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被徵夷大將軍“盯”上的青登【7700】
御臺所:對將軍正室的稱呼。
前任將軍的正室,則被稱爲“大御臺所”。
此時此刻,端坐在井伊直弼身前的這名女子,正是院號“天璋院”、江戶幕府現在的大御臺所——天璋院篤姬。
在等級制度極其森嚴的江戶時代裡,能成爲幕府將軍正室的,自然都不會是什麼普通女子。
天璋院乃總石高高達77萬石、擁有着能直接威脅到江戶幕府統治的強悍軍事實力的雄藩:薩摩藩的前任藩主島津齊彬的養女。
爲加強薩摩藩在幕府裡的影響力,島津齊彬促成了這段天璋院與前任將軍德川家定的聯姻。
薩摩藩坐落於九州島,位於日本國的西南端。
因地理位置偏遠,再加上薩摩藩民風彪悍,所以許多人都對薩摩人有着“野蠻”、“都是一幫蠻橫的山猴子”的固有印象。
然而,身爲“薩摩公主”的天璋院卻與人們對薩摩人的這些刻板印象大相徑庭。
天璋院的手腕彷彿她全身的象徵。
柔軟、纖弱。
她的手腕柔弱得彷彿一掐就會斷折,似乎一握就可能隨時消失。
也不光是手腕,她全身給人的感覺也完全如此。
腳踝、脖頸、肩頭、後腦勺的短小馬尾……所有線條都那般優美纖柔,輕盈嫋娜。
柔美的身體線條,配上她這如月光般清白的美麗膚色、似被巧匠細緻雕琢過的精緻五官,讓她看上去像極了一尊精美的瓷娃娃。
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臉頰此時掛着一抹病態的蒼白。
身爲已經因德川家定逝而落髮爲尼的大御臺所,天璋院自是沒辦法再有任何雍容華貴的裝扮。
她穿着一件樸素的紫色罩衣,罩衣之下是淡雅的淡綠色中衣……這過於素淨的打扮反倒爲天璋院平添了一份典雅的氣息。
在井伊直弼的話音落下後,天璋院輕緩地眨了下眼睛,不動聲色地與井伊直弼對視。
天璋院的一顰一笑都和井伊直弼一樣——帶着一股上位者的從容。
“……大老大人。”天璋院的嗓音相當空靈,跟她的身體一樣能讓人聯想到嬌弱的花朵,“有勞您特地前來看望妾身了。”
井伊直弼微微欠身:“大御臺所染了風寒,臣怎能不聞不問呢?”
剛纔,在自家宅邸內,那名中年武士伏在井伊直弼的耳邊,似乎是跟井伊直弼說了很多的話,但他所說的那些話,用一句話就能將其大體意思進行概括——天璋院殿下生病了。
“有勞大老大人了。”天璋院依舊不動聲色,“妾身只是受了點風寒,並無大礙,毋需掛慮。”
“大老大人,您浪費寶貴的時間來看望我這一直被他人充作茶餘飯後的笑料的寡婦,真的好嗎?”
“天璋院殿下。”井伊直弼的眼皮微微一沉,“何出此言?”
此時此刻,天璋院的神情終於發生了自進到這華麗房間後的第一次變化。
她垂低眼簾,秀美微蹙。
“大老大人,您現在不是正準備打擊國內的‘攘夷派’嗎。既如此,那等着您去逐一處理的事情,應該早已堆積成山了吧?”
“……天璋院殿下。”井伊直弼忽然發笑,他笑得相當用力,連兩個肩膀都用力地抖了起來,“您該不會……是同情那些‘攘夷派’了吧?”
“您該不會也變成‘攘夷派’了吧?您也覺得我們靠着我們的武士刀以及從戰國時代流傳下來的火繩槍就能打敗西洋諸國的鐵甲艦隊嗎?”
“妾身並非是反對您打擊‘攘夷派’。”天璋院的語調陡然嚴厲了幾分,“妾身是擔心您藉着‘打擊攘夷派’的名義,又一次地打擊所有反對您的政敵!”
“嚯……”井伊直弼緩緩收住了笑聲,“原來如此。”
“天璋院殿下,原來您是擔心我會再復刻一次當年對‘一橋派’的嚴厲鎮壓啊。”
“看樣子,天璋院殿下您仍非常同情當年遭到我嚴厲鎮壓的‘一橋派’成員呢……”
天璋院不做應答。
但她這將小巧的下巴給高高昂着的動作,已經替她給井伊直弼做了無聲、有力的迴應。
井伊直弼幽幽地發出了幾道耐人尋味的“呵呵”笑聲。
“天璋院殿下,您應該還記得……當年的‘一橋派’的核心成員們,都有誰吧?”
“水戶藩藩主德川齊昭、越前福井藩藩主鬆平慶永、土佐藩藩主山內豐信、宇和島藩藩主伊達齊城、以及……您的養父:薩摩藩藩主島津齊彬。”
井伊直弼猛地揚起視線,向天璋院刺去刀鋒般的犀利視線。
天璋院眼中的光芒,此刻微微閃動。
“天璋院殿下!您瞧瞧這個名單!都是各大雄藩的藩主!”
“他們的口號倒喊得很漂亮。”
“什麼值此國難之際,需要有一個有過人才乾的將軍來主持大局。”
“哼!嘴上說着是爲了幕府、爲了國家,但實質上他們個個心懷鬼胎!”
“之所以想扶持那個一橋慶喜上位,只不過是爲了增強他們在幕府裡的影響力,藉此來爲他們的藩國、他們的家族謀取最大的利益罷了。”
“退一步講——他們所欲扶持的那個一橋慶喜,當真配得上‘賢明’之名嗎?”
“那個一橋慶喜我也見過數面,依臣之所見,這個一橋慶喜只不過是一個讀書讀到腦子發迂的書呆子!”
“他這種書呆子在平日裡看上去似乎很靠得住,但一旦到了危難之時,往往就會變得完全派不上用場!”
“除了腦子發迂之外,他還完全沒有能擔起‘徵夷大將軍’這一大任的膽魄。”
“沒有能決斷大事該有的魄力。”
“他就屬於那種絕對會在兩軍對壘、己方一旦陷入劣勢,就會倉皇拋下自己的軍隊,獨自逃亡的窩囊廢!”
“若是讓一橋慶喜來接任將軍之位,除非他會英年早逝,否則臣毫不懷疑——他一定會成爲我江戶幕府的末代將軍。”
“若任由這些各懷鬼胎的魑魅魍魎在那羣魔亂舞,那麼幕府、那麼這個國家,將永無寧日!”
“臣爲確保國家不會因這些宵小之輩而產生分裂、動盪,對他們展開了嚴厲鎮壓,何錯之有?”
“歷史終會證明的,臣與他們,誰纔是忠臣!”
井伊直弼的聲調,越發激昂。
“天璋院殿下,您雖是薩摩藩藩主島津齊彬的養女,但您同時也是我幕府的大御臺所!”
“臣希望您無論如何都要把幕府的利益放在首位!”
井伊直弼特地將“幕府”這個字眼的讀音給咬得極重。
天璋院殿下的胸口,在井伊直弼的話音完全落下後,起伏速度陡然變得更急促了幾分。
“……大老大人。”面沉似水的天璋院沉聲道,“您有您的堅持,妾身也有妾身的堅持!”
“在我進入大奧之時,我發過誓言——定會爲了這個國家的未來,鞠躬盡瘁!”
天璋院特地將“國家”這個字眼的讀音給咬得極重。
【注·大奧:江戶時代,江戶城內將軍的生母、子女、正室(御臺所)、側室和各女官的住處,可理解成江戶時代的將軍的後宮,除將軍之外,任何男性都不得靠近大奧】
“‘爲了這個國家的未來’嗎……”井伊直弼模仿着天璋院的語調,學着天璋院將“國家”這個字眼給咬得極重。
他像是被自己這出色的模仿給逗笑了一樣,露出沾沾自喜的神情。
“既然天璋院殿下您有着此等覺悟的話,便請您快點成長起來吧。”
井伊直弼的神情,緩緩變得淡然、冷漠。
“恕臣直言——殿下您的一些想法,仍幼稚得讓臣直想發笑呢。”
“光憑着幹勁與幼稚的想法,可保護不了這個國家。”
井伊直弼與天璋院……二人都不甘示弱地將直瞪着彼此。
此地無聲。
但卻像有驚雷在耳邊轟響。
……
……
天璋院將雙手攏在身前,面無表情地快步走在離開剛纔與井伊直弼展開會面的那座華麗房間的走廊上。
因爲天璋院的走路速度實在過快,負責服侍她的女官們,不得不吃力地緊跟在她的身後。
忽然,一道在變聲期獨有的沙啞嗓音,叫停了天璋院:
“母親大人!”
一位少年自天璋院右手邊走廊的陰影處大步走出。
這少年的模樣頗爲清秀,鼻樑筆直高聳,眉毛彎曲秀長,未剃成月代頭的頭髮烏黑、充滿光澤。
五官上仍殘留着幾分幼齡的稚氣,但他舉手投足之間,卻已有着幾分大人的成熟風範。
只見少年的衣服上繡有德川宗家的家紋:三葉葵。
身上穿着繡有三葉葵的衣物、喚天璋院爲“母親大人”……少年的身份已經明瞭。
正是在以井伊直弼爲首的“南紀派”的大力支持下,於2年前順利打敗“一橋派”、繼任爲新將軍的德川慶福!
2年前,在前任將軍德川家定病死,他正式成爲江戶幕府的第14代將軍後,德川慶福依照慣有的俗例,改名爲了現在的“德川家茂”。
“將軍大人……?”天璋院訝異地看着突然現身的德川家茂。
站於天璋院身後的諸位女官連忙彎低腰桿,向德川家茂行着大禮。
德川家茂微笑着向女官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免禮後,稍稍加快了奔到天璋院身前的腳步。
德川家茂今年仍只是一個只有14歲的少年郎,和天璋院只差了10歲。
因爲天璋院是前任將軍德川家定的正室,而爲了能接任徵夷大將軍的大位,在2年前“南紀派”勝出後,德川家茂便成了德川家定的養子。
因此,縱使二人的年齡差一點也不像母子,天璋院也仍是德川家茂名義上的母親,不論是在公衆場合還是在私底下,德川家茂都要畢恭畢敬地喊天璋院爲“母親大人”。
“將軍大人。”天璋院問,“您怎麼會在這?”
“母親大人……”德川家茂泛起苦澀的笑意,“您……剛纔又與井伊他吵架了嗎?”
天璋院神情一頓。
她偏過腦袋,向身後的女官們使了個眼色。
諸位女官立即心領神會快步退開。
轉瞬之間,便騰出了一個只有天璋院和德川家茂獨處的空間。
“將軍大人。”天璋院將視線轉回到德川家茂的身上。
她的臉上,可見一抹剛纔在與井伊直弼展開會面時,一直未曾展露過的溫柔笑意。
天璋院的這溫柔微笑中,摻着幾分無奈。
“每次我一和大老大人展開會面,您都會緊張兮兮地過來問我‘您是不是又和井伊吵架了’。”
德川家茂乾笑了幾聲。
“母親大人,您和井伊對我……不,是對幕府、對這個國家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人物。”
德川家茂在念叨“幕府”和“國家”這兩個字眼時,特地加重了語調。
“所以我不希望看到你們在那頻繁地產生爭吵……”
看着把腦袋垂低、臉上露出些許擔憂之色的德川家茂,天璋院無奈一笑。
她下意識地擡起手,習慣性地想要去捋德川家茂的頭髮。
但在擡起她那素白的手掌後,她忽然發現——自己的這個義子,竟然已在不知不覺間,長得和她一樣高了。
明明2年前,德川家茂剛來到江戶、繼任爲新將軍時,這位少年郎的身高還只到她的胸口。
“將軍大人,別太多心了。”天璋院以輕柔的動作捋順了德川家茂鬢角的一縷髮絲,“我與大老大人……只是政見稍有點不合而已。”
“拋去政見上的相左,大老大人他一直是我很敬佩的男人。”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我也不得不認同——這個國家目前還不能沒有大老大人。”
“大老大人的威嚴與執政手腕,讓這個國家大量的野心家不敢冒頭,保持住了國家的穩定。”
“我一直認同着他對幕府的忠誠,以及他那份願意爲幕府的未來傾盡所有的決心。”
“所以——將軍大人,放心吧。”
天璋院緩緩放下幫德川家茂捋頭髮的手,嘴角勾起充滿柔意的弧度。
“您所擔心的我與大老大人反目成仇、與他大打出手的畫面,是永遠不會出現的。”
聽見天璋院這麼說,德川家茂臉上的擔憂之色緩緩消退,取擔憂之色而代之的,是心情放鬆下來的雀躍微笑。
然而他的這抹微笑剛浮現……就僵住了。
“……母親大人,談起井伊……我有則壞消息要向您彙報……”
德川家茂看了看四周,確認周圍沒有任何外人在場後,他壓低嗓音,快聲向天璋院說道:
“就在剛纔,我們加派到水戶藩那兒的新探子們傳來報告了。”
“還是沒有蒐集到……關於那批潛入到江戶、意圖行刺井伊的水戶藩藩士們的情報。”
天璋院的秀氣柳眉頓時蹙緊……
他們二人一個是江戶幕府現任的徵夷大將軍,另一個則是現任的大御臺所,在一個多月前,他們自然是都有像井伊直弼那樣,在第一時間從潛伏在水戶藩的探子們那兒收聽到那則絕密情報:將有一批水戶藩的藩士潛入進江戶,對井伊直弼執行天誅。
因爲這則情報的影響力實在太大,若是泄露了出去,只怕是會造成相當大的恐慌,所以直到現在,全幕府上下也只有德川家茂、天璋院、井伊直弼等寥寥數人知道此事。
“保密工作竟做得如此之好嗎……”天璋院半闔上雙目,“這批意圖刺殺大老大人的水戶藩藩士……遠比我們想象中的要狡猾啊……”
天璋院交疊放置在身前的雙掌緩緩攥緊。
“……母親大人。”德川家茂在遲疑片刻後,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長出了一口氣,“就如您剛纔所說的,這個國家現在還不能沒了井伊。”
“而且……單論個人感情,我絕不想讓井伊遭人殺害。”
“所以,我現在有個計劃。母親大人您願意一聽我的計劃嗎?”
天璋院怔了怔:“將軍大人,請說。”
……
……
江戶城,井伊直弼的辦公間——
井伊直弼盤膝坐在一張堆有不少文書的桌案後方,專注地掃看着手裡的一封文書。
在井伊直弼正全神貫注地處理國政,沒有注意到身側的腳步聲時——
“井伊喲。”
井伊直弼的神情猛地一怔,隨後連忙將視線從手裡的文書上擡起。
“將軍大人……?!”井伊直弼連忙放下手裡的文書,然後將身子一轉,向正含笑朝他走來的德川家茂俯下身,“您怎麼來這兒了?”
擺擺手,示意井伊直弼快把頭擡起後,已走到井伊直弼跟前的德川家茂緩緩蹲下身。
“井伊,我……有事要跟你說。”
德川家茂將他們加派到水戶藩的探子們沒有半點收穫、至今仍未探聽到那批意圖行刺井伊直弼的水戶藩藩士們的詳細情報的這一事,快聲告知給井伊直弼。
在聽完德川家茂所說的這所謂的壞消息後,井伊直弼……反應相當地淡然。
“……將軍大人。”在沉默片刻後,井伊直弼將他的腦袋朝着德川家茂再次叩下,“實在是萬分抱歉……臣的這些瑣碎雜事,竟讓您憂心了。”
“哪兒的話。”德川家茂莞爾,“不僅臣子要爲君主分憂,君主也要多爲臣子着想啊。”
市井之間,常有人在那言之鑿鑿地大放厥詞——井伊直弼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大權臣!他現在以“將軍年幼”爲由把持着幕政,等日後將軍長大了,井伊直弼勢必會繼續緊抓着權力不放,不肯還政給德川家茂。
若是讓某些和德川家茂和井伊直弼接觸較多的人聽到這些傳聞,他們定會嗤之以鼻。
對這二位的關係稍有了解的人都十分地清楚——曾一起在那場“一橋·南紀之爭”中共進退的德川家茂和井伊直弼的關係,要遠比市井內某些人所認爲的要親密地多得多。
“我們已經加大了情報的刺探力度,卻仍舊沒有探聽清楚那批意圖行刺您的水戶藩藩士的情報。”
“這批刺客遠比我們所設想的要狡猾。”
“這也說明着這批刺客的這場行刺行動,定是經過精心設計的,不是什麼小打小鬧。”
一股股肅穆之色,一點點地攀上德川家茂的臉龐。
“井伊,不論是於情還是於理,我都不想看到您被人所殺。”
“我剛纔,已經和母親大人她討論過了。”
“我們計劃着讓您先暫時從大老的位置上退下來。”
“在風波徹底平息之前,先在江戶內的某個安全地方躲上一陣。”
“井伊,您怎麼看?”
井伊直弼的表情於霎時間發生了數次快速的變化。
他先是一愣。
用訝異的視線直盯着德川家茂好一會兒後,他緩緩將嘴脣抿緊,眼中的驚訝之色緩緩轉變爲淡淡的欣慰。
“……將軍大人。”
井伊直弼再一次將腦袋埋低。
“感謝您與天璋院殿下的關心。”
“但是……臣現在如果從大老之位上暫時退下的話,安藤信正他們可能會哭的吧。”
井伊直弼微微一笑,以半開玩笑的口吻接着道。
“現在,‘攘夷派’的暴徒們正日益猖獗,他們的存在已對幕府的存續產生了威脅。”
“安藤信正他們都還暫時沒有那個應付這種關鍵時刻的能力,他們還無力協助着將軍大人您度過眼下的這一個個難關。”
“更何況,即使臣暫時躲了起來,也不一定能逃過那些憎恨着我的人的襲殺。”
“如果這些刺客鐵了心地想取臣首級,那臣縱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終會被他們給尋到。”
“所以——將軍大人,您與天璋院殿下的好意,臣心領了。”
聽到井伊直弼這麼說,德川家茂立即面露焦急之色。
他正欲繼續說些什麼來勸井伊直弼。
但他纔剛張開嘴便頓住了。
他在他身前這位老臣的雙眼裡,看到了一束束讓他不由自主地聯想到磐石的目光。
看着井伊直弼眼裡的光芒,一個念頭從德川家茂的腦海裡閃現而出——光靠言語,是沒辦法說動井伊直弼的……
“啊……”
忽然,井伊直弼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在發出低低的驚歎聲後,微笑着將手探進懷裡。
“將軍大人,這玩意本來是想等過幾日再給您的。”
“但既然我們現在難得獨處……那索性現在就將這個交給您吧。”
井伊直弼從懷裡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
“這是……?”德川家茂一臉疑惑地接過這本冊子並翻開。
冊子內,寫有着一個接一個的人名。
這份冊子裡的某些名字,那可真是如雷貫耳。
比如——會津藩藩主鬆平容保、桑名藩藩主鬆平定敬……
每個人名的後面,都寫有着一句像是評語一樣的簡單的話。
會津藩藩主鬆平容保的後面,就有着一句“柱國之臣,可大膽地重用並信賴他”。
桑名藩藩主鬆平定敬的後面,則寫着“膽魄不足,但也值得重用,不過不可將過重的擔子交給他”
名單上的其餘名字全都寫有着類似的或長或短的評語——
有着很不錯的口才,是不錯的辯客;善於治理財政;雖沒什麼特殊的才能,但他的忠誠心值得肯定……
在德川家茂正爲這冊子裡的內容感到錯愕之時,井伊直弼輕言淺笑:
“雖然臣已經增多了我每日出行時所帶的侍衛,但百密終有一疏。”
“帶上再多的侍衛,也不能確保絕對安全。”
“71年前,被上百名侍衛保護着的廣瀨藩藩主仍舊被‘修羅’緒方逸勢以一人之力給強殺了。”
“所以,總得未雨綢繆一點。”
“這本冊子是臣花了足足一個月的時間所製成的‘逸才名單’。”
“這份名單所記錄的,都是臣在仔細考察後,精挑細選上來的逸才們。”
“這些人的出身有高有低,有的是某藩國的藩主,有的則只是出身寒微的下級武士。”
“但不論出身如何,他們有一點是相通的——他們都是值得重用或關注的逸才們。”
“將軍大人,如果之後有一天……我不在了,便請您以這份名單爲參考,不拘一格地酌情重用或關注名單上的這些逸才們吧。”
德川家茂驚訝地瞪大雙眼。
只見他露出恍惚的表情望着正笑呵呵的井伊直弼。
隨後,他將嘴脣緊緊抿住,將視線重新投放到手中的冊子上。
無聲地一頁頁翻動着這份井伊直弼特地爲他製作的這份“逸才名單”。
在翻到名單的最後一張寫有人名的書頁時,德川家茂的手指陡然頓住。
橘青登——這是這份“逸才名單”上所寫的最後一個人名。
名單裡每一個人名的後面,都寫有着一句簡單的評語,介紹他大概都有着什麼樣的才能。
只有這個橘青登是例外——他的後面,沒寫任何評語。
“橘青登……?”德川家茂細細咀嚼着這個名字。
目前爲止,在這份名單裡所看到的每一個名字,德川家茂都稍有點印象。
唯獨“橘青登”這個名字,德川家茂感到很陌生,但又覺得近期彷彿又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
井伊直弼的反應也很迅疾。
在注意到德川家茂向着“橘青登”這個人名投去疑惑的視線後,他立即道:
“將軍大人,您應該也聽過這個名字。”
“他就是那個在一個多月前,在二百多名‘攘夷派’暴徒的圍攻裡,護下了一個法蘭西國商人及其家屬的江戶北番所定町回同心:橘青登。”
井伊直弼的這句話,讓困在德川家茂腦海裡的迷霧轟然消散。
“喔……我想起來了……”德川家茂輕輕頷首,“就是他啊……”
“據臣的察看和考量,這個橘青登當時並非是靠着好運取得了如此漂亮的勝利。”井伊直弼緩緩道,“他是靠着出色的調度指揮,以及極敏銳的戰場嗅覺,贏下了那場亂戰。”
“橘青登擁有着一定的指揮才能——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他是否值得去重用,仍有待觀察和考驗。”
“畢竟他所打勝的這場戰鬥,只是一場雙方總人數都不超過三百人的小規模戰役,戰役規模過小,不足以做有效的參考。”
“幕府現在所需要的,是那種不論規模大小,都有辦法將戰鬥打得極漂亮的人傑。”
“而且,因和橘青登的接觸時間還太短,他的品性究竟如何,也尚未探明。”
“儘管還不能定奪此人是否值得大力重用,但此人的未來值得我們去期待。”
“所以,臣也將他的名字寫進了這份‘逸才名單’裡。”
“如果之後臣不在了,便請將軍大人您代臣多多觀察、考驗這個橘青登吧。”
“搞不好……他成爲我們幕府未來的‘柱國之臣’也未嘗沒有可能。”
“井伊!”德川家茂這時面露不悅地揚起視線,瞪了井伊直弼一眼,“請您不要再說這種‘臣之後若是不在了’這種不吉利的話了!”
看着神情不悅的德川家茂,井伊直弼愣了下,緊接着哈哈笑道:“抱歉……臣之後會注意的。”
簡單地訓斥了下一直說着不吉利話語的井伊直弼,德川家茂將視線投回到名單裡“橘青登”這一名字上。
“橘青登……”
然後,再一次地將這名字細細咀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