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會,我又變化了一下,這一次,直接變化成十年前魏枝的模樣,甚至比起當年,還顯得憔悴些,身上的衣着也陳舊許多。
然後我沒在街上逗留,直接提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來到巷子時,遠遠便聽到有人叫道:“魏葉,這都快過年了,還這麼忙活啊?”
明顯成熟了,卻依然耳熟的男子聲音傳來,“這不忙不行啊,一家老小都等着過年吃口好的呢。”
另外一人接口道:“魏葉,城東那四個巷口說是要轉出去了,你要是想的話,咱們再去談談?”
“好啊,不過今天沒空,明天一大早咱們過去問問?”
“行,那就這樣說定了。”
我站在巷子裡,直是聽到這裡,才提步走去。
我一出巷子,便與魏葉碰了個正着,擡頭看着這個二十六七歲,被生活磨練得明顯成熟滄桑了的青年,看着他那黑黯的臉上再也沒有了浮華,剩有隻是樸實和蒼老時,我頓了頓後,低聲喚道:“阿葉?”
魏葉一直低着頭,陡然聽到我的聲音,他猛然擡頭。
這一擡頭,他便吃驚地瞪圓了眼,盯我半晌,他叫道:“阿姐?”
也許我真是太渴望親人了,這麼簡單的阿姐兩字一出,我的眼眶便有點澀,連忙微微一笑掩住自己的失態,我輕聲說道:“恩,是我。”
魏葉迅速地扔掉手中的東西。一個箭步衝到了我面前,朝我看了一眼後,他張開雙臂待要摟我。卻又垂了下來,伸手按在我肩膀上,魏葉啞聲說道:“姐,走吧,咱們回家說話去。”說罷他牽着我的手,走了幾步又拾起扔在地上的東西,我轉頭一看。見那兩個布袋裡面都是些破爛的刀劍剪子什麼的,便收回了目光。
魏葉緊緊牽着我的手。埋着頭朝前直衝,剛纔與他說話的兩個鄰居一邊不錯眼地看我,一邊問道:“阿葉啊,這位姑娘是?”魏葉像是沒有聽到一樣。只是急急朝前走着,把那兩個人都扔到了身後。
不一會,我們便過了巷子,看到原來破舊的小家邊,那棟新起不久的小木屋,聽着裡面傳來陣陣孩童的哭叫聲,我垂了垂眼,輕聲問道:“阿葉,你成親了?”
“成親五六年了。”
魏葉一把把我拉進家門。也不理會急急跑出來的少婦和兩個孩子,他帶着我進入堂房後,把門一關。便一邊搓着雙手,一邊漲紅着臉朝我說道:“姐,這麼多年了,我一直都想見你一面,向你陪個不是。”
他的眼眶一紅,哽咽起來。“他們都說,修仙的人一百年才當咱一年。還說我到老也不定能再見你一面,我,我聽了那些話,這心裡便越發悶得慌,特別想再見姐一回,跟姐說一聲對不住。”
頓了頓後,他繼續說道:“姐,你就原諒你弟當年的諢樣吧。那時我年紀小不懂事,只會衝着家裡人橫,又因老是聽母親說你是掃把星,總覺得是你害得咱家敗落的,覺得從你身上得什麼都是該的……這些道理,我也直到你離開幾年後纔開始懂,那時家裡的日子很不好過,我要不出去摸弄點什麼,連粥也喝不上。我越是出去討生意,便越發想你。我總記起那些年你在的日子,姐你不能幹,可你有什麼好的吃的,總是先緊着我,再緊着母親,然後才輪到你自己。那一次我生了病,你揹着我在雨中跑了十里路找大夫,回去後母親還罵了你。還有,我與鄰居家的孩子打架,你總是擋在前頭……”
說着說着,魏葉有點喘,自很久以前開始,就有人說魏枝是個六親緣薄卻福緣極厚的人,她是不能幹,可她這把破破爛爛的雨傘,卻因她那奇異的福緣,在實際上替魏葉和魏母遮了大半天空。魏枝在的那些年,他們的日子算不上很好,可也絕對算不上差,因爲魏枝總能運氣極好地弄回一些東西,便是被小偷撞到,也會幸運地撿到小偷掉下的銀子。
那幾年裡,魏葉還小,魏母養尊處優慣了,實際上都是魏枝撐起的這個家,而且還能讓家人衣食無憂的。
而魏枝離開後,生活的重擔一下子結結實實地落在了魏母和魏葉身上,魏母也就罷了,魏葉那是清楚地感覺到有姐姐和沒姐姐的區別的,在生活的磨難中,那個任性自私的少年,竟開始在回憶起魏枝的好,並因這種回憶,而對這個姐姐漸漸有了親人的孺慕之思。
……也許人總是這樣,總要到失去之後纔會後悔。
在魏葉有一句沒一句的嘮叨中,我慢慢聽明白了他這些年過的日子,望着這個與當年完全不同的親人,我紅着眼輕聲說道:“阿葉,把弟妹和孩子們都叫進來吧。對了,母親在不在?把母親也叫進來吧。”
“母親去幫人做針線活了,要晚點纔回。”
“那就把弟妹和孩子們叫進來。”
“好。”
而在魏葉帶着那個少婦和孩子走進來時,我已坐在了堂房正中的一把大椅上。
我畢竟已是上仙,便是刻意又刻意地收斂了,可我這般嚴肅地坐着時,還是有一種威嚴,這種威嚴,令得弟妹和兩個孩子都一動不敢動了。
朝少婦看了一眼,我朝兩個孩子揮了揮手,喚道:“孩子過來,讓姑姑看看。”
在魏葉推了一把後,一大一小,大的約摸五六歲,小的三四歲,兩個男孩傻呼呼地走上前來。
“再過來些。”
兩個孩子走到了我面前。
朝他們打量一會後,我伸手按在了大個孩子的頭頂上。
看到我的動作,那少婦還在傻楞着,魏葉卻已雙眼一亮,他雙手握拳一動不動了。
過了一會,我鬆開手搖了搖頭,又把手放在了小個孩子的頭頂上。
又按了一會,我輕嘆一聲,朝着魏葉說道:“兩個孩子都沒有根骨,此生長生無望。”
弟妹還張着嘴時,魏葉已痛快地說道:“萬般都是命,我本來也沒有指望過他們有這個福緣的。”
我點了點頭,讓兩個孩子出去後,示意魏葉把房門關上。
魏葉剛剛把門帶緊,一回頭,便被鋪了一地的黃金耀得雙眼發花。
他連嚥了幾下口水,見到身邊的妻子搖搖晃晃,連忙扶着她坐下後,轉向我哆嗦地問道:“姐,你這是?”
“這裡是一千二百兩黃金,阿葉你收好吧。”
“一千二百兩黃金?”弟妹喃喃地重複了一遍,雙眼一翻暈死過去。
魏葉全身都在顫動,過了好一會他開口時,牙齒還是叩叩作響,“姐,這麼多金子,你是想?”
我知道他的激動,畢竟,便是在魏都這種地方生活,二百兩黃金就能讓一家人富足的過上一輩子了,而我擺在他面前的卻有一千二百兩黃金!
“恩,都是給你的,你好好收起來,我看這宅子也不怎麼樣,你可以去換一棟大點的,再招幾個婢僕侍侯着。”
我還在說着,魏葉卻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他一邊跪着朝我挪來,哽咽地說道:“……姐,你不知道我這些年過的是什麼日子,我那是狗過的日子啊。”他扯上衣袖,把上臂一個七寸長蜈蚣樣的剛好不久的傷口給我看,“我爲了討一碗飯吃,這些年都在城東那片地方收集破爛鐵器,然後轉身賣後鐵鋪賺個差價。便是這麼個生意,每一年都要與人拼幾次命,姐,我這個傷口,便是收購外面那兩小袋不到二十斤的玩意與人拼出來的。”
他像小時一樣,挪到我面前,把臉埋在我膝頭上,流着淚說道:“姐,弟這些年裡,真的好想你!”
我反手抱緊了弟弟。
抱着他,伸手撫着痛哭得像個孩子似的魏葉,這一刻,我那一直飄着的心,奇怪的安靜了一些。
哭不了一會,魏葉自己不好意思起來,他掙扎着站起,拭乾眼淚咧嘴笑道:“姐,這些東西可不能讓外人看到了,你弟得好好收拾收拾。”他一邊收着那黃金,一邊又忍不住激動地說道:“姐,弟明天就到城北置一棟大宅子,以後咱家也像王季家一樣,請先生回家裡教孩子識字。”
等魏葉弄出一個箱子,又把這些黃金都收起,再讓我幫忙在牀下挖出一個地洞藏好黃金後,弟妹也醒來了。這一次醒來後,弟妹連走路都是哼着歌的。連兩個孩子從門縫裡偷看我時,她的喝罵聲也帶着笑,“兩個混小子,還不到外面玩去,還看還看,小心娘抽死你們!”
兩個孩子被他們娘趕出去不久,我便聽到他們的歡叫聲,“我姑姑回來囉。”“我有姑姑囉。”
坐在廂房中,我含着笑聽着孩子的童言童語,十年以來,第一次感覺到了愉悅。儘管我給弟弟的黃金,纔不過花了我一塊下品靈石。
孩子在外面嬉戲,弟弟和弟妹在廚房裡邊忙邊說着話,只聽魏葉說道:“城西角巷的鋪子不錯,我去那裡置兩個鋪面。”“恩,還要購置一些田地,這年頭只有田地最可靠。”“行,也置一些田地。”“那宅子咱要置就置大一點的。”“可置大了,要是有人紅眼怎麼辦?”“該敢紅眼?咱姐可是能夠給人測根骨的。知道這麼大本事的人叫啥麼?叫上仙!”
夫婦兩人的笑語聲中,外面傳來兩個侄子的喊聲,“奶你回來啦,咱姑來了呢。”“奶,姑在房裡呢,她長得可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