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域,武恆大廈。
作爲武恆集團的總部,相較於由武恆投資的富麗堂皇的通紫閣,所謂的武恆大廈其實只是一座外表再普通不過的普通寫字樓。在對武雲天不知底的外人看來,這是爲國戎馬小半生的武老闆厲行樸素節儉的象徵,是與其他華而不實的商業體相比,武恆集團在企業精神層面足以引以爲傲的代表之一。作爲歷史並不久遠的商業公司,武恆在老字號林立的京域的崛起絕對離不開那位手腕強硬、雷厲風行的領導者——武雲天。軍人出身的他以自己神鬼莫測的巧計良策與殺伐果斷的行事風格迅速搶佔當時尚未繁盛的京域開發區,迅速擴張勢力,最終讓武恆成爲在餐飲、購物、體育、娛樂等多個領域均有所建樹的超級商業體——而它的領袖至今纔不過48歲。武雲天的飛速發展自然也有政府的協助——出於對他先前特種部隊軍官身份的信任,政府也想通過武恆實現京域的力量平衡。但可惜,若是提議扶持武恆的官員瞭解武雲天是個什麼樣的人的話,他一定會立刻收回自己的提議。
儘管武雲天的孤傲在京域商界是出了名的,但這不代表他不會尊重人才——恰恰相反,爲了他的野心,武雲天一直致力於招賢納士。只要有一技之長者,都可以加入武恆,成爲他的朋友——是朋友,而不是手下。
“新年好,田醫生。雖然有些無禮,但麻煩您來一趟公司吧——小易的身體,我還是不太放心。”
“好的,武先生。稍等,我馬上便到。”
新年的第一天,田一賢便接到了武雲天的電話,應邀前來爲武雲天的獨女做例行檢查。
田一賢暫時還不是職業的醫師——他只是京域JY大學醫學院的一位大三學生。雖然出身自風都、背景全無,但憑藉過人的天賦和嚴謹的態度,田一賢一直是JY大學醫學院的重點培養對象。和醫學院的某些書呆子大佬截然相反,田一賢在社交上也極爲活躍,經常在學習之餘出入各種大型社交場合——武雲天就是這麼認識田一賢的。在那場慈善晚宴上,受生意夥伴的介紹,武雲天結識了出席晚宴的田一賢的導師李約。而碰巧,田一賢也以李約先生的門生這一身份出席了那場晚宴。
李約是聞名Z國內外的老牌醫師,專業領域是心臟疾病。商業夥伴給武雲天介紹李約也並非毫無目的——武雲天中年才得一女,名爲武知易。對於自己唯一的女兒,開明而野心勃勃的武雲天相當重視其成長和教育。在武雲天的引領下,如今才13歲的武知易已然同輩人中的佼佼者,只可惜孩子自幼心力較弱,先天性的心臟病讓武知易常常承擔着隨時可能危及生命的風險。雖然在外身爲商界強人,但在女兒面前武雲天依然是一名稱職的父親。對於女兒的心疾,他一直焦慮不已,遍尋名醫,可惜名醫們礙於武雲天的身份,不敢冒險根除武知易的心疾,大多都只採取了保守治療的方式——這對武知易的病情不過是杯水車薪式的治療。隨着時間的推移,武知易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令人堪憂。
在聽完武雲天描述完武知易的病情後,年輕氣盛、藝高人膽大的田一賢心下便大致計較好了根除的對策——但聰敏的田一賢並沒有當面告知武雲天。他將自己的想法和經驗豐富的導師交流後,由李約先生對自己的治療方案進行更爲穩妥的修改,並交給武雲天。李約先生很滿意自己的這個天賦異稟又通曉人情世故的年輕徒弟,在告知武雲天治療方案時,特意向他介紹了田一賢,意欲提攜自己的門生。
田一賢和李約的治療方案相較於之前的保守治療的確有些冒險,但在李約先生和其團隊的精準操作下,手術很成功,武知易的症狀相較於先前好了不少。武雲天很感激李約先生,更對那個李約先生口中首先提出治療方案的年輕學生產生了好奇。李約先生對於武雲天的暗示心領神會,在術後的複檢之中,都安排田一賢前往武恆公司對武知易進行復檢。幾番來往過後,田一賢很快便成爲了武雲天的心腹——幾乎無人知曉。畢竟常人不會認爲一個還沒畢業的醫學院大學生能和這位京域的大人物扯上這麼大關係。
對於這位在京域各界都有着無可替代的地位的商界巨佬,田一賢起初其實並不是很感興趣。爲武知易設計治療方案在田一賢看來,不過是一場用自己的才學爲自己未來在京域的發展做鋪墊的一場投資罷了——但田一賢沒有想到,這筆投資的收益遠遠大於了他的預期。
第一次來到武恆大廈爲武知易做複檢時,武雲天便私下與田一賢會了面,並秘密地交談了一番——具體內容,除卻他們二人之外再無人知曉。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次密談讓武雲天真正認識到,田一賢是一位值得拉攏的青年俊傑——雖然此子出身或許不是那麼光耀奪目,但他的才能已經遠遠超越了他的專業領域,對武雲天來說,這樣多棲的複合型人才在青年人之中已經很少見了。而對於田一賢來說,這一次密談讓他重新認識了這位叱吒風雲的京域商界巨佬。他們在某些價值之上達成了空前的一致。此世最是知音難覓,自此之後,田一賢便多了另一個身份——武家的家庭醫生和武知易的私人老師。
沒錯,出身極高、天賦過人的少女武知易,他的老師僅僅是一名來自小城市的23歲JY大學醫學院的大三學生。
對於自己這個所謂的“學生”,田一賢格外珍惜。讓他了解這個社會的真相、讓他能夠真正在此世獨當一面,這是武雲天對田一賢提出的囑託。在接觸了武知易後,田一賢發現,武雲天所提出的這些看似遙不可及的要求,眼前這個看起來尚且天真爛漫的少女卻早已瞭然於胸。雖然在具體處理問題時偶爾還會有些幼稚之處,但想起13歲的自己,田一賢心中暗自感嘆自愧不如。
不同於武雲天的殺伐果斷、不留情面,受性別和性格的影響,武知易更多地走上了溫文爾雅的道路。她的能力讓田一賢感到佩服,但哪怕是面對對自己懷有無可更改的敵意的傢伙,武知易都不會主動對其下黑手,儘管早有鍛鍊的她已經具備這樣的力量——而據田一賢所瞭解,要是換作同年齡的武雲天,那些懷有敵意的傢伙早就屍骨無存了。相較於兩種觀點,田一賢本人倒是傾向於武雲天的想法——擋路之人,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讓他永遠消失、永絕後患。但無論他怎麼或明或暗地向武知易灌輸這一觀點,得到的永遠是武知易那看起來未經世事的笑容和那句不變的回答:
那也是和我一樣的生命啊,我,沒有權利爲了自己的利益剝奪他人的生命。
好熟悉的腔調啊,田一賢想起了某個熟悉的傢伙。這些年忙於學業和其他事務的他雖然無暇顧及那些“老朋友們”,但對於那個人,田一賢一直記得——不知是爲了曾經的敵意,還是無名的愧疚。
不管田一賢究竟是怎樣的想法,在武知易眼裡,田一賢是一位值得學習的前輩,一位懂得自己內心的知己。雖然兩人相差十歲,但田一賢與武知易在許多事情的觀點與處理之上達成了驚人的默契。這樣的忘年交讓田一賢在無形之中已經將武知易的安危納入了自己的底線之中——當然,客觀來說,這也是武雲天所願意看見的。
“……嗯,放心吧,小易,武先生。”簡單的複檢後,田一賢微笑着向武雲天回報情況,“小易的術後恢復一切正常,再過一年左右,小易大致就能和平常孩子的身體一樣健康了。”
“哈哈哈……多謝小田先生了。煩請替鄙人轉告李約先生,救女之恩,鄙人定當重謝!”聽到關於兒子的好消息,武雲天欣慰地笑了。
“自然。”田一賢深鞠一躬,回首看向一旁也向他鞠躬表示感謝的小易。
“爸,那現在我可以和田老師一起呆會兒了嗎?”武知易很快領會了田一賢暗中傳達的意思,向武雲天徵求同意。
“稍等片刻吧,小易,”武雲天笑着摸摸武知易的腦袋,“我和田老師還有些事要聊,你先去會議室裡自己看會兒書,等聊完天,我再讓田老師陪你——放心,不會很久。”
“嗯……好的!”雖然有些小失望,但武知易清楚父親的脾氣——雖然武雲天絕對不會對他發這種無名之怒。她乖乖退出辦公室,關好門,獨自前往會議室裡,安靜等待。
“武先生,今天喊晚輩前來,怕是另有隱情吧?”作爲武雲天麾下最年輕、最看重的心腹之一,如今的田一賢的確有資格如此發言。
“哈哈哈……小田先生果然敏銳過人,”武雲天的笑聲有如沉雷轟鳴,“原本我想親自向你說明清楚情況的——但小易還在等你,不能讓她等太久。我要說的所有消息都在這封信裡了,還請你過目。”
唉,平心而論,也是位好父親啊!
田一賢在心裡暗歎一聲,接過並拆開了密封的信件。
……
辦公室裡陷入了耐人尋味的沉默。原本做事幹脆利落的田一賢此刻卻久久拿着那封信件,雙手甚至激動得有些微微顫抖。顯然,武雲天預料到了田一賢的反應。他的笑容變得格外詭異:
“怎麼樣,小田先生?看起來再這麼走下去,你很快又要和那位有一場新的爭鬥了……”
“武先生……”田一賢放下信件,努力控制自己緊張的情緒,“你的計劃……我說過,我並不是很關心政治上的事,但說實話,我不太能揣測那位現在的立場。”
“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一旦選定立場,他可不會輕易變更。”
“嗯……雖然我沒有你瞭解他,但在這一點上,我們還是達成了一致。”武雲天的笑容依舊自信。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武先生,我斗膽請求一次……”
“可以,對他不下死手嗎?”
作爲武雲天的心腹,田一賢自然很清楚武恆與他所謀劃的一切——他並不是很關心這一切。出於國家角度考慮,他不想做傳統意義上“助紂爲虐”的事;但懾於武恆之威、再加上受人提攜之恩,他也不想反手向政府舉報這一切。過去對那個人親手謀劃了那一場不亞於地獄的悲劇的他如今只想做好善良的武知易的老師和醫生。
但對於他,田一賢實在不願意看見他又一次死去——而且是永遠的死去。
“.……小田先生,”沉吟許久,武雲天的聲音冷冽如冰,“你應該清楚我的立場……”
“他們並沒有打算放過我,包括你的……嗯……可以稱得上,朋友吧?”
“生死決戰,我,不會留手。”
田一賢很清楚武雲天的想法。所以他知道,自己的請求,不過是癡心妄想。
“所以,在瞭解我的立場後,我給你一個選擇,田一賢。”武雲天的聲音稍稍緩和了些,但依舊嚴肅。
“你,願意幫助我嗎?”
對於田一賢來說,這是道要命的選擇題。賞識自己的巨佬策劃着驚天的陰謀,而現在,他強行要求原本置身事外的自己選邊站。
田一賢行事向來果斷,這一次,沒有例外——他點了點頭。
“多謝了,小田先生。”出乎預料,得到田一賢肯定的答案後,武雲天的聲音緩和了許多,“不過你放心,這是我的信仰,我的選擇,與你無干。在這件事上,我只請求你幫我一個小忙。”
“去M國HF大學留學半年吧,費用我來出……那裡的文森特教授是我計劃的重要合作伙伴。在這個關頭,請幫我看好他的行動——至少保證他不會臨陣倒戈。”
聽到這個任務,田一賢長舒一口氣——比起陰謀的核心,這件事並不是那麼棘手。
“帶上小易,保護好她。”
壓力在不經意間陡然而至。田一賢驚訝地看向武雲天,他看見的,不是那位策劃着驚天陰謀的野心家,而是一位關愛着自己女兒的父親。
沉默半晌,田一賢的回覆很堅決:
“絕不辱命!”
會議室的門打開了,面對笑着迎接他的武知易,田一賢的笑容有些苦澀。敏銳的武知易察覺到了這一點:“怎麼了,田老師?”
“沒什麼……”田一賢故作輕鬆地答道,“等過完年,武先生讓我們咱們去M國住半年。”
武知易聽完後也陷入了沉默。她的眼神裡寫滿了複雜的情緒,沉默了很久,才弱弱地問了一句:“我爸,真的要……”
“放心,武先生,我們,都會沒事的。”田一賢摸摸武知易的腦袋,安慰道。
當然,對於結局,兩人心裡都沒有底。
武知易既在心底對父親的陰謀表示抗議,無可奈何地遵循父親的意思,也擔心着父親的安危。
但對於田一賢來說,哪怕是去M國,遠離了陰謀的核心,此行的負擔還是超乎他的想象。
武知易……從客觀來看,這個武雲天在情感上爲數不多的弱點一定不會被Z國安全局放過。在M國,他們必將遭遇國安局的圍追堵截。而且其中,還有他。
多久沒和他交鋒了……記憶中,他那是隻是個孩子而已。
但現在,呵。田一賢在內心苦笑。
也罷,對於武知易,我是不會讓步的。
所以,來吧,“伍”。
來吧,老朋友,陳正昊。
【第四篇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