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活不肯離開這裡,甚至見到杜墨言一次就攆他一次,挺着大肚子還在工作,故意似的。杜墨言從沒見過她這麼倔強的一面,在他的印象裡,她一直是個沒脾氣的,溫順的女孩。
“你怎麼還沒走?”剛從病房出來,看到提着水果在等她的杜墨言,她不客氣道。不再像以前那樣,對他客氣、崇拜,也不想他再對她抱有幻想。
這要是在以前,她哪敢對他這樣說話,而以前的杜墨言也不會如此厚臉皮。
“我還是那句,跟我回京!你懷的是雙胞胎,想到萬一發生意外的後果麼?!就憑這的醫療水平,到時候——”說着說着,他頓住,不忍再回憶那段痛苦的過去。
她當然知道他的好意,但是她心裡還憋着一股對韓遇城的怨氣。
何初夏失神地看着某一點,他沒來找她,她很不甘心,她一直幻想着、期待着的一天,不能就這麼泡湯了!
無論韓遇城有什麼苦衷,他都不該食言。
“不,我還是要等他來接我!我們說好了的!”她回神,看着杜墨言,篤定地說道。
杜墨言嘲諷地笑了,“何初夏!你這是在任性!你在拿你肚子裡的兩個孩子,拿你自己的命在賭氣!他要是一直不來,你還打算一直在這鬼地方呆下去?!”
“是!我就要一直呆在這!”她轉身,激動地吼,多想韓遇城能聽到她的話,在最快的時間內來找她!
她吼完,又轉了身。
“何醫生!不好了,二娃的爸爸頭被砸了!”小桑一臉着急地喊。
二娃?
就是那個孩子?
何初夏立即邁開大步,一手扶着腰,走向醫院大廳。
醫院前院,滿頭是血,皮膚黝.黑,口吐污穢.物的男人被村民們用兩輪子的驢車拉來,兩名男醫生將他擡上了擔架!
“大家小心點!”她叮囑道,這種情況很可能造成二次傷害,鄉下路不好走,一路上顛簸。
很快,大腹便便的她跟着進了手術室。
條件落後的衛生院,沒有CT,更沒有核磁共振,護士清理了二娃爸口裡的污穢.物後,他又吐了,生命體徵薄弱,隨時有喪命的可能。
“顱內壓肯定很高!”何初夏判斷道,但是,她壓根無從下手,手術室外傳來二娃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她有點慌了。
“小朋友,噓,小點聲,你這樣哭鬧,裡面的醫生是沒法專心給病人治病的。”杜墨言蹲下,對皮膚黝.黑,滿臉淚水,穿着破洞鞋子,衣服髒兮兮的小男孩,耐心地哄道。
“爸爸……我爸爸在裡面……嗚嗚……”小男孩哭着說道,“他的頭被砸到了……他會不會死掉?嗚嗚……”
杜墨言不忍看到小男孩傷心的樣子,心疼地幫他擦着眼淚,想着這醫院條件簡陋,孩子的爸爸頭部受傷,情況很不樂觀。
他想也沒想地推開了手術室的門。
正在何初夏有點無措的時候,杜墨言進來了,他那彷彿自帶X光波的犀利雙眼,緊盯着二娃爸的頭部,轉而看向心電圖。
“顱內壓起碼200!還不降壓?!”他看着何初夏,嚴肅道。
“高滲糖,20%的甘露醇,50%的鹽水甘油靜脈輸液!”何初夏回神,對護士冷靜地說道,護士立即配藥。
“顱內出血量大,已經腦水腫,必須立即開顱!”杜墨言站在不遠處,衝她又道,即使沒有CT設備,憑藉多年的大外科經驗,他彷彿能洞察患者腦內的一切情況。
“條件簡陋,怎麼開?”何初夏蹙眉。
杜墨言這時走了過來,“這的條件,相當於九十年代的醫院條件,開顱手術什麼時候有的?前人能做,我們怎麼不能做?!無菌服在哪?刷手護士幫我消毒!”
他像是一個橫空出世的救世主,要親自救手術檯上的一位普通的父親。
何初夏以爲自己聽錯了,回神後,皺眉,“主任,你已經辭職了!”
“我離職還不滿兩年,執照還在!廢話什麼,救命要緊還是其它要緊?!”杜墨言沉聲道,“讓病人家屬簽字!”
此刻的杜墨言,彷彿回到了以前,那個沉着冷靜,常與閻王爺過招的冷麪外科大神。
何初夏彷彿吃了一顆定心丸,外面,隱約傳來二娃的哭聲。
她的腦海裡浮現起二娃平時騎在他爸爸肩頭的畫面。
這臺手術,只能成功,萬一失敗了,不是在職醫生的杜墨言,很可能吃官司。
師徒倆,闊別一年,再一次同臺手術,在這個條件、設施簡陋的手術室,這也是這家衛生院歷史以來,第一次開顱手術,院裡所有醫生都聚集在了外面,等着消息。
“累了吧?歇着去!”杜墨言看着滿額頭是汗的何初夏,沉聲道。
她的腰早就麻痹了,讓小桑幫她擦額頭。
杜墨言在仔細地清理二娃爸顱內的血液,直到吸乾淨爲止。
手術結束後,杜墨言一直守在病房,密切觀察二娃爸的情況。
何初夏站在病房門口,看着裡面坐着的杜墨言,心存感激與敬意。她端着一杯熱水,走了進去。
“謝謝。”杜墨言淡淡地說道。
“韓遇城不是給了我那麼多財產嗎?我剛剛聯繫律師和周特助了,擴建這家衛生院,招醫生,買設備,還要在附近建一所希望小學!”她平靜地說道,這是她之前就很想做的事。
“不錯,老韓知道,也會支持的。他每年都會給華仁捐器材、實驗室。”杜墨言平靜道,喝了口熱水。
來這一星期,他被曬黑了不少,看起來倒也健康、硬朗。
她早就知道韓遇城是一個有良心、有社會責任感的企業家。
只是,他在哪呢?
總感覺他是有意躲起來的,不然給她財產做什麼?看着躺在病牀.上,頭上包着紗布的二娃爸,她忽然想到了韓遇城車禍後的樣子。
“主任……他不會是病了吧?不對啊,他之前給我看過檢查報告,是健康的。”她喃喃地問,又回答。
想到一塊去了!
杜墨言暗忖,“不管他怎麼了,你得先跟我回京城!說不定他就躲在京城的某個角落!”
他沉聲喝。
何初夏沒像之前那樣倔強、任性反駁,她木然地走去門口,去了醫院的後院,站在花叢邊,仰着頭,看着湛藍的天空,潔白的雲。
你知道我在等你嗎?
如果你真的在乎我……
“韓遇城,你爲什麼總一次次地食言?一次次地讓我心中美好的願景化爲泡影?!”她紅着眼眶,難過地問,淚水順着眼角滑落。
她知道,他真的食言了,他要是來找她,早就來了。
他根本就沒想來找她,只給她安排好了她不想要的物質和未來!
“你給我等着!等我找到你,非罵死你不可!”她哭着說道,心裡也有不好的預感,怕他已經出事了。
肚子裡的兩個孩子因爲她情緒的波動,踢着她的肚皮。
她撫摸着肚子,輕輕地安撫他們。
二娃爸轉危爲安,大家都鬆了口氣。何初夏聯繫了衛生部的那位高官,很快,就調了兩名資質很高的醫生過來,接替她的工作。同時,也買了一批醫療設備,讓衛生院先用着。
同時,醫院已經開始動工,雖然在這偏遠地區興建醫院成本巨大,但,爲了這些樸實善良的村民,無論花多少錢,她都願意。
又半個月過去,韓遇城還是沒有來。
她終於死心,不再等他來找她,答應杜墨言回京,周遜叫了豪華的房車過來,親自接她去兩百里山路外的機場。
醫院的醫生、病患,以及從村寨裡趕來的村民,紛紛來送行,她不捨地看着他們,只希望醫院、學校趕緊建好。
車子已經上了馬路了,那些孩子還跟在後面跑,車裡的她忍不住哭了。
早已習慣了這裡的一切,喜歡上了這的一切。
山路陡峭,她看着窗外,對面山谷蜿蜒纏繞的環山公路,路邊連護欄都沒有,一路上,已經看到三起側翻的交通事故了。
房車行駛得很緩慢,車上什麼都有,衛生間都有。
“周遜,他之前沒有一些異常反應嗎?在你看來,很不對勁的現象。”她轉過頭,看向沉默寡言的周遜。
周遜蹙眉,若有所思,經過何初夏的提醒,他是想起了什麼。
“韓太太,韓總很早之前就出現了一些反常現象。比如,以前開會的時候,他從來不看文案。但之前好幾次,開會邊看文案,還會說錯數據!”這些對於韓遇城來說,十分不應該。
詢問過他,他都說睡眠不好,注意力不集中導致。
“我也發現了一點,他以前玩魔方玩得很溜!之前去找他,他連三階魔方都復原不了。”杜墨言插話道。
何初夏愣住,回神後,她搖頭,“不會的,他不會是生病,我寧願是相信他把我拋棄了!他不會生病的,不會……”
寧願韓遇城是不要她了,她也不願他是生病了!那樣的話,對於他們一家來說,太殘忍……
但是,這是自欺欺人,她明白。
杜墨言也有很不好的預感。
三個多小時,才抵達機場,專機飛京城,一路上,何初夏一直在休息。
氣候的變化,她剛落地,就感覺感冒了,而且咳嗽。
“請送我,回家吧。”她啞聲說道,喉嚨乾燥瘙.癢,她口中所謂的家,指的是那棟別墅。
杜墨言已經回自己家去了,周遜護送她回別墅。
遠遠地,管家方姨出來迎接,在看到不遠處大腹便便的何初夏時,她愣了下,轉而激動地淚目,不用問也是韓遇城的孩子!
作爲旁觀者,她比兩位當事人還要信任對方。
“方姨……”
“初夏!你,你這段時間,你去哪了?!”一向大方得體的方姨,握着何初夏的手,紅着眼眶,啞聲問,她垂眸,看着何初夏那偌大的肚子。
“爲了孩子,我躲起來了。方姨,是韓大哥的孩子,而且,是雙胞胎,六個多月了。”她輕聲地說道,說完嗓子有點癢,不禁又咳嗽。
周遜和司機將她的行李拎進了屋裡,有不少是村民送的土特產。
“辛苦你了,初夏!快,快進屋休息吧,這一路上,跋山涉水,一定累壞了!”方姨攥着她的手,扶着她,激動道。
“終於回家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方姨連連說道。
闊別太久的別墅,他們的家,剛進主臥,一股心酸就涌了上來,過去的那些甜美的回憶,彷彿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感覺很遙遠。
他們夫妻倆,快三年沒在這張牀.上同牀共枕了……
她靠坐在牀頭,幾乎躺下了,大肚子很突兀,側過頭,看向左側他的枕頭。
深深地吸氣,上面還殘留着屬於他的氣息。
——
沒有立即去找韓遇城,先是去了華仁婦產科,做了一套詳細的檢查。
“何醫生,恭喜啊,雙胞胎!都是男孩!”婦產科的醫生說道,最後一句很小聲。
何初夏側過頭,看着3D彩超屏幕上的畫面,兩個孩子,蜷縮在兩個胎盤裡,它們的形狀、器官,甚至五官、脈絡,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這是衛生院的B超比不上的。
“真的都是男孩啊……”她啞聲問,眼眶泛紅。
不知韓遇城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是啊,真羨慕你,一下多了兩個小情人!你先生以後可要天天泡在醋缸裡咯!”
想象着一向愛吃醋的韓遇城,天天和兩個小傢伙吃醋,何初夏忍俊不禁,心情也舒暢多了,在知道兩個孩子一切發育健全後,她更是鬆了口氣。
在那麼艱苦的環境下,她每天工作,兩個孩子卻健健康康地的,這也算是福分了。
——
韓遇城仍然杳無音訊,人間蒸發了一樣。
直到威爾的一通電話打來……
她是懷.孕近七個月的孕婦,杜墨言不讓她再飛來飛去,萬一在飛機上有個閃失。何初夏不聽,執意要飛去加州,當面聽威爾講述韓遇城的病情!
“去年冬天,他來找我,就是治腿的那次,讓我幫他檢查了頭。”威爾看着坐在椅子裡的何初夏、杜墨言,揚聲道。
“那傢伙真是個倒黴蛋!我在他的大腦裡發現了血塊,血塊破壞了海馬體,兩邊不平衡,左邊正常,右邊的開始萎.縮!哦!這倒黴的傢伙,現在,應該已經徹底癡.呆了吧?畢竟,腦退化症可不是好玩的!”
威爾仍一副不正經的樣兒,語氣輕鬆。
何初夏雖然早就聽說他是這個病,但,看着威爾,聽着他親口說,還是被揪住了心。
她看起來十分平靜。
“威爾,你看起來跟他很熟,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她突然意識到這點,好奇地問,一臉平靜。
威爾聳聳肩,一臉驚訝狀,“你還不知道,我認識他,比認識你早十幾年?”
何初夏擡眼,震驚地看着他。
“你知道的,我不收學生,但是,那傢伙三年前就找到我了,逼着我收他的小妻子做學生,看在他開的條件豐厚,我才答應的,你知道的,一臺最先進的實驗設備對於我這種天才來說——”
“閉嘴!你是說,你做我的導師,是他安排的?!”她討厭威爾的喋喋不休,粗.魯打斷。滿腹疑惑,難道不是杜墨言安排的嗎?她看向身側的杜墨言。
杜墨言聳聳肩,“我沒本事,請到這尊大神給你做導師!”
何初夏懵了,她嘲諷地笑了,更加埋怨他,什麼都不說!後來也沒聽他說過,威爾跟他是舊識!
她深吸氣,苦澀地笑着,眼眶裡蓄滿了眼淚,但,憋着不落下。
“有血塊,開顱,清除就好,瞞着我.幹嘛?!”她氣憤地吼,恨他的隱瞞。
“她在說什麼?”威爾聽不懂中文,看着杜墨言,疑惑地問。
何初夏看向他,操着流利的英語:“你怎麼不勸他做手術?爲什麼幫他瞞着我?!”
“Summer,你開什麼玩笑?!你看看這幾條重要神經,都被壓迫了!手術成活率只有兩成,這兩成裡,還可能是高位癱瘓!”威爾不怕打擊她,說着殘酷的事實!
“他跪着求我,不許我告訴你。”威爾撒謊道,韓遇城是命令他不許告訴任何人!而他其實是出於保護個人隱私,最近實在擔心韓遇城的病情,纔打了電話給她。
她茫茫然地走出威爾的實驗室,杜墨言沒有跟着,他在和威爾討論韓遇城的病,也許能想出更好的治療方案。
威爾說,他選擇了保守治療,拿了他開的藥,不知道韓遇城有沒有聽話地每天做訓練,比如,記日記,背誦單詞等,以訓練他的腦力。
加州的陽光永遠那麼充足,她走在熟悉又陌生的斯坦福校園裡,茫茫然,不知何去何從。
說好的坦誠,他卻瞞着她,他的病情!
此刻的他,是傻了,還是……
挺着大肚子,走得十分緩慢,當她走到後門,那棟別墅附近時,已經氣喘吁吁了,扶着路燈,垂着頭在深呼吸。
“初、初夏?”管家走近她,纔敢認,眼前的,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真的就是她。
“陳阿姨……”她一眼就認出了她,這棟別墅的管家。
陳阿姨激動地有點語無倫次,“快,快進屋休息吧!太太!”
何初夏熱得有點頭昏,壓根沒注意她的稱呼,在她的攙扶下,進了院子,“陳阿姨,這家家主還沒回來過啊?”
她寒暄着問。
“有啊!去年冬天的時候,先生來過!在這住了一段時間!”那時候韓遇城做了腿部手術後,就在這靜養的。
“你們家太太沒來過啊?”她問了句,已經進屋了。
剛進門,何初夏隱約覺得別墅裡客廳的變化,轉頭看向左側牆壁上的照片,那一瞬,她傻了眼……
巨幅畫框上,穿着深紅色騎馬裝的女孩,坐在男人的懷裡,兩人親密地擁着,男人一臉溫柔的笑容,女孩一臉的幸福……
讓她身形晃着差點摔倒的是,女人居然就是她,男人則是韓遇城。
“太太,這是先生上次回來,讓我找人掛上的,臥室還有一幅!老早之前就放在閣樓的,一直沒掛上!”管家激動地說道。
太太……
後知後覺,恍然大悟的何初夏,雙手突然捧住自己的臉,捂住了鼻子和嘴,而後,淚如雨下。
她嚎啕大哭起來……
“爲什麼不早告訴我?!”原來,陳阿姨口中的先生和太太,一直指的就是他們,原來這裡,是他給她安排的,在斯坦福進修的住處……
“太太……初夏……你怎麼……”看着她哭得很傷心,管家也慌了神,扶着她,不明白她爲什麼這麼傷心。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