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青登”見面,並且視野與意識重陷黑暗之後,不知過去了多長的時間……1分鐘?1小時?1天?
弄不清楚了。
青登感覺自己置身在一個沒有時空觀念的混沌世界裡,別說是時間,青登連自己是一個名叫橘青登的人都快遺忘了。
就這麼過去不知多長時間後……混沌、朦朧的世界裡射入一道白光。
“唔……”
青登隨着意識甦醒,緩緩睜開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銀白的月光,以及被月光和夜色暈染成漂亮灰色的天花板。
這裡是……哪裡……?
青登心抱此念,轉頭張望。
脖頸的骨節像被打了釘子、拴緊了螺絲似的,又沉又硬,轉動起來甚是吃力。
還未等青登看清自己目前所身處的場所與環境,他便聽到身側傳來一道驚喜交加的女聲:
“嗯?啊!橘君,你總算是醒過來了!”
什麼人……?
青登一邊心想,一邊循聲張望。
女聲的主人……是一個正跪坐在其右手邊的漂亮女人。
上白下紫的“上級巫女服”,絕美的臉蛋,凹凸有致的身段,年上女子所特有的成熟氣息……
出於剛甦醒的緣故,青登的腦海此時仍是一片漿糊,什麼也想不得,什麼也記不清。
足足過去了近3秒鐘的時間後,青登才總算是想起此女是誰。
“唔……天璋院……殿下……?”
明明前陣子纔剛見過面,可青登莫名的就是有種好久沒與天璋院相會的奇異感覺。
天璋院平日裡不是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就是露出魅魔般的壞笑,是一個彷彿天生剋制青登,總能成功戲弄青登的女人。
可眼下……這位性情讓人難以捉摸的大姐姐,居然罕見地展現出……很惹人憐愛的一面。
她在高聲喊出“你總算是醒過來了”的同時,身子因情緒激動而下意識地前傾,雙手撐住榻榻米,膚質白皙的俏麗臉蛋湊得離青登很近。
眸光微微閃爍,眼底流淌出名爲“如釋重負”的琉璃光彩。
那個滿身雍貴氣息的天璋院篤姬不見了。
那個喜歡捉弄青登,喜歡跟青登開各種奇奇怪怪玩笑的“大魅魔”不見了。
留在青登眼前的……只有一個正爲他的甦醒而感到由衷欣喜的……普通女子。
——說起來……天璋院殿下的年紀也不是很大呢。
以前總無意識地忽略天璋院的年紀,其實細細數來的話,天璋院的年紀並不算大,她僅比青登大6歲。
青登今年19歲,她25歲。
單從歲數來看,這位立於幕府之頂,身份萬分尊貴的“太后”,也不過是個還正值青春年華的年輕女孩。
“天璋院殿下……這裡是……哪裡……?”
青登伸出手掌擦了擦臉,不知道麻痹的是手掌還是臉,皮膚的觸感恍惚不清。
直到這個時候,青登才發覺自己躺在一牀暖和舒適的被窩裡。
“這裡是月宮神社。”
“月宮神社?奇怪……我怎麼會在這裡……?我不是應該在……應該在……在……唔!”
腦袋深處傳出一股刺痛。
腦海中,一片混亂,形形色色、五花八門的各類事物就像在漩渦裡一樣,轟隆隆地旋轉、翻涌。轉動及翻騰的速度過快,以致於目前的狀況以及甦醒前的情況仍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天璋院看出了青登目前所處的困境,她柔聲道:
“別急,你睡了很長一段時間,會感到腦袋昏昏脹脹,什麼也想不起來是正常的,慢慢來,慢慢來……”
以彷彿在哄嬰兒入睡般的口吻這般說完後,就像是無意識的舉動一般,天璋院把柔荑探進被窩之中,輕輕握住青登的右手。
溫暖的體溫,不斷的從天璋院那邊,沿着相握的手掌導向青登的皮膚。
可能是聽她這麼一說,也可能是自掌心傳來的溫暖的功勞,亦有可能是二者兼有,青登感到記憶開始清晰起來。
腦海裡的那團雜糅、複雜的“毛線團”緩緩解開,並且一根一根地梳直。
朦朧不清的印象畫面,開始凝聚成清楚分明的影像。
雖然緩慢,但內心與神智確實是開始運作。
流動的速度緩緩將青登拉回現實。
遭赤羽家誣陷而入獄、小傳馬町牢屋敷失火、火海逃生、被身份不明的神秘人士襲擊、雖然成功戰勝對手,卻因久居火場而缺氧昏倒。
全都想起來了……甦醒前的記憶全都回來了。
一併回來的,還有那個沉睡時所做的怪夢。
人在做完夢後,總會在醒來時把夢的大半乃至全部的內容忘掉——青登現在就處於這樣的狀態之中。
他依稀記得夢的內容:他來到了試衛館,然後在道場裡碰見了另一個自己。
(橘青登,你這傢伙&*%¥#門票%#@&*/*還太早-+*/&*%¥就在不遠的未來)
“橘青登”似乎說了些什麼……可青登完全記不清了,只記得零星的字眼。
——真是一個奇怪的夢……
青登直接把“和另一個自己相遇”的這檔子事,歸類爲做了個怪夢。
眼見青登的眼底漸漸浮現清明之色,天璋院嫣然一笑。
這時,她猛然發現自己仍握着青登的手。
趁着青登不注意,她默默地將自己的小手收回。
不過……她收得了手,卻收不了臉蛋上的紅意啊。
只見黑暗中騰起一小片淡紅色的霞靄。
爲了不讓青登看見自己臉紅的樣子,天璋院側轉身子並埋低螓首——可惜盡是無用功。
青登此時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思考與回憶上,根本無暇去關注天璋院現在的模樣。
“天璋院殿下,我怎麼會在月宮神社?”
青登扶着額頭,嘗試起身。
天璋院見狀,也顧不上接着藏起自己的大紅臉了。
她連忙擡手扶住青登的身體並道:
“橘君,你別急着起來,你還有傷在身,我先去請醫生來給你看看。”
傷……青登聞言,將掩在身上的被子掀開一角:左臂、右腿、腰身等各個地方,皆纏着厚厚的麻布。
濃重的藥味薰得他咽喉發苦。
……
……
天璋院叫來了一個年紀頗輕的蘭方醫,來給青登診斷。
隨着醫生一同前來的,還有那兩小隻成年蘿莉:紗重和八重。
“後輩!你可算是醒來了!哼,真是沒用啊!只不過是受了這麼點小傷而已,居然在牀上躺了這麼多天!虧你還是‘仁王’呢!”
“橘先生,容我補充一下,在你昏睡的這段時間裡,就數八重最緊張、聒噪。近日裡,她頻繁地以哭腔在我耳邊喊着‘要是後輩永遠醒不過來了該怎麼辦?’,還常常趁我不注意時,自以爲沒被我發現地到神像面前爲你祈福。”
“嗚哇哇哇哇哇!不許再說了!給我住口!”
在二重姐妹整出的這一片吵鬧卻又不讓人感到厭煩的環境中,年輕的蘭芳醫完成了對青登身體的診視。
醫生嘰裡呱啦地說了一大堆話。
籠統地概括一下的話,大意就是:青登的傷勢恢復速度和恢復效果,都好得出奇,等到了明天的時候,就可以正常地下地走路了。
青登的傷好得快——這是理所當然的。
畢竟,他有着強化傷勢恢復速度的“健體+1”、強化睡眠質量的“睡神”、以及強化腎氣,進而讓整個身體都變得更加健康有活力的“元陽+1”.
有這麼多厲害天賦在身,生命力自是格外頑強。
在醫生提着藥箱離開之後,青登望向一旁的天璋院和二重姐妹。
“天璋院殿下。”
青登正色問道。
“現在可以跟我解釋一下了嗎?救我出火海,並帶我來月宮神社的人是誰?”
“這個嘛……”
天璋院的表情變得怪異起來。
“救了你的人……算了,還是讓你與他見一面吧,這樣比較方便解釋。”
天璋院轉頭對紗重說:
“紗重,把他帶來。”
“是。”
紗重頷首應和,接着快步離開。
須臾,她領着一個年輕武士回到房間。
“橘君,你總算是醒來了啊!能醒來就好,能醒來就好!不枉費我拼上性命地救你!”
望着這名正站在紗重身後的年輕武士,青登的眼睛霎時因震驚而瞪得有如銅鈴般大。
這個人……青登認識。
正是他的獄友:宮部響太郎!
“宮部君,你爲什麼……”
你爲什麼會在這裡——這句完整的問題還未來得及全數訴出,青登便猛地頓住話頭。
宮部響太郎爲何會在這兒?青登立即想到答案。
他所能想到的答案,僅有一個。儘管有些讓人難以相信,但除此之外,青登再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
不消片刻,天璋院和宮部響太郎的對話,印證了青登的猜想。
“宮部君,把你真正的身份報出來吧。”
“是。”
宮部響太郎站直身子。
“在下宮部響太郎。旗本宮部家的次子,天道劍館的塾長,兼——”
宮部響太郎像個說書的藝人一樣,在說到關鍵部分時特地拉長音調,吊人胃口。
“新御庭番的番士!”
……
……
時間倒轉回青登入獄的當天——
“這個傢伙……怎麼會因這種理由而被下獄啊……”
天璋院放下手裡的報告,扶額長嘆。
她適才所閱覽的報告上,以簡略的語句赫然寫着:他們新御庭番麾下的宮部響太郎,因殺死與外人通姦的妻子,以及給他戴上油亮亮的綠帽子的姦夫們而被投大獄,擇日切腹謝罪。
天璋院感覺自己的腦袋都要大了。新御庭番裡的每一個成員,都是經過層層篩選,耗費了無數時間與錢財培養出來的精英中的精英。
此等寶貴的人才,竟然因爲這種理由而行將死亡……
正當天璋院一邊搓着眉心,一邊眼下思索該如何是好時,門外忽然響起紗重的聲音:
“於篤大人,有急事相告。”
天璋院:“進來”。
紗重推門而入。
“於篤大人,出事了……!”
“怎麼了?”
“橘先生被捕入獄了!”
“什麼?!”
天璋院柳眉倒豎,抓狂道:
“橘君也蹲監了?!”
……
……
“相較於宮部君,橘君你的情況要好上許多,還有辦法救你出來,可還未等我們擬好撈你出獄的方案,就驚聞小傳馬町牢屋敷失火的消息。”
天璋院“唉”地嘆息一聲。
“是時,我本想派出紗重和八重趕往火災現場,查看你和宮部君是否有成功逃出火海。”
“結果,還未等我的命令下達,便見到宮部君揹着傷痕累累、昏迷過去的你,出現在月宮神社的鳥居外。”
天璋院的話音剛落,宮部響太郎便接過話頭:
“當時,我看到你在打開牢門時所用的撬鎖手法是‘雲流’裡的獨門技藝時,我就知道:你和我是同行,你也是新御庭番的番士!”
“我比你要先入獄,爲了解悶,我事先就把牢門鎖頭的構造給摸得一清二楚。”
“在你還苦苦研究着該如何解鎖時,我早已用便桶上的鐵圈將牢門撬開,然後溜之大吉。”
說到這,宮部響太郎面帶愧意地摸了摸鼻子。
“實話講,我當時根本沒想要救你。”
“規模這麼大的火災,我能否自保還是個問題,又哪兒分得出餘力去救援他人呢?”
“但是……”
宮部響太郎話鋒一轉。
“假使坐視你這樣的傑出逸才白白葬身火海,又甚感可惜。”
“橘君,你還記得我曾跟你說過的那些話嗎?”
“我對於直參武士裡蛀蟲遍地的現狀,實在是看不過去。”
“我不甘心一輩子只做一個碌碌無爲的劍館塾長,我想盡我所能地爲幕府做些什麼。”
“所以,在天璋院殿下選中我,邀請我加入新御庭番時,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經過艱苦的訓練,總算是成爲了可以獨當一面的忍者。”
“相比起我這種只要花上足量的時間和錢財,就可以批量培養出來的忍者,很明顯——橘君你的命要值錢得多!”
“你是十年……不,百年難得一見的俊傑!”
“你若死了,對幕府、對整個天下都是莫大的損失!”
“況且……”
宮部的嘴角緩緩咧出一個大大的弧度。
“縱使拋開這些宏大的理由不談,單論私情,你我是一起蹲過監獄的交情。”
“於公於私,我都覺得不能置你於不顧。”
“因此,我沿原路折返,趕回來救你。等回到牢房時,卻發現你已不在。”
“四處搜尋了一番後,險之又險地及時發現了倒在火海中的你。”
“真的好險!在我找到你時,火焰已經燒到你的手邊了。”
“如果我晚來一步,你就要被活活燒死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我揹着奄奄一息的你,艱難地死裡逃生,好不容易地抵達月宮神社。”
這時,天璋院把話頭拿了回來:
“我以最快的速度找來了可靠的醫生。”
“因爲在火場裡滯留過久,所以醫生判斷說:長時間的缺氧,給你的身體帶來了很大的損傷。他只能盡力而爲,至於你能否活過來,就全看你的造化了。”
“不得不說,橘君你的命真的很大,受了這麼重的傷,居然還真讓你給挺過來了。”
語畢,天璋院放鬆似的長舒一口氣。
青登靜靜聽完天璋院和宮部響太郎的解釋。
“原來如此……”
他一邊嘟囔,一邊以複雜的表情來回掃視天璋院和宮部響太郎。
這位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獄友,居然與他一樣,是新御庭番的忍者……
乍一想,覺得好離譜。
可仔細一想,又認爲雖在預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新御庭番是什麼?
直屬於德川家茂和天璋院的諜報機關!
爲了維護情報安全和機關成員們的人身安全,新御庭番的番士們的身份,自然都是嚴格保密的。
青登加入新御庭番那麼久,也僅知道二重姐妹和天倉梟大爺是他的同行。
還有哪些人是他的同僚?
青登不知道。
天璋院也從不跟他透露。
諜報機關的另一大特性,那就是什麼人都有可能是情報人員!
別說是旗本了,哪怕是街邊的乞丐,也有可能是新御庭番的番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