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着說道:“皇上就這麼不信任自己選的大位繼承人?他是擔起大清萬里河山的人中之龍!駕馭臣下,保衛君權,基本的權謀政治之術都沒有嗎?我所慮者不過是他的心太狠、意太冷,弒兄屠弟,半點不顧手足之情,損了皇上一世英名。”
康熙的目光依舊清冷,說道:“如果他們想弒君奪位,朕這道旨意,明明就是準他們恣意妄爲。”我張了張口,但如果他先入爲主,與之辯駁可能適得其反。我揚起頭,露出最燦爛的笑容,說道:“皇上說了,只要皇上能辦到的,一定達成我的心願。我沒有要求別的,只請求皇上留八阿哥、九阿哥一條性命,僅僅是留下兒子的性命。當年皇上赦免了鰲拜,赦免了耿聚忠,赦免了數不清的敵人。即使阿哥們犯下十惡不赦之罪,血濃於水,皇上總會顧念親情的吧?遠的不比,就比大阿哥和二阿哥,我不想他們天不假年……”說到這兒,我笑不下去了。那種力求以輕鬆的狀態面對康熙,尋求解決方案的策略,霎時間崩潰了。我無助地低下頭,用細若蚊蚋的聲音說道:“求皇上恩准。”
康熙重重一嘆,說道:“真不知朕這樣是對還是錯!”便叫來人,魏珠領銜,帶着一羣服侍的人進來。康熙吩咐取紙筆來。早有奉上小桌案,鋪排黃紙和硃筆。康熙命換了一塊鵝黃的素緞,提筆寫了一行字,命魏珠遞給我,說道:“這個給你。就聽憑天意吧。”我雙手接過來,見上面寫着“皇八子胤禩、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礻我免罪。”落了年月日。我指着上面,說道:“上面沒有落款,又沒有用璽,萬一不認怎麼辦?”康熙又好氣又好笑地看着我,說道:“朕的筆跡,阿哥誰不認得?”我涎着臉,說道:“認得是認得,但是雍親王能把皇上的筆跡模仿惟妙惟肖。那年在圓明園,他還模仿了我的字呢!十四阿哥都沒認出來!”康熙微微一笑,說道:“老八也沒認出來,但還是他把你帶出來的!”
可上面沒有胤禎的名字,我是該請這個恩典還是不請呢?如果繼位的是胤禎,當然不用;可如果不是呢?我不死心,還想說,康熙卻指着錦盒,說道:“帶着它,跪安吧。”我剛想鬱悶,突然想起回府立刻把它砸開一看究竟,又立刻叩首向康熙告別。康熙慢聲說道:“站着。”我苦着臉,說道:“皇上還有何吩咐?”康熙說道:“朕只准你退下,沒準你回府。朕再將息兩日就啓駕了,你隨駕一同回京。”
他回不去了!我的眼窩一酸,忍住淚應是,跟着魏珠出來。魏珠引我進了一間廂房,又指派了兩個宮女和小太監服侍我,方纔行禮退下。我捏着錦盒苦苦思索對策。康熙痛快地給了我這個盒子,就是因爲他能困住我,也能控制我不打開它。不打開它可以,但是困在這裡,維持歷史的係數太大了!可胤禩會信我嗎?又會幫我嗎?我好像把希望寄託在不切實際上了。我支着頭,伏在桌上苦苦思索。如果胤禎在就好了!我可以毫無保留地傾訴,他的堅毅、睿智、果敢,都是我可望不可及的!可他遠在西北!又回到沒有意義的自怨自艾上了!
淡月見狀說道:“福晉累了一日,奴婢服侍安置。”現在哪睡得着。我擺手不語。淡月又勸道:“福晉這些日子都沒有好生休息,奴婢看着也心疼。剛纔奴婢問了魏公公,要了些點心小食,若福晉不想睡,就進些小補。”淡月何曾如此殷勤多話過?但我確實有些餓了,便點了點頭。
淡月出去,聽差的在外在外面,屋裡就我一個人了。我趕快從袖中取出錦盒端詳。那枚小鎖竟然是金色的!如果是純金,那不用費力就能扭斷!那個封條有些麻煩。再看錦盒的材質,原來是描金的蜀錦。這種封條防君子不防小人,幸虧我不是君子!我長吁一口氣,堅持過了今晚,明天看形勢,康熙真像歷史記載得那樣溘然離世,那麼明天就是我必須脫身之日。
我剛收好錦盒,就聽淡月叩門。
看着擺上來的東西,又沒有胃口了,命撤了賞人,然後準備沐浴,卻人報雍親王求見。我怔了怔,他該去齋戒祭天的路上的!在現代,這也是北京市北頭到南頭啊!難道他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我說道:“跟他說我安置了,不便見面,有話明天再說。”話未完,他已經進來了。
胤禛穿着滾龍的朝服,略帶倦容,喝命淡月出去。我不高興地說道:“淡月,站着。這是暢春園行宮,不是你的圓明園。就是你有話說,我還不高興聽呢!”他冷冷地說道:“當着她問也行。皇阿瑪爲何召見你?”單刀直入!我偏頭不理!他低低略帶嘶啞地說道:“不要挑戰爺的耐性!”他也急了?我的心跟着懸起來,猶自鎮定地說道:“挑戰又怎樣?你非要問,不如我們一起見駕,皇上準我告訴你,我就告訴你!這可是天大的干係呢!我很樂意請雍親王第二位順位知曉!”他瞪着我說道:“六百里加急,到十四那兒也晚了。”我按着狂跳的胸膛,說道:“這個是我們家爺操心的事!就不勞您大駕了!請問雍親王,是面聖呢?還是忙您祭天呢?”他定定地瞅着我足足有三分鐘,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總有一天,爺要教會你規矩。”拂袖而去。
我冷汗涔涔地跌坐在椅子上,這麼多年過去了!胤禛絕不會急躁,至少不會在我面前露出情緒。一定出事了!該我當機立斷了!淡月方欲說話,卻被我擺手命退下了。然後,我立躡手躡腳地叉上門,端着茶杯鑽到牀帳裡,對着錦盒的小鎖,用力一扭,它橫樑就斷了。果然是純金的!我大喜,極小心地潤開封條。
然而,我的手卻不停地抖起來。裡面寫得是什麼?如果真不是十四,我該怎麼辦?既然不指望剛毅的雍正大人能發善心!那麼多想也無益!大不了像歷史記載得一樣!我只要把定“原則”就好!我用力掀起盒蓋,好像那重若千鈞,而遍身都是冷汗!捧出裡面明黃色的詔紙,擺在牀上,卻是兩張——一張滿文一張漢文。我拿起漢文的,卻看上面只有一行字——“雍親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着繼朕登基,即皇帝位。”饒是我早有準備,也是兜頭冷水,澆遍全身。不是胤禎!竟然是胤禛!康熙矚意的繼承人竟然真的是胤禛!現在怎麼辦?是否要毀掉這道遺詔?我一時茫然了。
想了好久,我依舊毫無頭緒。
我還在發呆的時候,門輕輕地晃了一下,嚇得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我慌亂把被子丟蓋在遺詔上,緊盯着門首,就聽外面淡月低喚道:“福晉?福晉?”我顫聲答道:“我睡下了。不必服侍了。你自去安置吧!”淡月稟道:“稟福晉,房門叉上了。福晉晚上若喚,奴婢們不能到跟前,恐福晉有不便。”我邊拭汗,邊說道:“知道了。”外面默然了。可遺詔還沒有封起來呢!我只得起身,隔着門向外道:“我有些餓了。想吃年糕,問問備了嗎?”淡月答應着。
我拿起漢文遺詔端詳着,不覺又入神了。淡月叩了三四遍門,我才聽見,趕忙放進去,扣上盒子。淡月端着托盤進來。上面擺着五六樣點心,竟然還有一碗糯米八寶粥。我端起來,應場面地吃了幾口,又叫淡月下去。她神情古怪地看了看我,躬身退下。雖然我今天舉止反常,她也犯不着這樣看我啊!
我飛快地跑到牀邊,醮着米湯和年糕,把錦盒小心翼翼地封上。還沒等做完,淡月又扣門!這個女人怎麼了?到了暢春園就不是她了!掀開被子要蓋上錦盒,卻見那道滿文的詔旨安安穩穩地躺在牀上。真真忙中出錯!
我煩躁地問道:“什麼事?”淡月回說康熙宣我覲見。立時間嚇得我魂飛魄散。一時間錦盒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外面又有小太監催。我只得袖了錦盒,又把滿文的遺詔塞進懷裡,出來見康熙。
到了清溪書屋門前,卻見門前如臨大敵。隆科多在門前來回地踱步,而康熙親信的御前侍衛都跨刀佩劍,或堅守崗位,或往來巡視。難道康熙出事了?我訝然地問道:“隆大人,這是……”隆科多答道:“皇上宣福晉,急等着呢!”裡面的情形加一個更字,幾個太醫輪流診脈,魏珠帶着七八個大小太監,在旁侍候着。見我過來,躬身低低地說道:“皇上又不醒人事了。福晉且在外面候一會兒。”我要出去,魏珠卻攔道:“外面隆大人守着,福晉就在槅子外頭候着吧。”
這口氣對於聽慣了奉承的我,十分刺耳!就算他是御前大太監,就算九九把他捧上天,他究竟是個奴才,尤其是在清朝上半葉,太監是最最低賤的職業!我雖然對職業沒有歧視,但我對人品方面是有要求的!
可現在,我只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