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岸上大道,是一條自古就有的官道,寬五丈,黃土路面鋪着一層細石子。
馬隊迎面疾馳而來,身後捲起一股巨大的煙塵。
拉縴小道在堤岸下,官道上車來人往並不妨礙縴夫,隆隆聲傳來,沒有一人擡頭觀望。
胡亮洪與儲棟樑站到路邊,默默看着馬隊漸漸靠近。
地面微微震動,隆隆之聲撲面而來,聽不到一匹馬嘶鳴,只聞馬蹄聲陣陣。馬隊未到,一股強大的氣勢已然壓到,令人不敢正視。
胡亮洪年輕時久經沙場,外家功夫兇猛,儲棟樑歷經生死,內力深厚,這股迫人的氣勢自然無法撼動他們。
“棟樑,這是長途奔襲的馬隊。”胡亮洪眉頭微微皺起。
“大哥,怎見得?”儲棟樑並未看出其中奧妙。
“一騎三馬,輪流替換,馬息人不息。”胡亮洪神色凝重。
儲棟樑再看過去,已是清楚。每個騎手騎着一匹,後面還拴着兩匹。騎手催馬在前,兩馬緊隨,三馬渾然一體。
眨眼間,已有騎手從他們身邊飛馳而去。
後面,源源不斷,至少有數百人。
馬上騎手,多是身着白袍,戴着金色面具,間或有身着紫袍的夾雜期間。
儲棟樑摸了下鼻子,這身打扮,他見過。
當日在萬月草原,被一羣騎手追逐,差點吃了大虧。不過,那些騎手騎的不是馬,是能在空中飛行的吞雲獸。
“大哥,這些人可能是無常府的。”儲棟樑湊到胡亮洪耳邊說道。
胡亮洪點了點頭,眯眼看着馬隊隆隆而過。
“咴溜溜溜……”
一輛馬車速度慢下,馬車前套着的四匹馬一陣嘶鳴,向路邊靠過,停在了儲棟樑面前。
“小子,到沙金縣城還有多遠?”黑壯的車伕手上鞭子指着儲棟樑問道。
儲棟樑哼了一聲,並未理睬。
“小子,問你話呢!”車伕一鞭子抽在儲棟樑腳前,一塊雞蛋大的石子立刻粉碎。
“哦,這裡……”胡亮洪不想惹事,息事寧人,剛想告訴對方。
“大哥,這等沒有教養的莽夫,不用理他。”儲棟樑攔住了胡亮洪。
如果真是無常府人,那應該是趕往沙金接幻晴的。馬車內坐了什麼人,他想知道。
“小子,你找死!”車伕果然被激怒,揚起鞭子抽向儲棟樑。
“住手!”車內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一鞭已經抽下,車伕哪裡還能停得住,只是稍稍一歪,鞭子從儲棟樑眼前滑過。
“噗!”
“哎!”
“噗”的一聲,是鞭子抽中儲棟樑護體真氣。
“哎”一聲是車伕驚呼。
“哐當!”車伕身體一歪,跌落馬下。
剛那一鞭,如同抽在一團棉絮之上,絲毫用不上力。再想往回收時,鞭子已被人拽住。
猝不及防之下,被對方一把拖下了馬。
“咴溜溜溜……”
“咴溜溜溜……”
經過馬車旁的騎手衝到前面,紛紛靠邊勒馬,回身觀望。
這輛馬車極爲精緻,車轅黑亮,精鐵打造。車廂又高又寬,紫紅色細木,四周以浸泡過油的錦緞封着,防雨防水密不透風。兩個軲轆與車轅相似,透着精鐵的冷色,包裹半尺厚的皮革。
四匹高頭大馬鼻腔內噴着熱氣,蹄子不安的踏着地面。
“格老子!”車伕猛得彈起,伸手從袍子內拔出腰刀。
“技不如人,還要多事,趕緊上馬。”車內年輕男子聲音不急不緩。
“是,公子。”車伕一激靈,忙回身說道。
“得罪!”車廂門打開,露出一張俊朗的臉龐,衝儲棟樑抱拳說道。
儲棟樑抱了抱拳,沒有做聲。
“北方人,沒見過大世面,不知天高地厚,得罪兩位了,還望見諒。”男子下車客客氣氣對儲棟樑和胡亮洪說道。
“好說,此處距離沙金城十多裡地。”胡亮洪抱拳微笑着說道。
男子三十歲左右,一身紅袍,往兩人面前一站,頗有玉樹臨風之態。
聽胡亮洪告知了路程,又抱拳謝過,扭頭瞪了一眼立在身邊的車伕跨上馬車,又向馬車旁一名紫袍人做了個手勢。
“啪!”
車伕翻身上馬,手中皮鞭向空中猛得一抽,發出霹靂般的響聲。
“哦吼!哦吼!公子有令,加快行進,沿途不得生事!”紫袍人騎着馬向前邊跑邊大聲說道。
儲棟樑本想問聲對方到沙金是否尋人,話到嘴邊又咽進肚。如真是尋幻晴,對方將立刻明白他是誰,定然會留心無常令牌去向。
轟隆隆聲一片,馬隊向沙金方向奔去,片刻間,只留下一片滾滾煙塵。
“大哥,我有八成把握認定他們是無常府人。”儲棟樑與胡亮洪邊走邊說。
“無常府果然非同一般,這些馬也是百裡挑一,日行千里並非傳說啊。”胡亮洪嘆道。
“大哥,已走了半日,到船上歇會。”儲棟樑前後看了看,船隊距離適中,縴夫速度比預想的快。
“不了,岸上總得有人照應,都上船了,那些縴夫也會泄氣。我在岸上走着,他們個個出力不敢懈怠。”胡亮洪笑道。
“行,聽大哥的。”儲棟樑從袋中掏出兩包煙,遞給胡亮洪,自己追上爲首的客船縱身躍上。
安若柳與唐以青遠遠看到儲棟樑似乎與人發生爭執,正遲疑是否上岸,轉眼間馬隊又嘩嘩北去,也就在船頂等着。
“樑哥,那些人怎看上去眼熟?”見儲棟樑回來,唐以青忙問道。
“豈止眼熟,在萬月草原我們差點回不來。”儲棟樑冷笑一聲。
無常府的人?唐以青心中陡然一驚,馬隊足有數百人,如對方曉得儲棟樑身份,那還了得。當日被吞雲獸上一羣人圍着,弓弩密集如雨,要不是兩人命大,早就變成白骨葬身那了。
“樑哥,幻晴背後果然勢大。無常府在北方,到此有數千裡。這些人騎馬駕車來,也不知在馬上騎了多久,依然殺氣騰騰氣勢不減。”安若柳讚道。
“胡把頭說他們能夠日行千里。”儲棟樑回身望着遠處,心中也羨慕不已,突覺心中豪情萬丈,不由高聲念道:“三軍同愾擊仇虜,大漠千里逐蒼狼!”
……
……
船隊日行夜歇,不緊不慢在漕河上漂了三日,到了河州境內。
遠遠望見河州城牆,黑壓壓一大片,不愧是江南重鎮,城高池深。
入了水關,船隊停靠在碼頭。
碼頭極大,一色的丈長青石條,從岸上一直駁到河底。從船上到了地面,沿寬闊石階往上,南北兩邊都可上岸。
漕河邊,深埋着一根根盆口粗的石樁,船到了,纜繩釦上,穩穩當當。
在沙金時,儲棟樑請曹瑞海電話過武寒鬆,說三日後船隊經過河州,會去看望他。
紀炎彬認識胡亮洪,武寒鬆派他在碼頭接人。
船隊一到,紀炎彬就看到了胡亮洪,忙迎了過來。
幾句寒暄,胡亮洪,儲棟樑,安若柳和唐以青提溜着禮物上了岸,鑽入汽車,往94師師部駛去。
榮舵主帶着人補充物資,船隊連同縴夫有三百多人,每日消耗極大。米麪油鹽要備足,菸酒也要備足,大魚大肉也要備足。
拉了三天纖,每個縴夫都得了六塊大洋,栓在腰間錢袋裡叮噹直響。
附近煙柳巷的老鴇眼睛賊亮,帶着十多個花枝招展的女子轉悠過來。
一個個縴夫身強力壯,袋子裡又有錢,聞到女子身上散發的香水味個個伸長了脖子。
“喲,我說這些爺,口袋裡叮噹響,難道只會鼻子聞着,看中我家哪個姑娘吱一聲啊,帶上船或者跟着姑娘走都行。”老鴇有點喪氣,百來個人竟然只流着口水看着。
“嘿嘿,不敢啊,老子倒是想活吞了幾個,可是東家規矩重。”一個三十多的縴夫嘿嘿笑道。
“喲,你們東家難道不食人間煙火?我看那,你們在這裡熬着,東家會姑娘去嘍。”老鴇故意激道。
“會姑娘?媽媽說得好,東家會姑娘去了。”一個年長點的縴夫哈哈大笑。
鬨笑四起,老鴇眨巴着眼,不知這些縴夫爲何這般大笑。
“媽媽,實話告訴你吧,東家就是姑娘,比起你手下的這些姑娘啊,不知漂亮多少倍了。”年長點的縴夫又是一陣大笑。
“行了,行了,這種話老孃聽多了,我這裡姑娘個個都如花似玉,沒人比得上。”老鴇臉色漸漸僵硬,滿以爲可大賺一筆,卻不料一個也不敢上前。
一撥人看着袋中的錢,一撥人心裡癢癢,正在相互撩撥,老鴇擡頭忽見一羣人走來,慌慌張張領着人一溜小跑走了。
“誒誒,別走啊,老子正在興頭上,怎麼就跑了呢。”一名縴夫大叫道。
“別咋呼了,那個媽媽是被那些人嚇跑的。”年長的縴夫忙輕聲說道,扭頭朝後望了望。
一羣人分爲兩撥,一撥四十個左右,穿着皮衣,足瞪皮鞋,背後一把斧頭彆着。一撥穿着呢子大衣,二十個左右,肩膀上斜挎衝 鋒 槍。
爲首的三十七、八,一身西裝,咬着一支雪茄正笑眯眯與身邊一人說着什麼。
縴夫們自然懂得,這是一羣地頭蛇,他們慌忙轉身看着漕河,默默摸出煙點着,不再做聲。
“咦,好酒,想不到河州地界有這等好酒。”西裝男身邊的男子鼻子使勁嗅了嗅,興奮地說道。
“常哥,我怎麼沒聞到?”西裝男明顯比對方歲數大,一聲“常哥”叫的卻十分自然。
“嘿嘿,老子鼻子對三樣東西特靈。”被稱作常哥的男子哈哈大笑。
“常哥,哪三樣呢?”西裝男子臉上滿滿的諂媚之色。
“豹子頭,老子鼻子首先對酒特敏感,遠遠一聞就知酒咋樣,二是對女人特敏感,嘿嘿,閉着眼走路,要是身邊有靚妞過了,一聞就知是否騷包。”常哥嘿嘿笑道。
“那第三樣呢?”豹子頭越聽越有滋味。
“孃的,自然是錢了,再困,只要聞到錢的味道,老子立馬精神抖擻。”常哥說完,又是一陣狂笑。
“常哥好手段,只要鼻子聞聞便知,兄弟佩服,佩服。”豹子頭四下看了看,眼睛盯住了站在岸邊的縴夫,“喂,船上裝得可是酒?”
一羣縴夫,一個也沒有做聲。
“娘呃西比,一羣聾子?”豹子頭罵道。
常哥一笑,也不管岸上的縴夫,直接跳上了一條貨船。
“嗯嗯,好酒,好酒。”他仰起頭,似乎非常陶醉。
“常哥,真是好酒?”豹子頭也跳上船幫。
“此酒雖不是陳釀,但酒香已這般濃烈,真是難得。如能再放個十年八年的,定然是天下難得的美酒。”常哥讚道。
“你們什麼人?”後首客船上一名舵主終於發現情況不對,帶着數十名短槍隊弟子走了過來。
“老闆,這些酒不錯,我買了。”常哥看着舵主呵呵笑道。
“這位先生,不好意思,老闆剛上岸辦事,這些酒不賣。”舵主瞟了眼岸上一羣人,客氣地說道。
“娘呃西比,常哥要買你的酒那是看得起你。”豹子頭大怒,“雁過河州,老子也得擼一把毛下來,你竟然說不賣,哈哈哈,不賣好,那老子就直接搬了。”
豹子頭回身一招,數十人涌到船邊。
“娘呃西比,給老子搬。”豹子頭吼道。
“誰敢?”舵主大怒。
“嘩啦!”槍手隊弟子從懷中拔出了短槍。
“嘩啦!”身穿呢子大衣的一撥人忙持槍圍了過來。
“喲吼,都帶着傢伙啊。”豹子頭一愣,他沒料到數十人個個手持兩把短槍。
客船上又走下數十人,站在遠處冷冷看着。
常哥冷笑一聲,跳上了岸。
“豹子頭,老子在你地界想吃杯酒都被人用槍指着。哼哼!”
說完,他轉身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