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顯然還沒來得及適應雍正的疾風驟雨,既未抗爭,也未領旨,而是默然跪在那裡。雍正也有很好的耐性,坐在御座上看着囊中之物的我們。我則陷入懊惱。不但談判未成功,還把胤禩提前拖入泥潭。我很後悔!我也許聰明,也許智商很高,但我絕不狡猾,更缺乏政治鬥爭的經驗!
雍正至少在潛邸熬了十年,熬到康熙的認可。儘管我更認同,康熙把他當作嫡次子委任爲繼承人的!但不可否認,他有豐富的社會生活經驗和從政經驗。他的陰謀叢中長大的,更經歷過無數風浪,他自己也是個中高手。我太自不量力了!可是以卵擊石和等着石頭來敲碎蛋,傻瓜都會選以卵擊石!
胤禛說道:“廉親王,領旨吧。”胤禩站起來,說道:“臣不能領旨。”胤禩竟然想起反抗了!胤禛沒有問爲什麼,只吐出四個字:“這是抗旨。”胤禩說道:“稟皇上,當年皇阿瑪……”胤禛冷笑道:“當年在乾清宮東暖閣,你我都聲稱萱兒是自己的人,皇祖母已把她指給了老十四,如今你沒資格在朕面前談及此事。”這句攻到胤禩的要害!他失去了紫萱,而我佔據着紫萱的身體,享受着胤禎和他的愛。而且是他把我從圓明園救出來,卻親手推向了胤禎。
胤禛接着說道:“過去的事朕和你心裡都有數,提不提都已記在心裡。往後就看廉親王怎麼做了!革了萱兒的福晉封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將來必要的時候,她可以不受夫家的連累!”我失聲道:“你連一母同胞的弟弟都不放過嗎?他們除了是你的政敵,還是你的兄弟啊!”胤禛看着我,說道:“老十四有句話——在大位前,沒有誰是誰的兄弟!這也是朕的話!”我也看着他,大聲說道:“他至少還有人性,你呢?”胤禛冷笑道:“人性?一個失心瘋的人,有人性嗎?”這句打得我一個踉蹌!胤禎怎麼會如此不堪一擊呢?我不明白!我不懂!我不理解!
胤禛掃視着我和胤禩,說道:“就繼續廉親王來之前的話題吧。萱兒,是你自己交出來,還是朕來搜?”胤禩低聲問道:“交出什麼?”我可憐巴巴地說道:“皇阿瑪的遺詔。”胤禩微慍,說道:“事先爲什麼不和我商量?”我不敢看他,說道:“我怕你不答應。其實我想見着額娘再說的,而且我只想換十四阿哥出來。”胤禩輕聲斥道:“皇上會給你這個機會嗎?如果你有機會,我用得着闖了宮門,再闖養心殿嗎?你……”他看着我難過的樣子,把下面的話忍回去。
胤禛問道:“商量好了嗎?”我無奈地擡起頭,說道:“之前你答應的還算數嗎?”胤禛冷笑道:“朕答應你赦十四出天牢。”我剛纔就覺得他這話有毛病,現在我想出哪裡不對了。我提高了音量,說道:“你意思是赦十四阿哥出天牢,而不是還他自由!”胤禛又笑了,說道:“想出漏洞了!聰明!朕得費些心思與你周旋了。遺詔你可以不交,但有件事,朕得告訴你,免得你胡里胡塗,還全心全意地靠着這位廉親王。”我猛然想起夭折的孩子和婉鳳那句“你當真以爲你第一個孩子,是因爲那幾口豌豆黃而夭折的?”不!千萬不要!我下意識地想捂住耳朵,卻聽胤禛說道:“廉親王什麼時候交出皇阿瑪的遺詔呢?”
原來不是那個。我鬆了一口氣,卻很快繃緊起來。胤禛分明是暗示胤禩偷走了遺詔。我把之前發生的事串起來:淡月是紫萱從小的丫頭,雍正沒必要說謊,胤禩有動機、有條件,胤禩剛纔對我拿着遺詔不意外。我緊張地看着胤禩,如果在他手裡,他不是危險了?他會比歷史記載得更慘!雍正的小氣,非我輩所能想像的!胤禩看着胤禛,微笑道:“回皇上,確實在臣處。”胤禛死死地盯着胤禩,捏緊拳頭卻未發一言。
這時太監進來掌燈,吵了這麼久,天都快黑了。我們不約而同沉默了。整個大殿裡,只有太監的腳步聲和我們的心跳聲。我想,他們在各自想心事,我在猜測他們所想。他們是兄弟,卻不幸成爲政敵,現在又提前攤牌,會怎麼樣呢?我不敢再想了。太監的腳步愈加零亂,顯然感受到了殿內氣氛有異。匆匆地點燃胤禩身邊最後一盞紗燈,疾趨而出。
殿門噹的一聲關上,胤禛才說道:“廉親王,你又要什麼才能交出遺詔?”胤禩擡起頭,沉靜地說道:“萱兒嫡福晉的封號。” 胤禛冷笑道:“一往情深,可惜啊!”又向我道:“你同意換嗎?”我立刻說道:“不換!皇上不革我的,也要革完顏氏福晉的。我不會因爲身外之物去死,但是完顏氏福晉會。再者,皇上是個不錯的流氓律師,不見得不留下旨意的漏洞。你這是合同欺詐,自始無效。我也就不屑於和你做交易了!廉親王,我們走!”胤禩呆呆地看着我,好像我做了驚天動地的大事。我不過就是耍了一小點點無賴,像個無知的小女人發發牢騷。誰說鬥爭就應該有層次,誰說鬥爭就應該笑裡藏刀,口蜜腹劍,鬥爭在必要的時候,就應該衝鋒!
胤禛喝道:“朕也把你寵得太不像話了!”我說道:“是十四阿哥寵我,跟你沒關係!”胤禛拍案道:“來人!佟佳氏忤逆朕躬,立刻押下。”張保領着御前太監應聲而入,眼看我就要變成階下囚,胤禩擋道:“皇上!……”胤禛喝命道:“住口!”緊接着就聽着德妃怒喝道:“我看住口的該是你!”
胤禩舒了口氣,向德妃行禮。我則跑到德妃身邊,抹着眼淚叫 “額娘”。德妃扶着嬤嬤,喘息着說道:“有我在看誰敢動你!”胤禛站起來,說道:“額娘身體欠安,回宮歇着吧!這是朕該處理的!”德妃冷笑道:“由你處理?是把萱兒煮了,還是把我的兒子剁了?你給我聽着,我活一天,就別想動萱兒一個指頭。關了親弟弟不算,還想拿萱兒開刀。一個賢惠過着皇后,再來一個昏憒的皇帝?我還沒老湖塗呢!你就湖塗了?”胤禛冷冷地說道:“祖制,後宮不得干政,即使皇太后也不能例外。”德妃指着胤禛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扶着德妃說道:“額娘氣壞身子了。我扶額娘回宮。”胤禛說道:“朕已經革了你的福晉封號!”我理直氣壯地說道:“皇太后宣召我到永和宮,不可以嗎?皇上總不會剝奪太后見人的權利吧?皇上如果想軟禁太后,直說,看看大臣們答不答應,天下人答不答應?”我見胤禛沒反應,索性更氣氣他,接着說道:“還有,皇上也辛苦了!每天在太后未起身前去請安,今天好容易太后來了,急着請太后回去,難道有‘黃泉下相見’之誓?孝道堪爲衆人表率!”我一氣說出一長串子,攻擊力不可謂不強。
胤禛只輕輕一揮手,說道:“牙尖嘴利!來人,押佟佳氏下去。”德妃喝道:“我看誰敢動!”張保瞅着胤禛的眼色。胤禛凝眉看着德妃,說道:“額娘非把局面弄成如此不堪嗎?”德妃冷笑道:“是你逼我,怎麼反說我逼你了?”胤禛說道:“額娘不問爲何鬧起來?”德妃冷聲說道:“不過是你欺負弟弟,排斥異己。我問又有何異?聽你的一套說辭,再糊弄自己嗎?我也知道你對萱兒的想頭!!你搶了十四的大位,我改不了!你再想搶十四的心頭肉,只要我在一天就不能夠!”又是大位,胤禛暴怒了!他指着我,向德妃說道:“額娘問她!這大位、這江山皇阿瑪到底傳給了誰?”我想說謊,又怕他對胤禎不利,特別恐懼胤禎在牢裡“暴病而亡”。
正這時,胤禩從懷中拿出一張黃紙,說道:“啓稟太后,大位是皇阿瑪傳給皇上的。”我一眼看見就是那份漢文遺詔。胤禛好以整暇,說道:“額娘聽見了嗎?”德妃仍不肯相信,只喊道:“我不信,拿給我看。”胤禩慢慢揭開紗燈,把那道遺詔丟了進去。我大驚失色,德妃也呆呆地看着化爲灰燼的黃紙。胤禛盯着胤禩,那冰冷的眼神,如鈍刀剉骨,終我一生也許都無法忘記那種寒意。胤禩伸手向我說道:“萱兒,你那份遺詔。”都到這步了,我沒猶豫,直接遞過去。胤禩也引燃了。
德妃失聲道:“你!你們這是幹什麼?”胤禛冷冷地吐出兩個字“抗旨!”胤禩平靜地說道:“請皇上治罪。”我又想起了西西弗斯。那位每日用盡一天的力量推着石頭到山頂,再眼睜睜地看着石頭滾落山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悲劇的英雄,永遠擺脫不了自己的宿命。既然擺脫不了噩運,就讓噩運變得更壞?英雄該抗爭而不是自絕!胤禩,你不該是這樣不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