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三少爺與孤女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一陣輕微的頭痛喚醒了夢鄉中的林玟。昨晚的夢境很美好,美好到當林玟醒來時,還帶着幾分戀戀不捨——但醒來後的林玟打量了自己的處境後,內心只剩下了……恐懼。

一張舒適的雙人軟牀之上,一絲不掛的林玟正臥在白色的陌生的被單裡。而身邊的浴室裡,淅淅瀝瀝的水聲不斷傳來,磨砂的玻璃中倒映出一個模糊的沖澡的人影。

她依稀記得,昨晚的自己走入了一家咖啡廳,在咖啡桌上莫名其妙地陷入了沉眠。隨後在迷糊中被一個人抱進這間臥房,然後……

林玟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結合還歷歷在目的“美夢”,林玟做出了一個最爲合理但也最令人絕望的推斷:咖啡廳就是家黑店,而此刻的自己,恐怕已經……

林玟的內心從愉悅的天堂瞬間墜入了無際的煉獄——大風大浪都挺過去了,明明就要和自己已經和意中人走到了一起,沒想到在這陰溝裡翻了船……想到這兒,林玟又急又怒又羞,她開始觀察四周,尋找着可能解決浴室中那個罪魁禍首的一切可利用的武器——已經是無顏再去面對師父了,至少和這個卑鄙小人拼個魚死網破,這就是此刻的林玟最真實的想法。

正當此時,浴室的水聲停歇了。浴室中的罪魁禍首——“陸三少爺”哼着小曲兒擦拭着自己的身體,緩緩走出房門,恰好撞上了裹着被子的林玟那殺氣騰騰的目光。顯然,並不知道林玟內心憤怒的他被林玟的殺氣感到了驚詫

也就在這一剎那,林玟眼中先前充盈的殺氣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訝異與些許的……無可奈何。

眼前的“陸三少爺”剛剛出浴,亦是一絲不掛——披散的長髮,平坦的前胸,還有……

“哎呀~你終於醒了,昨晚睡得好嗎,我的小玟?”

“陸伯隱姐姐,你怎麼在廣城呀?”

“陸三少爺”,哦不,“北陸”家族當代家主陸鑄鋼的女兒,DN大學法學院大三學生陸伯隱,微笑着走到牀邊,擠入了林玟的被窩,摟住了驟然放鬆下來的林玟。

“這不是令外公有令,讓我來把你從廣城接回京域嘛——正好,我也來廣城照看一下我的咖啡廳的生意,順便嘛,幫葉叔一點小忙。”

陸伯隱邊說着,邊慢慢地向林玟的身體上蹭——然後毫無意外地被林玟略帶嫌棄地輕輕推開了。

“南葉北陸”,這兩大非傳統的Z國世家遙相呼應不是沒有道理的——至少在本代是這樣的。與葉藏鋒一樣,“北陸”的當代家主陸鑄鋼也無愧爲同輩之中的一代梟雄。不同於Z國南方的活力與開放,相較而言,作爲Z國重工業搖籃的東北方時至今日依舊主要依靠着傳統工業維持其在Z國經濟政治中的重要地位。如果說縱橫南洋更多需要的是靈活的頭腦,那麼稱霸北國更多需要的便是鐵腕的手段——這便是陸鑄鋼的作風。雖然與葉藏鋒師出同門,同爲林書野的弟子,但性格沉穩的陸鑄鋼在行商一道上遠比葉藏鋒更加霸道與果敢。這固然有陸家在東北紮根極深的因素,但更多的還是陸鑄鋼本人的雷厲風行——就這一點而言,身爲師兄的葉藏鋒都不得不甘拜下風。

但在林書野看來,陸鑄鋼遠比葉藏鋒要好對付得多——原因很簡單,抱朴歸真,相較於葉藏鋒的深重的心機,陸鑄鋼的心思往往一眼見底。所以,相較於葉藏鋒,林書野與陸鑄鋼之間的來往更爲密切。陸鑄鋼十分尊敬這位爲自己指點諸多處世迷津的老師,無論是林玟出生還是林遇秋遇難,陸鑄鋼都會毫無保留地爲林書野提供任何力所能及的幫助。所以在外人看來,比起遠在廣城的葉藏鋒,林蕭教授更偏愛這個稱霸東北的忠厚的徒弟。——當然,這僅限於不懂其中關節的外人看來。

因爲兩家往來密切,幼時的林玟便結識了陸鑄鋼的三個兒女。而其中,與林玟最爲親密的便是陸鑄鋼最寵愛也是在東北地界最有名的三小姐——陸伯隱。

“所以,葉藏鋒叔叔的那些奇門局,都是你設計的?”看着眼前笑容中充滿寵溺的陸伯隱,林玟忽然想起,除了師父,陸姐姐在奇門遁甲一道上也頗有心得。

“嗯哼~”陸伯隱點點頭,“怎麼,你也有興趣?要不要讓我教你?”說着,陸伯隱的手又一次不安分起來。

“那倒不必,師父已經教給我了一些基礎的……呀!陸姐姐!不要再亂摸啦!”被“突然襲擊”的林玟尖叫一聲,嗔怪着趕走了陸伯隱的“鹹豬手”。

“嘻嘻,幾年不見,沒想到我們小玟不僅出落得更漂亮了,而且身子也長大了嘛!”未能得逞的陸伯隱壞笑着說道,“哎呀~,你這丫頭,昨晚還一個勁兒地拖着我,拉我摟着你一起睡,‘師父’‘師父’的叫個不停,今天一醒怎麼就變了心了呀~唉,女人啊……”

“!別,別說了……”聽到陸伯隱對自己昨晚失態的描述,林玟又羞又急,連忙堵住了她還想繼續吐槽的嘴,“不……不對!說,陸姐姐,你昨天是不是又給我下藥了?”

看着林玟微微發怒的臉龐,陸伯隱輕輕一笑,“唉,我還以爲你已經習慣了呢~”

“陸姐姐,你……哼,不和你玩了!”聽到陸伯隱的肯定,林玟更加着急,指着陸伯隱又說不出話來,只得賭氣地把被子一卷,背過身去,不理睬陸伯隱。

幼女的家庭地位讓陸伯隱從小便享盡了父母兄長的寵愛——她的性格也在這無邊際的縱容之中變得乖離與任性。但不得不承認,陸伯隱之所以能夠於Z國東北的同輩之中如此出名,並不完全是因爲她顯赫的家世,更多的是出於另外兩個原因:她那槽點滿滿的身材,和遠超同齡人、連林書野都嘖嘖稱奇的狠辣手腕。

在葉藏鋒、陸鑄鋼那一代求學京域的人當中,一直有着“四大才女”的傳說。這個名單之中的四位女子,每一位都是當年幾乎所有身在京域青年才俊傾慕追求的對象,而她們最後的芳心歸屬也是同輩人最爲好奇的話題之一。

相較於至今依舊單身的葉藏鋒,青年時期還略顯青澀的陸鑄鋼卻幸運地得到了愛情女神的垂青。憑着真摯的感情和果敢的行動,在離開京域的前一年,陸鑄鋼與當年的“四大才女”之一

——谷聽雨喜結良緣,終成眷屬。而作爲陸鑄鋼與谷聽雨的女兒,陸伯隱的身材完美地繼承了母親唯一的……缺憾。再加上陸伯隱自小便養成的敢作敢爲的強勢的行爲作風,不少熟悉她的長輩都戲稱其爲“陸三少爺”。

調侃歸調侃,當論起這位“陸三少爺”的手段時,就連許多見識過大風大浪的長輩都不禁感嘆驚懼。當年年輕氣盛的陸鑄鋼便是憑着鋼鐵般的手腕鎮壓了諸多在東北興風作浪的跳樑小醜,而陸伯隱在這一方面的表現只能用“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來形容——出類拔萃的才能與心智加上乖戾任性的性格,讓陸伯隱在處理事務時總能採取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手段,取得令人意想不到的收穫。8歲時爲報復嚴懲遲到的好友的老師,親自制作了機關將老師反鎖在了辦公室裡,並且私自設法切斷了校園的通訊與燈光電路,讓欲哭無淚的老師在黑暗的辦公室裡被困了整整一夜(事後被陸鑄鋼逮着硬給驚魂未定的老師和負責善後的校方誠懇道歉並承擔了整整一學期的衛生值日);16歲時第一次接觸東北邊防的反間諜滲透,在陸鑄鋼的指引下,陸伯隱設計抓住了一名M國的間諜,並且利用慘無人道的手段逼迫俘虜交代了所有的間諜計劃與其他同夥,最後擅作主張,利用俘虜誘騙間諜組織集體落網,讓他們進入了一幢即將被爆破的廢棄建築——結局可想而知,整個間諜組織在物理意義上覆滅了。

殺伐果斷、敢作敢爲、不擇手段……難以想象,這會是一個在大戶人家受到寵溺的女孩子做出來的舉動。見過陸伯隱行事的長輩和同輩都對她又敬又畏,生怕哪一天惹了這位小祖宗,只怕自己連具全屍都沒法留下。不過,對於陸伯隱的狠辣,陸鑄鋼與谷聽雨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他們都是經歷過東北亂象時期的人,深信鐵腕與果敢是在暗處行走必須具備的素質。再者,陸伯隱的所有涉及到人命的活動都必須向陸鑄鋼報備,時刻置於陸鑄鋼的監視之下。所以,每一次陸伯隱向目標揮舞屠刀的時候,陸鑄鋼都在幫助她把控着底線。

“好啦好啦,別生氣嘛~”見到林玟氣呼呼地背過身去,陸伯隱連忙湊上前去,雙臂環抱着林玟,身子緊緊貼着林玟的後背,語氣變得溫柔了許多,“你也知道的,用到安眠藥時我都很注意使用的劑量的,昨天晚上也是——但沒想到你實在是太累了嘛,而且還一心惦念着你那個‘師父’……”

“哎呀!哎呀!別再說了,羞死了!”聽見陸伯隱提起昨夜意識迷失的她依舊對陳正昊念念不忘,羞赧不堪的林玟連忙捂緊了紅得有些發燙的面龐。

“好好好,聽你的,不提他了。”陸伯隱連忙哄道,“唉,我的小玟還是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了……”

說到這裡,陸伯隱不禁輕嘆一聲,語氣也變得有些落寞。林玟見狀,悄悄翻過身來,看着她有些失落的神情,不由得有些歉疚地摟着她的脖子。

陸伯隱的確對林玟有着極其特殊的感情——超越了發小,超越了閨蜜。

陸伯隱仍然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林玟時,她的父母剛剛離開她。父親陸鑄鋼帶着她來京域弔唁故去的林遇秋,囑咐她去好好安慰內心嚴重受傷的林玟。看着眼前這個沉默而柔弱的小女孩,不知爲何,陸伯隱感到十分難過。有些共情的她心疼地抱住了故作堅強的小林玟。面對家中鉅變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的林玟終於還是沒有忍住,在陸伯隱的懷裡嚎啕大哭——儘管她並不清楚抱着她的這個女孩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從那以後,陸伯隱時常來到京域與林玟同住。也就在這一次次的陪伴中,陸伯隱發現了林玟對雪夜的恐懼——她無法開導林玟走出心魔,但也無法接受看着林玟獨自在一個個無邊無際的寒夜之中獨自與心魔抗爭。無可奈何的她只能暫出下策,每次冬季來京域時帶一點特製的安眠藥,每逢夜雪驟降,便悄悄在紅糖薑茶裡放入適當的劑量,在林玟最煎熬的時候讓她的精神強制得到休息。漸漸地,林玟知曉了陸伯隱爲她出的下下之策——她並沒有責備陸伯隱,只是在某個雪夜,顫抖着抱住陸伯隱,在她的耳畔悄聲說道:謝謝,但我能自己克服的。

看着眼前因畏懼而顫抖卻眼神無比堅定的柔弱女孩,陸伯隱知道,她已經不會再輕易於自己懷裡嚎啕大哭了。

進入高中後,學業日漸繁忙的陸伯隱便很少再見到林玟了——但她始終沒有忘記這個堅強的女孩子。直到今年的寒假,看到林書野寄給她的“邀請函”,得知已經擺脫心魔的林玟現在正在廣城,欣喜的陸伯隱當即決定接受林書野的“邀請”,前往廣城給多年未見的林玟一個驚喜。

“陸姐姐,對不起,之前沒有及時告訴你師父的事……”林玟有些歉疚地說道。

“.……陳正昊,是吧?”陸伯隱的聲音充滿了無可奈何,“唉,能俘獲我的小玟的芳心,算這臭小子走了運了。”

“不過,哼哼~”話說至此,陸伯隱突然壞笑一聲,身子一側,順勢將猝不及防的林玟壓在身下。對此始料未及的林玟看着對她壞笑的陸伯隱,想起兩人還都一絲不掛地蓋着同一條被子,心跳不由得急速升高。

“想拐走我家的小玟,不過我這一關可是不行的哦~”陸伯隱將腦袋伸到林玟耳畔,悄聲笑道。

“陸姐姐,你別搗亂啦……這場測試對師父很重要,你就別給他攪局了。”再一次羞紅了臉的林玟即使已經被陸伯隱壓在身下,依舊沒忘記爲還在奮戰的陳正昊求情——她深知,爲了回到“伍”,爲了贏得這場荒唐的遊戲,陳正昊已經付出了太多。

“嗯~好吧好吧,看在我的小玟的面子上,這次先放他一馬。”說罷,陸伯隱迅速地在林玟羞紅的臉頰上輕輕一吻,便離開了被窩,穿上了衣裳。

“不過,你得跟我離開廣城——其實也不是我的意思啦,你也知道,是你的外公讓我接你回京域的。”

定了定神的林玟對陸伯隱點了點頭——雖然並未問明白,但林玟知道,林書野讓她回京域,一定是另有重要的安排。武雲天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想要斬草除根、萬無一失,只靠師父和師伯師叔們,恐怕還不夠。

“唉,時間差不多了,葉叔那裡我已經替你打過招呼了,剩下的舊事我們還是在飛機上慢慢敘說吧!——前往機場的車已經到咖啡廳門口了,穿好衣服就直接下樓找我哦!”穿好衣裳的陸伯隱回頭朝林玟一笑,便離開了臥室。

不能親眼看見這場測試的結局,林玟還是感覺有些小小的遺憾。但直覺告訴她,比起這場測試,外公讓她返回京域的意圖顯然更爲重要。

想到師父與周之恆師伯的決戰即將打響,林玟不禁攥緊了手中的襯衣。

一定要穩住啊,師父。小玟,會等你的好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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