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荷蘭asml公司訪問之前,徐騰抽出一個白天的時間去一趟瑞士,參觀瑞士mbs集團的總部,和董事會的主要成員開一個短會。
國內機牀業、鋼鐵業這幾年的鉅變,和蔣寧遠有着莫大的關係。
蔣寧遠的經濟學思維偏向於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相結合的那個特殊領域……這是老蔣在90年代初曾經短暫輝煌過,後來長期不得志的主要原因。
因爲從上世紀90年代以後,這個蔣老魔在國內經濟學界就是一個非主流。
2005年以後,隨着亞太經濟研究院的強勢崛起,老蔣的影響力就厲害了,居然迎來了人生的新巔峰,實現了一箇中國知識分子的崇高理想,這是真正的老來俏啊。
做爲幕僚,從中國的鋼鐵行業到機牀行業,老蔣的學術意見都是偏政府控制的,要求用行政命令強行推動整合,集中資源搞出幾個世界級的大企業,利用體量和資本優勢,同外資、私企競爭。
徐騰經常說,自由市場經濟就是世界上最大的一個謊言……這句話的源頭就出自蔣寧遠。
這和老蔣人生經歷有關係。
老蔣在英國留學任教的時間段,正好是兩德合併、歐盟成立,正好是撒切爾夫人和工黨執政的晚期,英國工黨對國企私有化最終導致整個英國製造業崩塌,導致德國經濟一歐洲的現象,老蔣都看的比較清晰。
老蔣又做過幾年生意,對私有資本貪婪逐利的本性看的很透徹,加上長期在計劃系統工作,最後就形成了這種非主流的思維,也多多少少就影響到了徐騰。
所以在2010年,國內搞出了三個央企級別的機牀巨頭,一個是國機集團,中國機牀工業控股集團公司,另一個是東北機牀工業整合而成的沈機集團,最後一個就是華銀財團控股的華騰精密工業控股集團公司——華騰精工。
嚴格來說,中國的機牀工業三巨頭是競爭對手,但暫時肯定還不是。
國機集團的核心資產是一重、北一、武重、寶雞、川機五家大型國有集團爲主,整體偏向重型和超重型機牀,堪稱是國之重器的集大成者,將國內這些年各家重型機牀廠投資的特大型鍛壓機牀都整合在一起。
在海外的主要收購方向也是重型機牀廠和刀具企業,包括德國瓦德力西-科堡重型機牀廠、德國哈默這樣頂尖的超高精度機牀公司,現在最重要的收購目標就是瑞典山高刀具集團和德國哈默機牀公司。
華銀財團肯定不會因爲雙方有競爭就停止金融業務的合作,在國機集團試圖併購瑞典山高刀具的談判中,華銀財團就是負責全權代理和融資服務。
這個難度很大,雖然國機集團的融資能力接近無限化。
至於德國哈默機牀公司……國機的領導當德國人和歐盟是傻子嗎?
這麼說吧,德國哈默機牀公司在歐洲最重要的大客戶是羅羅和mtu,你覺得歐盟看不出你想幹啥嗎,還是你真覺得德國人窮瘋了?
華銀財團這些年在海外談收購,爲什麼一談一個準,基本沒有多少失敗案例,很簡單,你要會分析,你要有籌碼嘛。
山高刀具的利潤是第一流的,山高集團的絕對控股方更是全球第一的刀具行業之王——山特維克,想要從山特維克集團手裡買走山高,難度確實很大,但只要你有錢有籌碼,那還是可以談的。
華銀財團負責這個收購業務的高級合夥人,原先是美國博雅公關公司的中國區ceo,很漂亮的李伊菲大美女,目前是華騰公司國際投資部的執行副總裁。
李伊菲大美女興致沖沖跑到國機集團,問那位領導,手裡有什麼籌碼,領導一臉懵逼。
與不缺現金,不虧損的世界500強巨頭談資產交易,籌碼這種東西越多越好,徐騰從大衆手裡收購奧迪,至少交換了四個籌碼,其中的大衆、保時捷股權問題是最關鍵的,逼着對手必須談判,其次纔是捷豹和路虎的資產所有權,第三是影響大衆股價的長期債權,第四是寶福華聯盟的合作交易。
國機收購山高的雄心值得表揚,一個籌碼沒有,只有外匯。
這就比較尷尬了。
徐騰真心覺得,即使他動用在瑞典的很多很多關係,也未必能逼山特維克集團談判,他倒是有能讓山特維克集團心動的籌碼,但他犯不着用啊。
這個事,徐騰也不用太在乎,反正等國機集團碰壁之後,明白現在還不是中國人稱霸世界的時候,有錢也不是萬能的,自然會聽從華銀財團的建議,轉而收購威迪亞這個稍微小一點,業績也差強人意的目標。
相比與國機牀集團,華銀財團相對就要聰明的多,先用海外基金收購稍微合理的曼徹斯特金屬,再慢慢支持沃瑞克收購瑞典的二線品牌和其他集團的分支刀具業務,支持曼徹斯特金屬收購德國、比利時、奧地利、瑞士的二線小牌,不追求頂級品牌。
不動聲色,沒有引發任何關注,目前兩家企業加起來,也能躋身全球十大切削刀具集團的行列,而且在英國和瑞典有兩個很不錯的技術試驗中心,同英國、德國、瑞典、瑞士在金屬材料領域見長的十幾家大學研究機構,都建立了非常廣泛的合作關係。
這種事就和鬼子進村一樣,要悄悄的繞開大路,才能躲開八路,才能抓住地主家的小媳婦和村民家的老母雞,要潤物細無聲,要在老歐洲警覺之前完成各種收購和佈局,將研發團隊慢慢弄到手。
你他媽生怕別人不知道一樣,這麼大張旗鼓的總想幹出一個大政績,還沒有收購到一根毛呢,已經鬧得老歐洲的刀具行業人心惶惶。
要按照徐騰的想法,你們國機大爺好好搞重型和超重型機牀不就行了,搞什麼刀具啊?
他的銀魅計劃沒有觸碰歐洲十大刀具和特種冶金企業的任何一家,但也基本實現目標,2011年實施“全面深化整合”之前就搞的差不多了,只是一直不吭聲。
所以說,中國經濟不好搞啊。
央企、國企倒是有骨氣,有幹勁,總是方法不對,體制和選人也確實有點呆板;私企的方法是對的,但真沒什麼骨氣,搞點事業也是衝着創業板去的,90%都是撈一筆就跑的投機分子。
別的不說,就說國機集團這個韓永勝領導……不能說業務素質不行,至少在海外收購這一塊有點太想弄政績了,真心是衝着搞個大新聞去的。
徐騰去瑞典訪問考察時,隨行的中國企業家陣容裡就有這位韓領導,八字沒有一撇就興致勃勃去山特維克和山高考察。
徐騰到德國,韓領導也隨機抵達德國。
徐騰到瑞士考察mbs集團,韓領導也跟着一起來的,搞的mbs集團董事會以爲對方是華銀財團的聯席合夥人,畢竟那個陣勢一看就是財團領導人之列啊。
結果在徐騰和mbs集團董事會開會時,一位董事居然將在會客廳的韓領導也請了過來。
這個真尷尬啊。
瑞士人非常注重禮節,正常情況,董事長做上席,其他董事做兩側,問題是徐騰雖非董事會成員,但是第一大股東,而且是整個mbs集團的最大債權方。
所以,會議室的位置安排很巧妙,沒有像平時那麼坐,而是徐騰坐在會議室長桌的南側中央,背對窗戶,瑞士mbs集團的董事長帕斯卡-耶尼坐在對面,其他人都是集團的董事和寶美、米克朗、斯特拉格三家子公司的ceo,還有一位是徐騰在歐洲機牀產業的全權代表海默森-羅芬希納先生,以及徐騰的首席助理官虞素雲。
虞素雲是前幾天剛到歐洲,因爲韓黛婆婆住院做一個挺大的手術,所以臨時換一下崗位,讓韓黛回國。
韓黛其實不太想回去,但這種時刻還不回去照顧婆婆,以後在家裡的日子肯定是很複雜的。
國機集團的韓領導一進來,就感覺情況不對,他和徐騰都很尷尬。
這怎麼辦啊,好歹也是副部級領導,管理的那些業務和設備都是國之重器啊!
徐騰反應很快,起身離席,先去和韓領導說一個事,“我讓人請您過來,其實就是想問您一個事。”
“哦!”韓領導仔細看看,雖然不知道徐騰想問他什麼事,但他真心覺得這個會議室有問題,難道華騰公司已經控股瑞士mbs集團了?
不可吧?
一開始,韓領導其實是不相信的,mbs集團是什麼級別,那比德國哈默機牀公司高檔多了,相當於4倍級別的德國哈默,全球超高精度機牀產業的王者,在機械工業的地位就相當於是半導體業的amsl。
mbs集團的產值不高,但是,所有設備都是賣給一線機牀巨頭。
高精度數控機牀的母機就是兩個,一是重型機牀,二是超高精度機牀。
韓領導爲什麼想收購德國哈默機牀公司,因爲國機集團已經完成了對重型和超重型機牀的佈局,只要再拿下一兩家超高精度機牀公司,不僅能滿足自身的需求,還能成爲全國所有機牀企業的上游公司。
什麼叫政績,這就叫政績。
什麼叫霸氣,這就叫霸氣。
什麼叫中國工業的脊樑,這就叫中國工業的脊樑。
上級領導給的外匯,他老韓都要用在刀刃上。
duang,就這麼一瞬間,韓領導意識到了,哎呀,華銀財團下手好快啊,雞賊啊,一聲不響就控股瑞士mbs集團了……韓領導很快穩住了自身的意境,沒關係,他有外匯,可以一起入股,他是央企巨頭,國家支柱,這就是他的籌碼。
你看,韓領導的神經元深度學習能力還是很強的,這麼快就領悟了籌碼的真諦。
他是沒想到,也沒想過,瑞士mbs集團就是華銀財團和瑞銀投行在幕後推動組建的,瑞銀完成資產操作的交易,已經套現離場,整個mbs集團接近35%的股權都落在華銀財團手裡。
“這樣吧,我這個會議可能要開一個小時左右,咱們還是等會再慢慢詳談。”徐騰的反應速度雖快,但真沒啥事要和韓領導協商的,硬擠了十幾秒都想不出一件事。
“行,好,沒問題,其實只要你開口,中國雖大,誰能和你說不啊,那我繼續去他們加工中心參觀,你忙!”韓領導不急,他已經想好了,等徐騰開完會再亮出他的籌碼。
“好!”徐騰完全沒想到,韓領導居然敢打他的主意,還特意和韓領導握手,親自將對方送出會議室,順便發個短信將和這位韓領導很熟的李伊菲美女喊過來,盯住韓領導,別再讓這位副部級的央企領導亂跑了。
徐騰是說真話,他下一步去荷蘭,去比利時,都是爲了光刻機的事,後面則是去俄羅斯佈局一個真正的金融慘案,血洗俄羅斯……這些都沒韓領導什麼事啊。
你一個央企領導,早點回國不是挺好嗎?
徐騰其實應該仔細想一想,同行是冤家啊,韓領導最近其實沒啥事,就是盯着他,有機會就搞個第三者插足,強行聯合華銀財團投資歐洲機牀工業。
特別是華銀財團收購奧迪公司這件事,對於坐了十年奧迪a6的韓領導來說,刺激很大,相當大。
老韓真的沒法理解,除非大衆集團和保時捷家族腦子有病,怎麼會將奧迪轉讓呢,這不是有病嗎?是啊,很多中國人都不理解,大家只能說,徐騰太有錢,太牛。
這些人都沒想過,徐騰爲了這件事佈局了五年之久,當然,徐騰最初的目標是大衆旗下的man,或者斯堪尼亞,二選一,奧迪純屬意外中的意外。
這個事對國機集團的這位韓領導只有一個影響,無論如何,他得盯着徐騰,他相信徐騰不急着回國處理華銀財團的本土業務,那就說明在歐洲還有重大併購,重大業績要處理。
萬一是機牀工業、刀具工業、工程機械、冶金材料領域,那真是無論如何都得插一手。
怎麼說呢?
韓領導這種想法就屬於不太要臉了,但是,做大事不拘小節,要臉的都做不成大事,都升不了官!
徐騰在瑞士這邊有三件事,他負責mbs集團這邊的事情,中控集團董事長,華銀財團聯席合夥人顧生元負責和abb談判,搞定一些技術專利上的糾紛。
英國富信國際集團的董事局主席梅嘉莉,另一位聯席合夥人則要和瑞銀、意大利聯合信貸銀行uspa談生意,她的事情比較複雜,可能三四天都談不完,指不定還要去一趟米蘭的uspa銀行總部。
瑞士mbs集團是華銀財團在超高精度機牀的核心供應商,也是技術合作方,瑞士人的技術是真厲害,這些年收了不少錢,也幫了不少忙。
其實,mbs集團也是國機集團的核心供應商,國機集團有很多鍛件、工業器件搞不定時,都要到mbs集團求助,花錢解決問題,往往還是花大錢……沒辦法,都是必須按時完成的行政命令,扛不住就得下崗。
這個代價和成本,私企和上市公司一般是受不了的。
做爲mbs集團的第一大股東和核心的債權人,華銀財團基本都還是內部價解決問題,包括像普瑞瑪、羅芬希納、沃瑞克,都爲華銀財團的本土業務提供了大量的技術支持。
徐騰這一次過來,主要是瞭解mbs集團的財務情況,不是財務報表上的那些數字,而是真話,另外就是再委派一批設計和工程技術人員到mbs集團實習培訓——這是華銀財團和各家歐洲業務分部之間的大招啊。
這幾年,華騰精工集團每年要從本土向歐洲分部派遣幾千名員工,進行中長期培訓,中期是一年,長期是三年……省錢的大招啊,廉價勞動力。
機牀企業其實沒有多少人的,普瑞瑪集團兩次裁員後,現在也就7200名員工,大幅裁員之後也不招人,歐洲部門這邊勞動力緊缺怎麼辦?
一,更高的機械化;二,用中國的實習生替代。
這是大招啊,本部完成了培訓工作,歐洲分部大大節省了薪資成本,你要知道,在意大利聘用一個一線機牀工人,如果還是擁有三四年工作經驗的熟練工,至少12萬歐元一年。
在瑞典,這個數字接近20萬歐元一年。
徐騰還做了一個很特別的實驗,將部分被裁撤的富有經驗的工程師、技術工人派遣到中國,結果很有趣,這些人原先在意大利懶得讓你無語,到了中國,大多數都能努力做滿每天8個小時的工作……這可能是因爲失業經歷的刺激,但更大程度上證明,人是社會性的動物。
當你周圍的社會,所有人都很勤奮時,你必然就得要跟上別人,當你周圍的社會,所有人都很懶散時,你必然也會對自己更寬鬆。
徐騰在瑞士的時間是有限的,來不及等梅嘉莉那邊的事情談妥,這就登機前往荷蘭。
上了飛機,徐騰還有很多事情要交代,要問清楚,在a340專機的二號機艙開了一個20分鐘短會,各個部門的總裁、負責人全部到齊。
會議剛結束,徐騰正和虞素雲聊着明天在荷蘭訪問的行程安排,國機集團的韓永勝董事長忽然就推門進來,似乎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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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韓領導像是想了一下才想起來,“徐理事長,你下午在蘇黎世不是和我說,有事情要商量嗎?”
“哦?哦……哦!”徐騰連說了三個哦字,每一次都是不同的音調兒,第一次是驚詫的,第二次是思索的,第三次是解脫和驚喜的。
他終於想到一個事,可以和韓領導說一說,當然不是問這位領導還蹭多久的專機,大家都是同行,他還沒有這麼失禮。
“還是你們要併購山高公司的事,前幾天,老羅芬希納董事和我說了一個事,他和山高集團的董事長戈恩茨先生是認識的,到荷蘭以後,我們其實可以安排見面談一次。您覺得怎麼樣?”徐騰能想到這個事也是不容易,當時只是晚餐時間,無意中聊到的。
“好啊!”韓領導其實不抱太大的希望,他原先是川機的領導,後來調往攀鋼任職,業績上肯定是很優秀的,09年組建國機集團這家央字號機牀巨頭時,他還是花費了一些心思,最終如願以償。
他的經歷是有優勢的,對機牀工業和冶金領域都有很好的瞭解,很想在中國刀具產業領域有所突破。
問題是選定的目標有點高了,也選錯了國家,瑞典這個國家的企業其實是最難收購的,徐騰在歐洲收購企業上百次,在瑞典真是每次都如臨大敵。
韓領導此前跟着徐騰去瑞典考察,興致沖沖到山高seco公司總部會談,因爲他此前和布魯斯塔-戈恩茨董事長通過幾次視頻電話,對方總是對他們國機集團的國企身份比較介意。
國企領導,幹勁是真沒話說。
韓領導做了很多準備,甚至學了一個多月的瑞典語,就是爲了在會晤過程中,通過展現自己的國機人魅力和熱情,打消對方對中資國企和國機集團的疑慮……這都是中宣體的八股雞湯勵志文看多了。
整個會晤過程非常悲劇,結果自然也悲劇。
韓領導後續又繼續找了幾家瑞典的刀具企業,結果要麼是他不滿意,要麼是人家無意被收購……怎麼說呢,在瑞典,真正值得併購的刀具企業都屬於山特維克系,連徐騰前幾年,通過沃瑞克收購的那幾家原本也屬於山特維克的控股子公司,只是發展的不太好,才被放棄了。
“就是見面談一談?”韓領導仔細一想,有點失望。
“嗯,就是這個事。”徐騰攢了攢想法,決定多和韓領導說兩句意思一下,畢竟是央企大客戶,“其實,老韓,我說一個真話,我們還是別考慮山高這個級別,你就當碰運氣,碰不到就算了。我覺得李伊菲推薦的瓦爾特和威迪亞更值得你可以考慮,畢竟都是德國的家族企業,難度不大。”
“行,我考慮考慮。”韓領導是真的在考慮,第一,李伊菲很美,很甜美,很會說話,很會哄人;第二,李伊菲說的是真話實在話,只是說的非常婉轉好聽;第三,韓領導對刀具行業還是比較瞭解的,真要能收購瓦爾特,或者是威迪亞,那也相當不錯了。
韓領導是很現實的,他在國機集團估計能幹五年吧,除非貢獻特別大,否則在央企領導的位置上想要延遲幾年退休,那是很難的。
他要是能收購山高這個級別,改寫中國刀具產業的整體水平,那就有把握延遲幾年退休……所以,怎麼都得試一試。
即便不能收購山高,瓦爾特、威迪亞這種級別能收購幾家,那也不錯。
對於這位韓領導的想法,專門負責國機集團金融服務和企業諮詢業務的李伊菲,幾個月前就在電郵裡和徐騰彙報的很清楚——沒有完整的想法,純粹是想政績和業績工程。
徐騰其實知道的更多一點,老蔣在那個位置影響還是比較深的,所以,中央經濟層面在產業佈局上,對機牀、合金、材料、刀具領域的重視程度,要比過去高很多,而且會拿出不少外匯支持海外併購。
因爲這些都是一個工業強國的根基,暫時不求做到日德的水平,至少能和韓國相拼吧,而且老蔣有一個很鷹派的判斷——韓國靠不住,和韓國、日本搞東北亞產業整合是沒有任何前途的,讓利互利也沒有用,太容易被美國打斷和割裂。
所以,老蔣的觀點和徐騰如出一轍,這是相互影響的結果,中國只能和歐洲搞產業整合,就算美國想摻沙子,難度也太大了。
國機,中國機牀工業控股集團公司,2009年才組建成型,靠行政命令整合了國內的重型機械資產後,急衝衝的跑過來投資刀具產業,這不是韓領導腦子有問題,而是太精明,搞政治投機呢,也想和五礦集團搶外匯支持!
徐騰沒有這麼激動,因爲他不缺那幾百億美元的外匯,刀具工業也不是那麼好折騰的。
中國刀具工業一直上不了層次,原因很多。
徐騰個人覺得,主要原因還是人才和市場經濟的兩個基本問題。
刀具都是耗材,從全球來說,全球性的一流刀具企業大致有50家以上,在瑞典、德國、日本、瑞士、荷蘭、法國、意大利……不出名,但也有幾十年歷史的作坊式刀具企業更是海量,幾千家都不止。
大廠,基本每一家都有自己的特點,自己的優勢。
小廠,基本都有自己特別熟悉的某個極其細分的小領域,大廠不願意浪費資源去攻克的那些零碎市場。
所以,全球刀具行業的競爭還是非常激烈的,即便是進口刀具在國內的售價也都算是適中,利潤不算高,何況國內走量的硬合金刀具基本都是外資本地生產。
這就有點像圓珠筆尖鋼珠的問題,大廠有能力,真要去搞,費時費力不討好,小廠沒能力,只能拼命做最沒技術含量的低端刀具,瘋狂走量價格戰。
至於材料、管理、經營思路,這些其實都還好。
比如說材料,雖說中國的材料科學和研發體系長期薄弱,但在過去的十年,情況早已大有改善。
除了政府層面長期穩定的產業規劃和宏觀佈局,華銀財團從2004年開始,也在材料領域投入更多資源,在國內聯合多家大型冶金企業、材料化工企業,搞了十幾家合金材料研究中心,也聯合很多大學和科研機構一同合作。
此外,華銀財團也聯合央企、地方國企,以及一些優秀的私企,和國外研究機構、企業購買技術,或者是直接併購中小企業冶金企業,或者入股大型冶金企業。
目前在國內的很多大企業,特別是五礦、中化這樣的副部級央企,高技術水平的合金、材料供應還是很穩定的。
然而,國內的刀具、機牀還是一如既往的爛。
徐騰自己的經驗,國內搞刀具、搞機牀、搞工業基礎器件的人,一找原因就找材料的毛病,說句難聽話,即便這個材料沒有國產貨,歐洲日韓基本也不對你禁止出口。
你自己沒有使用這些標號合金、材料的經驗,不敢用,就是不敢用,怪什麼國產材料不行呢?
你用了,搞不好,競爭不過別人,那也是你的設計有問題。
國企呢,積極性和服務態度還是有問題,私企呢,賺一天是一天。
所以,徐騰對於刀具產業的發展態度,還真不強調必須國產化,他現在主要是採取入股和扶持策略,選擇和寶鋼集團、五礦集團合作,重點扶持五礦集團旗下的南鎢集團,通過注資、技術轉移、金融服務和企業改革諮詢服務,協助南鎢集團國際化。
這幾年,南鎢集團的硬合金產能和技術水準提升的很快,德資、日資、韓資在國內的刀具廠也大量採購南鎢的硬合金,但是,南鎢集團自身的刀具業務依舊不行,高端上不去,中低端的走量拼不過韓資、臺資,只能繼續賣合金。
在國外,徐騰除了自行注資擴大沃瑞克、曼徹斯特金屬的刀具業務,還一直增持伊斯卡和德系的藍幟、威瑪諾,通過金融服務和合資的方式,慢慢扶持。
徐騰其實也曾經在2008年乘低大肆吸納全球刀具行業的霸主——瑞典山特維克的股份,最終還是未能達成長期合作的框架協議,只能將股份在次年的高峰期套現給山特維克集團的董事會。
2013年,等徐騰這一次再到瑞典時,相距三年前,終於意識到拒絕和徐騰合作要付出多少代價時,山特維克集團的董事會又後悔了,通過一些渠道傳遞消息,希望重新洽談合作框架。
徐騰沒有拒絕談判,但是,他個人覺得再想達成合作框架已經很難,這幾年時間,華銀財團在南鎢、伊斯卡、沃瑞克、曼徹斯特金屬、藍幟這些公司的投資太深,利益捆綁的很厲害。
上世紀70年代,瑞典至少有十多家一流,以及準一流的刀具企業,到了90年代,實質上只剩下山特維克和山高兩個集團,其他都被併購了,山特維克、山高本質上又屬於一家。
沃瑞克因爲從軸承、齒輪到機牀、刀具、軟體系統都是自成體系,才能勉強保留部分切削、鏜刀的刀具業務,但也遠遠不能和山特維克、山高抗衡,規模差距甚遠。
最後又因爲虧損嚴重,才被銀瑞達財團高價轉讓給徐騰,讓徐騰有機會切入瑞典工業體系。
相比之下,迄今爲止,德國、日本的刀具企業都還是比較分散的。
這個問題就說明了瑞典經濟結構的本質——門閥。
瑞典是整個歐洲極少數避開一戰、二戰的國家,家族財富的傳承和累積效應很明顯,控制瑞典經濟的幕後資本層,基本還是一戰、二戰時期的那些家族,有傳統貴族,有資本家。
瑞典和瑞士又不同,相比瑞士直到19世紀才通過聯邦制度形成真正意義上的統一經濟體,瑞典一直是統一的王國,國家和貴族階層極其穩定。
一戰前,瑞典王室和德國王室的關係非常密切,兩國的國情和經濟局勢也幾乎如初一轍,做爲都是在英法之後崛起的工業國,兩國擁有良好教育的中下層貴族大量快速吸收西歐技術,開設礦廠、冶金廠、機械廠、麪粉廠,從莊園主迅速轉變成資本階層。
兩國真正出現差別就是從一戰開始,直到二戰結束後,瑞典和德國在經濟層面才完全變成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況。
在瑞典,類似瓦倫堡這樣擁有170年曆史的豪門家族多不勝數,光是徐騰接觸過的就有十幾家,而且,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投資風格,廣泛入股瑞典的所有優勢企業。
隨着國際自由貿易體系的擴張,瑞典內部經濟層面迅速整合,軸承、鋼鐵、機牀、刀具、冶金、航空……通常都只有一家世界級的巨頭,相互之間密切配合,在這個980萬人口的國家形成了一個發達工業體系的各個基本元素。
這就是瑞典經濟的真相。
徐騰也是花了很多年才慢慢搞清楚這個真相——瑞典這些世界級企業的幕後股東,基本都是差不多的陣容。
在瑞典,赫格納斯集團是世界級的冶金礦粉供應商,山特維克集團是合金製造、刀具和採礦機械的世界霸主,skf是世界軸承霸主,沃爾沃專注工程機械、卡車、客車,薩博以飛機和航空業爲主,ssab是瑞典的鋼鐵聯盟,旗下十幾家中型鋼鐵廠各自專注一個領域的細分高端鋼材市場,abb是電氣設備及自動化、工業機器人產業的霸主,愛立信是電信設備製造業和通信技術的霸主。
這些世界500強瑞典企業之間的內部配合和分工,極其嚴密,簡直像是世界上最嚴密的計劃經濟模式。
直到2013年再度訪問瑞典,徐騰終於發現,山特維克集團、赫格納斯集團的那些控股基金,以及沃瑞克曾經的控股基金,以及abb、斯堪尼亞幕後的長期持股基金,實質上都來自於不到四十個家族基金,這些基金的歷史幾乎都長達50年以上……有一半是百年之久,瓦倫堡這種170年曆史的家族在瑞典,其實還不算是傳承最久,最久的幾家長達三百年以上,只是沒有瓦倫堡家族和銀瑞達財團這麼強。
你實際也可以理解爲,50年曆史的那些新家族基金,大致都是更古老家族的分支,女性繼承人嫁給一位傑出的職業經理人,誕生出新的家族。
這種情況,光是瓦倫堡家族的歷史上就有4次。
牛逼的國家!
徐騰心裡當時只有一個大寫的服字!
所以,海外資本再強勢,想要在瑞典收購一家企業都很難,想要控股一家瑞典國際巨頭的可能性更是幾乎爲零,除非瑞典人自己放棄。
當然,瑞典也沒有絕對意義上的富豪,這些家族的財富都是以信託基金的形式存在,畢竟瑞典的財產繼承稅高達98%,而這些家族信託基金傳承百餘年後,財產受益人都相對很分散了。
他們這些家族,每一代人都會推出幾位衆望所歸的傑出之輩,負責管理家族信託基金,而這種特點也決定了瑞典的經濟有一種很可怕的穩定性。
所以,關於國機集團要收購山高公司的雄偉計劃,徐騰第二次訪問瑞典之後,特別是在和斯堪尼亞公司的主要股東會晤後,就意識到是絕對不可能的。
對於徐騰,對於華銀財團,對於the-shunfamliy,瑞典這些家族總體還是很歡迎的。
資本家嘛,大家有共同語言,特別是在徐騰出手教訓山特維克集團和abb集團之後,他們已經沒什麼脾氣了,徐騰提出用華騰汽車的股份,置換斯堪尼亞公司的所有股份時,只剩下一片熱烈的掌聲,以及衆人對斯堪尼亞走向中國,雄踞世界的美好期許。
事實上,徐騰和華銀財團在瑞典、在英國、在德國、在法國……在這些國家的投資也都是很負責任的,本地化的趨勢很明顯,到哪個國家就和哪個國家的財團合作,利益分配也都很公允。
歐洲的這些企業家、投資人,或許也確實更喜歡和富二代打交道。
關於這一點,徐總可能更早就發現了,花了很大的心思編造出一個the-shunfamliy的深厚歷史和家族底蘊,老爺子從嵍縣化工廠的車間主任變成經理,從抗美援朝時期的一位小排長變成副團長,而且是能考證的,記錄清晰,徐總神奇吧!
老徐家的家譜更是編造的一塌糊塗,硬是讓徐總在淮州宿縣徐廟鎮攀了一位厲害的親戚,弄成淮州的書香門第,李鴻章的門生,淮州晚清翰林徐仁鑄和民國企業家徐炳麟之後。
這個親到底怎麼攀上去的,徐騰其實沒有認真翻查過,大致有那麼點關係,可能是徐炳麟家的遠房親戚,更可能是徐炳麟家的長工,反正幾百年前肯定是一家。
這還不是2002年以後的事,97年左右,徐總遷居香港之前就搞定了,花了大價錢請的專家高手修改徐廟鎮的那幾本老舊家譜,用徐總的話說,省博物館都查不出真僞。
在維基百科,還有其他各種百科,英文、德文、法文、西班牙文……2003年就全部編輯的一清二楚,能從徐騰的鏈接一路點到曾國藩,也真是夠厲害的。
最可怕的是徐總不僅投資數億,在煤老闆和民國劇熱潮火熱的時候以徐炳麟爲原型依據拍了一部《東方煤王》,卯足勁送到央視平臺播出,2007年,居然還敢去淮州宿縣祭“祖”,和徐炳麟的那十幾位散居海內外各地的曾孫、曾孫女、玄孫相擁喜泣……當然,徐騰也沒什麼好驚訝的,這纔是徐總的風格,這纔是他熟悉的親爹。
由此可見,歷史確實是一直任由勝者編造。
徐炳麟在淮州歷史上倒是一個值得書寫一筆的人,不僅是淮州的大地主買辦階層,還是淮州歷史上最早的煤老闆,與瑞典、德國在一戰前的那些門閥家族極度類似,從莊園主變成工廠投資人,從小貴族變成資本家。
只不過,從晚清到改革開放,中國的戰爭史、革命史也太多了,哪一路子的莊園主、資本家沒被玩死?
所以說,戰爭與革命有時也是一種好事,將資產門閥階層重洗一遍,如果中國的財富幾乎都集中在幾十個傳承數百年的門閥家族手中,徐騰感覺自己還不如去死比較痛快。