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禎握住我的手,輕聲說道:“萱兒,你真想好了?無論如何都要追隨爺?”我用力地點頭。說不怕是假的,大不了穿越回去是豪情,胤禎手心暖洋洋的感覺,讓我捨不得鬆開。但願“人死如燈滅”,但願奈何橋上飲下孟婆湯,我再不用承受相思之苦。
胤禎也沉默了。我說不清他的打算,只是看他默然地注視着對面的士兵。他沒有撥劍,孫泰也沒有亮刀。看他們的樣子似乎不準備進攻。可不進攻,雍正會帶更多的人馬過來,我們會敗得很慘!胤禎欺騙了雍正,而且把營救出來,雍正早就氣瘋了。會不會因爲我,把胤禎寸醢呢?
雍正來得很快,但他帶得人很少,只有隨駕的侍衛。他的眼裡幾乎噴出火來。而在火光映襯下,他的面部卻如冰塑,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冰山下壓着的岩漿,噴涌而出該是怎樣的暴烈!我猜他之所以保持沉默,僅僅是他需要出師有名,畢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畢竟他囚禁兄弟理虧,畢竟我的身份特殊。
良久,胤禎和胤禛都沉默對視。直到雍正開口,着實讓我大吃一驚:“十四弟別來無恙?”胤禎還是沉默着,過了好半天,似乎周圍的人都不耐煩了,竟然沒有一個人敢像拉錫一樣呵斥胤禎。這很讓我費解。是因爲他們很清醒地判斷——面前的是一頭獅子,而不是乾清宮裡的軟柿子?胤禎忽然向雍正跪下,行了三跪九叩之禮。我驚訝得合不攏嘴。這不行吧?撲上去猶可轟轟烈烈戰死,跪下就爲了恥辱的活下來嗎?
雍正溫言道:“十四弟既已知錯,隨朕一同面見額娘,以慰皇妣慈心。”胤禎站直了,說道:“臣向皇上行君臣之禮,是因爲皇阿瑪的遺命。我向四哥行禮,是因爲我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雍正沉下臉來,聽得胤禎接着說道:“佟佳氏?紫萱是聖祖仁皇帝下旨恩賜給臣弟,並由孝惠章皇后指定爲臣弟的嫡福晉。皇上不待見她,但依舊是臣弟的人。今日臣弟來,就是要帶她走。”
雍正冷笑了一聲,說道:“佟佳氏狂悖無禮,已藉沒入宮爲奴。朕即使不論你拐帶宮人,就論你這幾大罪也容不得!其一,君父大行,不來奔喪;其二,喬裝委派,矇蔽君主;其三,景陵縱火,欺君罔上。每一條都位列十惡不赦。”雍正早已準備好了胤禎的罪狀,剛纔行那大禮有點虧。我嘆了口氣,摸了摸袖裡的匕首,也許很快就用上了。胤禎微微一笑,說道:“皇上現在就治罪嗎?”雍正看着胤禎,說道:“你無非仰仗太后!乳臭未乾時如此,都今時今日也如此,你當真以爲朕奈何不得你嗎?”
正在此時,吳喜飛奔而至,上氣不接下氣地稟道:“啓稟皇上,大將軍已帶到。”雍正冷着臉掃過吳喜,唬得吳喜慌忙低下頭。雍正哼了一聲,說道:“往後看。”吳喜回過頭,失叫了聲“喲”,不愧是跟雍正的人,立刻跪下,把通常那“怎麼會有兩個十四阿哥”之類的話都壓下來。雍正冷笑道:“是真悟空還是假猴子,都出來了。”吳喜馬上會意,站起來揮手道:“來人,拿下。”胤禎沒動,周圍的人也沒敢妄動。只慢慢地縮緊包圍圈。我攥着匕首,手心直出汗。吳喜喝道:“還不動手?”士兵相互看了看,提着兵刃剛想往前衝,但聽一聲怒喝道:“住手!”——
但見無數人馬從牆頭,從四面八方圍過來,這些人沒有旗幟,沒有號甲,卻個個彪悍精壯,隱隱地殺氣瀰漫開來,壓得禁衛們擡不起頭來。牆上的人馬張弓拉箭,地上人馬舉槍握刀,更有人手持火器。戰場形勢霎時扭轉過來。吳喜怒喝道:“聖駕在此!什麼人給你們的膽子?不怕誅滅九族嗎?”常明站在牆頭,向胤禎行禮道:“奴才來晚了!爺受驚了!”我長出一口氣。胤禎沒有半分表情,說道:“比約定的早半柱香的時辰。難得!是爺計算有誤。”禁衛立刻把雍正護在中央,胤禎的人馬不但倍餘禁衛,而且是從戰場上衝殺出來的,至少每個人都親手殺過人。這些禁衛落入他們手中,無異於把肥羊丟進狼羣。我得意地懷疑,這些“鐵桿莊稼漢”是否能抵擋三回合?
這時,雍正恨聲說道:“好!很好!有膽量!這纔是我的好兄弟!”胤禎冷然說道:“我剛纔已說得很清楚,現在我說得再明白些。江山是皇阿瑪留給四哥的,我不跟四哥搶。萱兒是皇阿瑪指給我的,四哥也不能跟我搶。比才智,比武功,比朝臣的支持,我哪一樣都不輸給四哥。江山是四哥的,四哥守好祖宗的江山;萱兒是我的,我守護她一生平安幸福。我們各做各的事!”雍正畢竟是政治家,在雙方人馬力量比對懸殊的時候,逞口舌之利有損威嚴。所以雍正選擇沉默。
牆上放下繩索,把我和孫泰都拉了上去。胤禎邁步向前,禁衛握着刀慢慢退卻。雖然他只是一個人,但是那份睥睨天下的氣勢,卻深深地烙在每一個人的心裡。撫遠大將軍威武出征,而後得勝還朝,這些似乎不太久遠的記憶,一下子清晰起來。禁衛的神情由戒備,悄然轉變爲崇敬。吳喜不忿,想出言呵斥,卻雍正冷聲制止了。吳喜很委屈地退到一邊。
胤禎背對着雍正,從容不迫地列隊、整隊。敵我對比立刻計算出來,胤禎有一千人馬,而雍正僅有三百餘人。即使雍正軍事能力較胤禎略弱,也能清楚地分析形勢。我狂喜,幾乎歡叫起來。可形勢尚未明朗,稍安勿躁爲上。胤禎轉過身來,平視雍正,說道:“臣臨走前還有一句話敬告皇上。臣牢記一條金科玉律——無論任何時候,任何情況,在局勢尚未明朗之前,都不要投入全部籌碼。”雍正深吸一口氣,說道:“你至少有三千人馬,這裡只有千餘人,你還有能力再戰。你的話,朕記下來。朕也告訴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在大清的疆域之內,朕與你總有再見之日!”胤禎微笑道:“臣不希望,那是天人永隔之時。”胤禎一揮手,一千人馬壓天接地一般地依序撤退了。常明帶着牆頭一干弓箭手斷後。孫泰則和幾個侍衛,護着我下了垣牆,先向西奔去。
我們跑了大約一里地,就見幾個侍衛拉着馬苦候了。一見我們過來,立刻遞上線繩,護持着我,繼續向西奔下去。景陵周邊地勢險峻,不一時就進入林中。兵法有云:“逢林莫入”。在黑夜之中,即使雍正集結足夠人馬,也未必能實現圍剿,何況他需要師出有名!在皇父的靈前兄弟鬩牆的歷史罵名,雍正無論如何也承受不起!胤禎把每一步都考慮到了!
我們等了很久,胤禎纔過來,身邊只剩下百十人。我再往後看,不見人影。難道都犧牲了?胤禎拉着我的手,邊走邊說:“來之前爺預先安排了,常明帶着人斷後,順帶除掉四哥的探子,其他人都遣散了。”與雍正對決,現在人手還少,他倒把人預先遣散了!我無話可說。胤禎輕笑道:“憑爺的本錢,跟皇上正面對決遠不夠。這些人是羅卜藏丹津借給爺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帶着他們真打起來,爺擔不起這個罵名。”跟雍正的想法一樣!唉!康熙的阿哥啊!胤禩是不是也這樣想的?我的思緒不覺飄走。
我們在林中迂迴,也不知走了多遠,聽得前面三聲鷓鴣叫,孫泰回了三聲。就見常明帶着迅速出現,低聲稟道:“皇上那邊縋的尾巴,奴才都解決了。前面也都掃清了。爺放心。”胤禎點了點頭。常明又說道:“東邊五里河邊,是八爺的人守着。奴才觀察船也預備了。”孫泰說道:“爺已經和皇上遭遇了。以皇上的心機,定能猜到爺走哪條路。依奴才之見,不如換條路吧?”
胤禎斷然說道:“按原計劃行事。”孫泰直截說道:“爺心疼福晉跑了大半夜,想冒點險,可奴才認爲這個險不值得冒。”胤禎說道:“這是軍前!”軍令如山。孫泰不吭聲。胤禎拍着孫泰的肩,說道:“皇上再快,也調不齊悄無聲息地消滅我們的人馬。我們的輜重都在那裡,又有八哥照應,爲了走得更順當,冒點險值得。我不會只顧萱兒,而拿衆位兄弟的性命賭博!”被一位皇阿哥稱爲兄弟,孫泰的眼睛泛起淚光,就要跪下。胤禎摻扶,說道:“大敵當前,不講那些虛禮。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出發。”
我們直奔至河邊,但見一簇人馬舉着火把久候了。胤禎止住隊伍,做了個手勢,就有常明帶人悄悄前進。不一時,先頭部隊常明返回來,低聲稟道:“奴才又確認過,是八爺的人。”胤禎揮手,孫泰學了三聲鷓鴣叫,兩長一短。對面回了兩短一長。胤禎長出一口氣,留下常明人等,只帶我和孫泰還有二三十人下去。但見一人飄然出艙,笑道:“十四弟竟把我也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