位妹妹在額娘這兒等十四爺,我回府裡預備東西等十四爺駕臨。額娘看呢?”德妃笑着點點頭,說道:“萱兒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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