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墓碑不遠處的陳采苓與楊笑澤滿臉悲切。尤其是陳采苓,腦海中一直閃現着相遇以來與凝兒相處的情境。想到她在樹下熟睡的恬靜,想到她大口大口地啃着雞腿,想到擔憂自己的傷勢,也想到在垂楊鎮一起幫林惠開義診……音容笑貌依依在,卻是不見當時人。望着那冰冷的土墳,陳采苓終是忍不住哭了起來。可又生怕被裴影聽了去,攪亂她好不容易纔平復的心緒,即是緊緊地捂住了嘴巴。
楊笑澤見狀,只得拍了拍陳采苓的肩膀,不料卻惹得她更是傷心,即是將頭埋進了他的懷中。
陳衡風站在墓旁,心疼地望着面無表情地跪在墓前的裴影。想到昨日她將刀插入凝兒腹中後的模樣,他的眉頭又是皺得更緊了。記憶中,他還是第一見到她那般的失魂落魄,甚至可以說是絕望。就連那次武功被廢,後又墜崖失明,她都是鎮定自若的。想是親手送走最親近身旁之人的痛楚,若非親歷,即是無法瞭解的。此時此刻,陳衡風覺得自己連感同身受都是無能爲力了。
在凝兒墳前跪了整整一宿,裴影都是這般不言不語,不哭不鬧,雙目中亦是不見一絲的神采,整個人猶如她雙手上乾涸的血跡般凝固了似的,對傷處傳來的疼痛也是沒有絲毫的反應。
親手殺了凝兒,再親手一點一點地爲其掘出埋身之所。沒有人勸阻,也沒有人勸阻得了,更是沒有人忍心相勸。每一捧黃土,都由她親自挖出再灑上,她竟是執拗地不準任何人插手。
因爲,她知道,是自己錯了,錯得荒唐至極。她竟是真的將自己當成了裴影,當成了那個可以與陳衡風執手一生之人,憧憬着那不可能圓滿的許諾;她竟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三年前死裡逃生後,她便沒了兒女情長的資格。陳衡風的深情一片,竟是讓她忘了自己已是個長眠於地下的人。
原以爲,受盡折磨換來一身奇絕武藝,便可保得身邊人周全,不想最後竟是由她親手結束。呵,命運真是諷刺!無聲地冷笑後,裴影的右手猛地一下按在了地面上,身體也不再似先前那般僵直,漸漸朝前彎了下去。
見裴影終是有了反應,只當她是在哭泣,陳衡風反倒是稍稍鬆了口氣。他慢慢蹲下身,想將伊人擁入懷中。這怕是當下,他唯一可以做的事了。
陳衡風的雙手扶上了裴影的肩膀,卻感到她在劇烈地顫抖。再看她的面色,竟是蒼白如雪,表情很是痛苦,額頭也是滲出了淋漓大汗。不由心下一驚,趕忙扶住她,關切道:“影兒,你怎麼了?”
陳衡風憂心如焚,裴影卻是半句話都不得說出,表情也是近乎扭曲了起來,右手更是死死地抓着胸口的衣襟。
聽到異動的陳采苓與楊笑澤也是趕忙上前,卻見得裴影這般模樣,也是手足無措,只能乾着急。
“噗……”“噗……”連着噴吐出好幾口鮮血後,裴影的表情慢慢地疏開,緊抓衣襟的右手也是垂了下
來,終是人事不省。陳衡風顧不得濺到自己身上的血跡,一把抱起裴影,面色凝重地快步朝林家藥鋪趕去。楊笑澤與陳采苓也是豪不遲疑地緊跟其後。
位於“章柳苑”二樓正中位置的廂房,佈置簡約卻不失精緻淡雅。房內,儲益坐在案桌旁,盯着對面空空如也的牀鋪,若有所思。
只聽得“吱呀”一聲,門從外面被推開。徐傲進到屋內,關上門後,對着儲益跪拜行禮道:“屬下參見將軍。”
儲益卻似沒聽見般不作言語,依舊出神地望着對面的牀鋪。給凝兒施下“幻心咒”的目的已經達成了,裴影怕是會痛不欲生。這便是他“不過如此”的手段之一。只是,昨日一見,裴影所說的話卻始終在他腦中縈繞不去:對應家忠心之人不在少數,嫉恨儲家的也是不勝枚舉。可裴影連儲闌生病這麼隱秘之事都一清二楚,這便着實不太尋常了。還有那眼神,分明是見過的。這個裴影,到底是誰?難道儲闌當年的病並非偶然?
“啓稟將軍,屬下派去的人已經飛鴿傳書回來了。”見儲益半晌不說話,徐傲便是有些焦急了。
“如何?”儲益終是收回目光,迴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徐傲,冷聲問道。
“毒蠱嬌娘並非出自用毒世家,只是不知何時起聲名鵲起。當年老爺將她請回府中,也是極爲的秘密,又因着她雖聲名在外,卻是不與人交,所以當地沒有人知道她的行蹤。”徐傲將此次調查結果一一稟報道。
聞言,儲益雙目一緊,思慮了一會兒,喃喃自語道:“不與人交?也就是說沒有傳人了。那這個裴影,又是怎麼知道‘雪寒蠱’與‘幻心咒’之事的呢?”
“屬下以爲,這兩種蠱毒都是毒蠱嬌娘進府之後才創出來的,定然與西疆無關。將軍何不先回到京城,再做打算?”徐傲說出了自己的見解。
覺得徐傲言之有理,儲益即是一笑,吩咐道:“也好。傳令下去,大軍全速行進,要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京城,以儘早面見盛顏,得其封賞!”
“是,屬下這就去!”徐傲說完,躬身退了出去。
看到房門被關上,儲益才站起身走至窗前。樓下,鶯歌燕舞,人人都是一副快活模樣。儲益卻是罕見地嘆了口氣,露出了些許的神傷之色。
陳衡風一行人昨日出去,林惠自是無法同行,心裡卻一直惴惴不安的。晚飯時,父親問起,也是胡亂找個理由搪塞了過去。到了深夜,還是不見衆人返還,林惠自是更爲憂心,無心睡眠,便到藥堂內等候。不想,這一等便是一整夜。更出乎她意料的是,非但不見凝兒的蹤影,連裴影也是昏迷着被陳衡風抱着回來的。此時,裴影房內,林惠正替她把着脈,其餘三人則滿臉焦慮之色地等待着結果。陳衡風更是緊張地雙手握成了拳頭,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過牀上之人。
裴影的脈象極爲紊亂,林惠自是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她猛然記起
那日在垂楊鎮外巧遇裴影之事,與陳衡風適才描述的情況大致相同,只這一次,怕是更爲嚴重了。林惠倒不是考慮着裴影當日的威脅,而是想到她曾經問過凝兒,凝兒似乎並不知情。那便定是有難言之隱,再加上她現在還是個女兒家,自是不好貿然說出口。可,怎麼會……
“林姑娘,影兒她怎麼樣了?”見林惠的手離開了裴影的手腕處,陳衡風趕忙上前問道。那神情,似乎是恨不得代替了裴影。
林惠心裡不免有些悽然,卻也知眼下不是該計較這些的時候,即是說道:“是憂慮過重,又在那風大的曠野中跪了整整一夜,纔會吐血。待我去藥堂拿些藥過來,熬好後給裴姑娘服下就無大礙了。”林惠不願陳衡風太過擔心,又想着待裴影醒來再問個清楚,便沒有如實以告。
“有勞林姑娘了。”陳衡風沒有絲毫的起疑,明顯鬆了口氣。楊笑澤與陳采苓也是完全相信了林惠的話,安下了心來。
“那我先去藥堂找爹爹開藥了。”林惠笑着說道這句話後,便走出了房間。至少,自己還是能夠幫到陳衡風的。這讓她心裡多少好過了些。
“師兄,采苓,你們一宿沒睡,應該累了,先去休息吧。”林惠走後,陳衡風對着二人說道。
“哥,那你呢?”裴影已無大礙,陳采苓自是更擔心兄長。
“我等影兒醒來吃過藥再說。”陳衡風笑着回答道,繼而便望向了還在昏迷中的裴影。
看到他這樣,陳采苓還想再說些什麼,卻看到楊笑澤用眼神示意她多說無益,便是無可奈何地撇了撇嘴,與他一齊離開了。
門被關上,房間一下子變得異常得安靜起來。裴影躺在牀上,面色仍是蒼白如紙,神情卻很是安詳,就好像不是昏迷而是睡着了一般。可,真的是安心了嗎?
陳衡風伸出右手撫平了裴影緊皺的眉頭,不料他手剛一離開,竟又是皺了起來。陳衡風也不自覺地便受了感染,皺着眉長嘆了一口氣,對着眼前人說道:“影兒,我跟你保證過,若是你不願表明身份,此生我絕不會主動問你。只是,若你坦白告訴我,我便不會像現在這般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你受苦而什麼也做不了。你終究,還是無法全然信任我嗎?”這話中,有心疼,有自責,也有悵然。
裴影自是沒有聽見這話,卻是突然像受了驚似地,身體劇烈地顫動起來。見狀,陳衡風趕忙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輕輕拍着她的臉頰,喚道:“影兒,你醒醒,影兒?”
可是,裴影不但沒有平靜下來,反倒是顫抖得更爲厲害了。陳衡風一着急,也顧不得許多,一把將她拉入懷中,緊緊地抱住了她,心裡雖是焦急,話語還是盡力的溫柔:“影兒別怕,別怕……”
像是得到了莫大的保護般,裴影的身體竟真的漸漸安穩了下來,呼吸也是慢慢變得平穩。陳衡風卻還是不敢放手,眼中亦早已堆滿了瑩瑩淚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